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是旁人取笑,吳安國多半一笑置之,偏偏是秦少遊,吳安國如何能吃這個虧,他上上下下打量秦觀半天,那認真細致的樣子,幾乎讓秦觀忍不住要以為自己穿錯了衣服。


    那李一俠是個促狹的性格,見吳安國如此,便知道他少了一個搭擋說相聲,便笑嘻嘻的問:“鎮卿打量少遊半晌,莫非少遊身上有什麽不對?”


    吳安國故作暖昧的衝眾人一笑,一本正經的說道:“這倒不是,我隻是聽說青軒院的魚雁兒姑娘最是伶牙俐齒,少遊去了一趟姑射軒,想必所獲匪淺,這一回來就用到我身上,這倒是深得魚雁兒真傳,看樣子少遊討得魚雁兒的歡心,是遲早之事。隻是那魚雁兒姑娘素喜男裝,為求般配,少遊需得愛穿女裝才好,我這打量半天,就是想幫少遊想想,究竟什麽樣的女裝少遊最上身……”


    這話還沒說完,就惹得眾人哄堂大笑,秦觀麵紅耳赤,搶白道:“我看你吳鎮卿才是伶牙俐齒,看似老實忠厚,實在奸詐滑頭得緊。”


    ……眾人又戲鬧了一會,便一一回房歇息。我對李一俠和曹友聞說道:“李兄、允叔,你們先留一會,我還有幾件事要你們去辦。”


    待其它人走遠,我望著靜靜的看著我的李一俠和曹友聞,斂容說道:“我有件事要拜托二位去辦,這件事表麵上看起來並不重要,而且不易得到眾人的理解,故此方才我沒有在眾人麵前說起,而隻有二位去辦,我才可以放心。無過兄多謀善斷,機變無雙,且識大體,是當世之陳平;允叔是個實誠君子,本做不得這種事情,但是這數人當中,也隻有允叔能夠無條件的相信我石某所為全不為私……”


    二人見我如此鄭重其實,便知有大事相托,曹友聞又聽我誇他,微紅著臉,說道:“石相以國士相待,學生敢不以國士相報?隻不知究竟是何事?”


    便是李一俠,也用疑慮的目光看著我,不知道究竟有什麽樣的事情,值得我如此鄭重。


    我轉過身去,用手指輕輕擊打著那上好的檀木書桌,一邊思索著利害得失,好一會才回過身來,說道:“我想托二位替我往閩浙一行。”


    李一俠有點吃驚的望著我,這時候讓他離開京城,實在不是明智之舉。現在京城局勢表麵平靜,實則潛濤暗湧,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有驚濤駭浪,司馬夢求離開,又要把李一俠請走,我身邊少了智謀之士,對我而言,是相當不利的。


    我知道他所慮為何,也不待他發問,便說道:“我也知道此時讓李兄離開,實非明智之舉。但是仁者謀事,慮不及身。這件事也隻有無過兄才能辦好……隻好賭上一賭了。”


    李一俠見我這樣說,便問道:“子明公,究竟是何事?這般重要。”


    我看著二人疑惑的眼光,反問道:“無過兄、允叔,可知國朝最好獲利最大的是什麽?”


    曹友聞老老實實的答道:“鹽、鐵、茶。”


    “不錯,其次呢?”


    曹友聞略略思索,答道:“當是陶瓷與絲綢。”


    我笑道:“允叔所言不差。方今天下之利,鹽、鐵、茶最巨,然此三者,朝廷管製甚嚴,故此之前鋼鐵之事,我請朝廷主持,非是我毫無私心,實是因為此事隻能如此。而陶瓷與絲綢,雖然亦有官家的作坊,管製卻不是那麽嚴格……”


    李一俠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我,問道:“難道子明公想讓我和允叔去閩浙做陶瓷和絲綢買賣?”


    在這個時候,我竟然想讓身邊最重要的謀士李一俠去做生意,而我根本又不缺錢,難怪連李一俠也要覺得不可思議了。曹友聞更是睜大眼睛望著我,覺得匪夷所思,難道我這個“石相公”竟是個大財迷?


    我笑道:“也不全是。倘若僅僅是去做買賣,用不著你二人。”


    曹友聞明顯長舒一口氣,連忙問道:“那是要我們去做什麽?”


    我有點好笑的望著這個曹允叔,笑道:“你們這次去閩浙,要去找幾個既精明又可靠的商人,幫我在閩越沿海開設絲綢行和陶器行,也可以酌情成立一個成規模的絲綢作坊,至於陶器就不必要了,隻管買賣就好。我們不僅僅要能夠獲利,而且要給大宋所有的商人一個示範:怎麽樣才可以獲得更大的利潤。隻要有利之所在,就不怕他們不學樣。”


    曹友聞越聽越奇怪了,隻見他張大嘴巴問道:“石相,為什麽我們要讓別的商人學樣?我們又有什麽辦法可以有把握吸引他們學我們的樣?”


    我笑道:“這個世界豈有一定的事情?能不能讓別的商人學我們的樣,要看你們的本事。至於為什麽嘛?這個問題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某不過覺得,能夠給人們樹立一個成功的典範,吸引人們通過類似的道路去獲得成功,是比較正確的方法。”


    “……而且,你們此去,最重要的原因還不是這些。無過兄和允叔應當知道,如今對契丹與夏、大理等國的互市,皆由朝廷主持,雖然亦有些利益可得,但究其實還隻是朝廷為了安撫夷狄,免得他們因為不能得到中國的物什而生不良之心,引起無謂的兵戈。而這一次我讓二位去閩越,卻是希望你們能夠控製一些商船,並和一些往海外經營的商人協作,想辦法把絲綢和陶瓷大規模的銷往南洋諸國等海外島夷……”


    李一俠聽到此處,不禁色動:“和海外島夷通商,本朝並不稀罕,子明公奈何如此重視?”


    我微微歎了口氣,說道:“此中原由,實不足道也。我隻希望有辦法探得一個安全可靠且能成規模的往海外銷售我中國那些淫巧之物的辦法,而從那些島國中,買回我中華需要的糧食、作物、黃金白銀等物。至於贏利的多少與風險的大小,我也說不清楚。這些都得要你們探索,所以我覺得最好的辦法,是通過控製一些有經驗的商人來經營,這樣自然比較穩妥。我也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很有必要去做,但是如果我不去做,必不能甘心……”


    李一俠聽我如此說,知道我必有考量,但想了又想,終於忍不住相問:“子明公,既便一定要做,何必急於一時?”


    我苦笑道:“無過兄,允叔,此時雖是用人之季,但是終究還是能夠讓你們脫開身的時候,再過得幾個月,隻怕就不會有時間了。到時一拖就是幾年,人事蹉跎,幾年的光陰浪廢終是可惜。”


    李一俠跟我許久,對大宋朝廷自然深有感觸,不自禁微微點頭,問道:“那麽,子明公,我們幾時出發?”


    “不忙,鎮卿和少遊那邊你還要交待清楚,府中較大一點事務,都有賴於你,你也得安排適當的人交接了方好走。允叔也要回家打點好一切。五天之後再啟程吧,今年有閏七月,故最遲八月底,你們兩人中要有一人能返回汴京,另一個人在除夕之前,也應返京。所以在那邊的時間不多,要辦妥這些事情,非得你二人不可。”


    想了一想,我補充道:“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不過我會先找個機會告訴皇上,須知海路通契丹,被人誣上一個罪名,不是好玩的。況且就刻意與島夷通商謀利,在禦史眼裏,隻怕就是一條罪狀。”


    二人齊聲答應著。李一俠隱隱能猜到我的心思,我去與海外貿易謀利,終究瞞不過禦史,倘若我先在皇帝麵前說了,到時候便是有禦史說,我也不用怕,而且以後若有什麽事情,再有禦史來說,皇帝信我的時候自然比信禦史的時候多,因為他覺得我凡事都不會瞞他,而禦史就喜歡小題大作。反之,若是我不說,將來由別人嘴裏傳到皇帝耳中,就算不被怪罪,也絕非什麽好事兒。這點子權謀,李一俠自然明白,而曹允叔則免不了會覺得我也是個實誠君子,忠君體國。


    三人又細細說了些收購絲行、陶瓷店的細節,講了些江南閩越的趣聞,我又說起一些東南亞的奇聞佚事,聽得二人又是好奇又是感慨,直到三更時分,李、曹二人才告辭而去。


    過得兩日,樞密院的差使便到,司馬夢求孤身一人,便赴洛陽主持西京精忠學院的籌備工作;秦觀也開始隔三差五到印書館去轉悠,隻不過這位仁兄和那些編輯們談得來得多,頂多偶爾看看校對們的工作,要他去看鑄字、排版、印刷這樣的工作,他是興趣索然。


    相形之下,吳安國的態度就要好得多,雖然對這種賈人的事情天生缺少興趣,但是他卻肯為了一個更高尚的理由而做好這些事情。他每天來往於玻璃生產的作坊與東京城裏繁華的市場中,了解生產的全過程,學習人家銷售的經驗……那種做事的態度,讓我自愧不如。


    時間過得比想象中的更快,當太陽又升起、落下幾次之後,李一俠和曹友聞悄悄離開了京城,此時汴京城外的石府,相比以往也要寂靜許多,現在除了偶爾有白水潭學院的學生來拜訪之外,便隻有吳從龍經常過來,因為種諤尚在路途當中,他反而是閑著無事。


    這種狀況又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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