遼東,盛京,後金皇宮內。


    黃台吉陰沉著臉,坐在禦書房內,不住地轉動著手上的玉扳指。


    剛從大明回來,滿載而歸的好心情,就這麽被破壞了。


    晉北張家口的範軒使人來報,他們押送的巨量物資,在蒙古蘇尼特部和科爾沁部交界的地方,被人盡數盜取。


    這種事本來他是不上心的,東西還沒有運送到盛京,損失再大,也與大金無關,範軒來使也再三強調,不敢有絲毫怨言,隻懇請寬限些時日,讓範軒他們重新籌措物資。


    黃台吉沒有為難範軒派來的人,這一趟大明京師之旅,收獲頗豐,糧食也有不少,還是等得起的,和顏悅色地答複了來人,讓他們盡快籌集就好,連時間都沒有限定。


    隻是隨後遞到他手中的損失清單,卻讓黃台吉瞬間就黑了臉。


    糧食,布匹,這些東西被那些蒙古人拿了去,他不會放在心上,但是後麵損失的這些東西,就在黃台吉的心裏紮了根刺。


    鎧甲、箭支、硫磺,還有精鐵,數量巨大,像科爾沁這樣的大部落,都能裝備兩個了,這幫蒙古人想幹什麽?這次入關給他們的收獲還嫌不夠豐厚嗎?


    這幫貪得無厭,厚顏無恥,居心叵測,反複無常的小人!


    與範軒等人的看法一樣,這麽多海量的物資被盜,黃台吉也認為不是幾個小部落能做到的,必然是幾個大部落相互勾結才有這個能力。


    現在已經不是還要不要處置蒙古的問題了,而是怎麽處置,蒙古人憑空得了那麽多的軍事物資,大金不可能視而不見,給自己留下後患。


    黃台吉剛借這次入關的大獲全勝,打壓了一直與他不對付的另外三個大貝勒-代善、阿敏和莽古爾泰的氣焰,樹立了自己的權威,但這件事要是處理不好,又會再次影響他的威信,大好局麵就此喪失。


    想到這裏,黃台吉又狠狠問候了下蒙古人的祖宗八代。


    剛才的禦前會議,除了阿敏尚留在關內外,兩大貝勒加四小貝勒全數到齊,為的就是討論此次事件後,怎麽應對蒙古人。


    身為大金可汗,居然不能如南朝皇帝那般乾綱獨斷,而要與三個大貝勒和四個小貝勒共商國是,實行什麽“八和碩貝勒共治國政”,黃台吉也是異常憋屈。


    不過這是努爾哈赤的遺命,黃台吉暫時也反抗不得,好在目前四小貝勒基本已經被他掌控在手,話語權大增。


    莽古爾泰那個夯貨,隻知道舞刀弄槍,除了喊打喊殺,能有什麽好建議。


    代善也好不到哪去,居然提議,強行將已歸順的漠南蒙古各部,全部編入已成型的蒙古左右兩翼中,這與直接向這些部落開戰有何分別。


    倒是多爾袞的提議有些意思,按他的說法,他的措施若能實施,首先能給蒙古人一個狠狠的教訓,震懾諸部。


    其次,能使蒙古戰力大降,再無人有統一蒙古的能力,從而徹底喪失威脅大金的能力。


    “範章京,你怎麽看?”黃台吉躊躇著,多爾袞的建議還是有些強硬,他就怕引起蒙古人的強烈反彈,反而讓已經西遁的察哈爾林丹汗漁翁得利。


    一個人影從房內的黑影中走了出來,來到黃台吉麵前,跪下行禮,“陛下,奴才在!”


    這個被稱為範章京的人,就是範文程,此時他在文館任職,被黃台吉稱為“章京”,意即“將軍”,並不僅僅以文官視之。


    “起來吧,這裏隻有你我君臣二人,不用這麽多禮。”


    “陛下,禮不可廢。”範文程堅持道。


    “你呀。”黃台吉貌似責備,心裏卻是非常享受。


    這陛下二字聽上去,就是要比其他人喊的什麽“可汗”、“大汗”舒服,還有阿敏這廝,居然還在喊他登基前的稱呼-四貝勒,是可忍孰不可忍,早晚要把他廢了。


    再加上這一套規規矩矩的禮節,這才是皇帝啊。


    “好了,說說吧,你怎麽看?”


    “陛下,大貝勒和三貝勒的提議過於強硬,不可行。正白旗旗主多爾袞貝勒的提議不錯。”範文程站起來後回道。


    “我問的是你的看法,範章京無需顧慮。”黃台吉和顏悅色地說道,範文程剛才這幾句話,沒有任何意義。


    “陛下,宋元之交,完顏金國的教訓,不得不防啊。”範文程這才吐露心聲。


    聽到“完顏金國”四個字,黃台吉悚然而驚,那段曆史他是知道的,完顏阿骨打建立的金國強勢崛起,以席卷天下的姿態,先後滅了遼和北宋,但最後卻被蒙古滅了國。


    他們建州自承是女真後人,所以定的國號也是“金”,範文程這是在提醒他,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要小心蒙古,不要重蹈完顏氏的覆轍麽?


    完顏金國,這四個字讓一直有些猶豫的黃台吉,瞬間做了決定。


    “範章京,我是怕太過強硬,引起蒙人反彈,反而壞了眼下的大好局麵啊。”黃台吉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擔憂。


    “陛下,這次跟我們一道入關的蒙古人,表現如何?”範文程反問。


    黃台吉被這麽一反問,心下一片雪亮,心中主意已定。


    這次入寇大明京師,以歸順的蒙古各部為向導兼仆從軍,除了破長城關口的時候起了點作用,其他時候的表現,實在是不成器。


    順風仗的時候,蒙人的軍隊拖後腿說不上,但進退之間雜亂無章,在戰事上不要說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就是輔助作用都沒有多少,搶東西倒是挺積極的。


    為此黃台吉數次申斥隨行的蒙古各部台吉,要他們約束下屬,整飭行伍,都無濟於事,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些蒙古台吉們,心無大誌,跟著他入關不過是想撈點好處而已。


    搶東西的時候就是這些台吉帶頭,上梁不正下梁歪,個個腹無韜略,胸無點墨,哪裏能夠約束自己的下屬。


    遇上硬仗,比如與滿桂和袁崇煥交鋒的那幾次,對方大炮一轟,蒙古各台吉立即帶頭作鳥獸散,跑路的本事,和明國的那些廢物軍隊有得一拚。


    就這些他冊封的蒙古台吉,怎麽可能有膽子反抗大金的雷霆之威?


    真正要做的,是提防蒙古又出現一個鐵木真似的雄主,將危險扼殺在萌芽之中。


    “範章京說的有理,我意已決,你還有何建議?”黃台吉問道。


    “陛下,以利誘之,以力壓之,占據大義,佐以多爾袞貝勒之策,可矣。”


    黃台吉眼睛一亮,“哦,怎麽個利誘力壓,章京好好說說,我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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