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右想,不得結果,石越便暗暗想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來到古代一趟不能白來,就算餓死也得旅遊一下。當下把心一橫,不管那許多,且去大相國寺看看再說,運氣好也可以從和尚那裏騙一頓飯吃。


    這樣的大雪天裏,連大相國寺的和尚們也大多躲到廂房烤火去了,大雄寶殿裏不過幾個和尚在那裏念經,還有一兩個善男信女在那裏燒香拜佛,經曆過人生巨變的石越,雖然以前一直恪守著“子不語怪力亂神”、“敬鬼神而遠之”兩大信條,既不對神佛仙鬼們頂膜崇拜,卻也能保持著一種淡淡的謙遜與敬意;但是此時此刻,石越卻情不自禁的去要了一柱香,向著菩薩恭恭敬敬的叩了幾個頭,暗暗裏禱告祁福……


    拜完菩薩,石越便信步在大相國寺內散起步來。大相國寺規模極大,石越本無一定的目的,便跟著稀稀的幾個香客走動,他是覺得倘不往熱鬧處走,就得不到有用的信息,機會就會更少。不想那幾個人看他穿得如此奇怪,又一直跟著自己一行,不免有些不快,便有人朝他說道:“這位小哥可是要去看梅花?那可得朝右邊走,我們幾個卻是去聽大師講經的。”


    這便是委婉的叫石越別跟著他們了,石越臉上微紅,心裏有點氣惱,想想自己幾時受過這樣的挪揄,雖然此人的話說得很委婉,但是這意思還是明白的。當下學著古人唱了個喏,說道:“多謝指點。”便轉過身真往右邊走去。


    如此走得五六十步,曲徑幾轉,不料這大相國寺裏真有梅花,石越眺目而望,卻見前麵一個水池旁邊,種著稀稀疏疏十數樹梅花,此時大雪壓枝下,鮮紅的梅花在枝頭迎著嚴寒怒放,讓人望之精神一振。又有四五個人圍成一圈,坐在雪中飲酒,身上的鬥笠蓑衣上,都積滿了厚厚的一層雪,若不是見這些人偶爾還會動一動,遠遠望去,便是幾個雪人。


    石越這也是第一回見到有人有這樣的雅興,倘是在自己生活的時代,這種行為多半要被人當成瘋子。心中好奇,腳下就朝著那邊走去了,他故意放重腳步,在雪裏踩出“哢嚓”、“哢嚓”的聲音,走得近了幾步,果然那幾個人更循聲望了過來。


    石越像模像樣的抱拳,衝幾個人唱了個諾,朗聲說道:“有擾各位的雅興。”


    那五個人都是年青人,蓑衣之下,全是儒生打扮,五人都是來京參加省試的貢生,平日住在客棧裏,因為聽到相國寺梅花開得好,便相約到這裏來飲酒賞花吟詩,其時王安石方以天下人望而為參知政事,進士科詩賦未罷,這幾位來此吟詩,一方麵固然是文人習氣,一方麵也是為了來年的春闈。這當中最為慷慨任俠的一位,姓唐名棣,表字毅夫,卻是蜀中人士,家裏祖輩父輩本是個商人出身,到他這一代,方讓他讀書圖個仕途出身。有宋一代,對商人及其家屬作官並沒有太多的限製,王辟之的《澠水談燕錄》就曾記載北宋時曹州商人於令儀的子侄多人考中進士的故事,這唐棣自小聰明,二十歲便通過了取解試,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平日因為家裏有錢,出手就大方,最喜歡扶危濟困,全沒半點商人貪利的毛病,經常惹得他老爺子又愛又恨,一邊裏愛這個麟兒聰明多智又孝順長輩,一邊裏又恨這個小子不把錢當成錢,全沒有半點家風。不過因為他是家裏的長子,又是最有希望和前途的一位,這上上下下對他都是格外寵愛。


    他手頭有錢,又最愛交朋友,這客棧一同住的幾位來禮部參加明春省試的貢生,沒幾天就混熟了。四川人沒看過下這麽大的雪,今日便是趁著這個興,自己買了酒,請這四個書生一同來大相國寺賞花。這些書生都是年輕好事之人,這種頗有古風的事情,又是他人請客,哪有不愛做之理?當下一拍即合,相約來此,不料正好碰上石越。


    唐棣見石越裝束奇特,便有了個好奇之心,又見他清清秀秀,看起來也是個讀書人,當下便出言相邀:“這位仁兄是和我們有緣,若無他事,何不一起飲酒賞花,圖個盡興?”


    石越正愁沒有人和他說話,聽到唐棣相邀,心裏暗暗高興,臉上卻平靜得水似的,淡淡說道:“如此多有打擾。”


    那唐棣見他答對之間,自有一種恬靜的氣度,更加詫異。便給石越讓出位置,早有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的小僮給他侍侯了座位,又把酒給添上。石越走了半天路,本來就有點泛冷,接過來酒來一口喝了,隻覺得酒味極淡,知道古時候的酒就是如此,也不品評,不過腹裏終是有了一點暖氣上來。那唐棣見他豪爽,便又給他滿上一杯。


    石越這一杯卻不就飲,他心裏暗暗思忖:所謂“出門靠朋友”,如今自己的處境,若不在古代交幾個朋友,斷難自處。看這個濃眉大眼的書生頗有幾分豪俠之氣,石越對他頗有好感,此時心裏又有所謀,當時便定下主意,非得交一交這個朋友不可。


    打定主意,石越把酒杯放下,對唐棣說道:“諸位兄台可是在此吟詩,不知卻是個什麽題目?”


    唐棣見他說話,發音略顯奇特,心裏更加好奇。便笑道回答:“在這大雪梅花之下,題目自然是離不這兩樣。我看兄台氣宇非凡,正要請教。”


    石越微微笑道:“豈可喧賓奪主,正要先請教請教諸位的文采詩風。”


    那唐棣臉上不禁微微一紅,原來諸人在這裏半天,隻顧上喝酒說話,寫出來的詩連自己都覺得丟人,實在不敢在這個不知深淺的人麵前現醜,此時石越問他索詩,他如何不紅臉。不過他倒是坦蕩人,也不嫌丟人,直言道:“慚愧,小弟胸中全是濁酒,並無半句詩書,哪敢在兄台麵前現醜。”


    石越見唐棣直爽得可愛,心裏更是喜歡這個書生。當下笑道:“惟大英雄能本色,兄台倒不失英雄之氣。小弟卻突然得了一點靈感,隻恐不能入兄台的法眼。”


    唐棣和那四個書生都吃了一驚,就是幾句話的功夫,此人便有了詩句,這等快才,也真是了得。卻不知石越不過順手牽羊,想到前人的一首佳作。


    石越也不待眾人相請,便開口吟道:“一片兩片三四片,五六七*十片……”


    他細裏慢條吟來,眾人本以來是有什麽了不起的佳作,不料卻聽到這樣兩句“詩”,便是唐棣都忍不住要捧腹大笑,一個書生更是不停的念著:“一片兩片三四片,五六七*十片……”一邊哈哈大笑。


    石越瞅著他們笑了半天,等他們好不容易停下來,方接著吟道:“……千片萬片無數片,飛入梅花都不見。”這兩句詩一出,這五人全都目瞪口呆,不一會功夫,五個人的臉全紅了。不知石越此時也在心裏暗叫一聲:“鄭板橋,對不起了。”


    唐棣滿臉通紅的說道:“實在抱歉,不識兄台高才,方才輕狂了,冒犯之處,還望見諒。”那四人也過來一一道歉,再也不敢有半點輕視之意。


    石越卻平淡的笑道:“無妨,正見諸位是真性情。”


    唐棣見他淡淡一句話便讓人消去許多尷尬,心裏更是佩服。又向石越勸了一杯酒,方問道:“在下唐棣,草字毅夫,蜀中人士,不敢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石越抱拳回道:“在下石越,草字子明。”倉促之間,給自己杜撰了一個字,隻是這籍貫,也實在不敢隨便亂說。


    那四個人也分別過來自我介紹,一個叫*鳳,字履善,卻是福建人;一個叫李敦敏,字修文,江寧人;另兩個是兄弟,哥哥叫柴貴友,字景初;弟弟叫柴貴誼,字景中,和唐棣是老鄉,全是四川人。


    石越聽他們自我介紹時,心裏便留上了心,可是直到聽完,卻發現這裏麵沒有一個在曆史上曾經很有名的人物,心裏不由略略有點失望。不過轉念一想,這些人有沒有名關自己何事?方才釋然。


    年輕人相聚,又無階級之分,彼此就很容易混熟。加上唐棣等人對石越的才華很是佩服,石越又是喜歡唐棣的為人,雙方都有意結納,不用多久就顯得非常的熟稔了,竟仿佛是多久不見的好友之一般。石越聽到唐棣等人都是赴禮部試的考生,腦中靈光一現,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向唐棣等問道:“毅夫和諸位赴省試,考的是哪一科?”


    *鳳笑道:“我們都是考進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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