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利哥星區,礦業世界,門羅戴爾。


    作為一顆盛產鉕素前體原材料和諸多珍貴礦物的星球,門羅戴爾乃是臨近星係的重要核心殖民地之一。


    源源不斷的礦石被此地的勞工用辛勞的雙手挖出,而後裝載在巨大的運輸艦上,送往包括伊戈爾三號在內的諸多世界,成為維係生產的不竭源泉。


    幽深的礦洞內,一名帶著破舊防毒麵具的礦工按照自己的經驗,將一瓶冒著熒光的藥劑順著牆壁的凸起,倒入一塊猶如琥珀般晶瑩剔透的金色礦石縫隙內。


    隨著縷縷腐蝕導致的有毒煙氣冒出,一股難言的刺痛充斥了這位礦工的肺腑。


    但這位鐵塔一般剛強的漢子絲毫不在意肺腔中鑽心的痛楚,他立刻伸出戴著滿是破洞的防護手套的雙手,沿著溶液腐蝕的裂隙,小心翼翼地將礦石從岩壁內取出。


    劇毒的腐蝕溶液順著手套的破洞滴落在他遍布疤痕的手掌上,溶解的血水順著重力流淌在他的臂膀上,和一層發黑的硬痂交融在一起。


    鑽心的疼痛從手掌和肺部襲來,但礦工滿是皺紋的蒼老眼眶卻露出喜悅的色采。


    他采集的礦石名為日耀石,是一種極其珍惜的寶石,一塊鵝蛋大小的日耀石就可以使得貴族付出足以價值中巢家庭五年口糧的價錢。


    不過若是在采集時不慎在其上留下一絲裂痕,那麽其原本如太陽般璀璨的光澤就會瞬間黯淡,價格也會從原先的昂貴至極變為不值分文。


    雖然礦工不知道為什麽隨著“反攻泰拉”的口號提出後,沒有絲毫軍事用途的日耀石需求量驟然暴增,但他清楚,自己手上這塊巴掌大的日耀石足以從工頭那裏換取一筆不小的獎金。


    “這樣麗雅的手術費就湊齊了……加上之前挖的日耀石,說不定還能給她攢下醫學院的學費。”


    采集日耀石的礦工需要自行購買護具,而他的麵具和手套早已沒有了良好的防護功能,但為了給病床上的女兒換一個好肺,他完全舍不得用將近一個月的酬勞購買一套足以防護特製溶液毒害的護具。


    “咳咳……”


    顧不上擦拭從口鼻中溢出的鮮血,他將日耀石包裹在自己的衣物中,興奮地從幽深昏暗的礦井內向著光亮搖曳的洞口奔去。


    當他將懷中的日耀石交給滿臉橫肉的工頭,換取到一個裝了一小半王座幣的袋子時,他卻在接手的一刹那感到了不對勁。


    帶著內心的急切,他打開袋口,認認真真地清點了一下數量,而後麵具下的臉龐驟然煞白起來。


    “咳咳咳咳!”


    他因為情緒激動而劇烈地咳嗽著,鮮血甚至飛濺到了麵具的視鏡內側。


    “為什麽少了一半多?”


    一向性子敦厚的他近乎嘶吼著問道。


    工頭有些不耐地回吼道:


    “老子有什麽辦法?上麵給的回收價就是砍了這麽多,說什麽為了光複人類,大家先吃一吃苦……真是去他娘的!”


    他罵著罵著,啐了一口唾沫,眼睛一瞪:


    “怎麽,你還以為老子稀罕你那點錢不成?媽的,你們都是老子從郊區帶過來的,要是沒老子,你們都得餓死在那!”


    礦工死死地握緊了拳頭,這個如鐵一般堅強的漢子此刻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過了半響,他緩緩跪在了工頭麵前,低下了頭顱:


    “我的女兒需要換肺……礦井周圍的毒氣正在殺死她……就差這筆錢,就差這筆錢,她就能做手術了。”


    看著這個一直以來都如同耕牛般踏實勤勞的礦工,工頭的眼神驟然凶悍起來。


    在周圍其他礦工的注視下,他粗壯的臂膀將伏跪之人從地麵上猛然拽起,嘴裏怒罵著:


    “你在逼迫老子?老子今天要是不揍死你,別人還以為是個東西就能在老子頭上拉屎!”


    工頭扯著礦工的衣領,將他拽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


    他瞥了一眼四周,確定沒有其他人之後,猛地將手伸向腰間,抽出了一把冒著寒光的王座幣,狠狠塞入礦工的懷中。


    “拿著!”


    他怒目圓瞪,死死地盯著有些懵逼的礦工。


    後者捧著懷裏的王座幣,呆愣了一下,又低下頭,下意識地數了數。


    算上之前的半袋,現在不僅夠了,還多出來了十幾個。


    “老子告訴你,沒有下次了嗷,那幫神神叨叨的教士現在就給那個價,老子也沒辦法。”


    “還有,別跟別的家夥說老子給你貼了錢,不然踏馬是個人都來找老子要錢,聽見了沒有!”


    礦工呆呆地看著工頭,麵具下幹裂的嘴唇張了張,正準備說些什麽,卻發現眼眶中的淚水突然如洪水破壩般止不住地流出。


    他本以為會在今天錯過最後的手術交款期限,其本來陷入奔潰的世界卻又重新見到了希望,這種劇烈的落差直接擊垮了他如磐石般堅強的內心。


    有時候,人的情緒崩潰就在一瞬間。


    “媽的,真沒出息,窩囊廢啊你。”


    工頭罵了一句,而後抬手不輕不重地抽了礦工腦門一下,突然超大聲地咆哮道:


    “現在,立刻馬上給老子滾!今天礦上沒你的活了!麻溜點在老子眼前消失!”


    ……


    礦工氣喘籲籲地狂奔來到礦井醫院,捧著懷裏已經變成滿當一大袋的王座幣,滿懷希望地交給醫生。


    戴著金邊眼鏡的醫生抬起眼眸,掂量了一下手裏袋子的分量,而後漫不經心地點點頭:


    “你是那個誰的父親來著……”


    “麗雅,麗雅·羅碩,她的肺病了。”


    礦工急切地回答道。


    醫生點了點頭,將錢袋放在了自己桌子上:


    “那你回去等通知吧。”


    礦工愣了一下,而後有些猶豫地問道:


    “我可以看望她一下嗎……她住院已經很久了……我想在她手術前……”


    “你想耽誤你女兒的手術嗎?回去吧!”


    醫生督促地擺了擺手。


    礦工立刻連連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隻是有點想她了。”


    “那我什麽時候可以來接她回家?”


    醫生漫不經心地翻閱了一下自己的賬本,尋找到了“麗雅·羅碩”的名字。


    由於耶利哥星區被封鎖和航行管控,因此各種藥物價格都漲到了恐怖的水準。


    為了維持自己的醫院,他隻能開展一些不太合規的副業。


    他看著在這個名字後方描寫的幾行小字——


    肺結核,症狀已穩定。


    和農業部長柯爾男爵心源配型成功。


    已預定。


    交易完成。


    貨源交付。


    無排異現象。


    “嗯,你明天再來一趟吧。”


    “不過呢,我得告訴你,這個手術呢,它存在一定的風險。”


    “所以,向神皇祈禱吧。”


    ……


    麗雅死了。


    醫生說她死於手術中難以避免的大出血。


    怎麽會這樣?


    他呆呆地看著白布內一動不動的女兒。


    由於他繳納不起太平間和火葬的費用,因此她的屍體就這麽被丟到了醫院的外麵。


    他明明聽了醫生的建議,在家中伏跪著對神皇祈禱了一天。


    可為什麽她的女兒還是死了?


    他明明為了她付出了一切。


    但為什麽要連他的最後所愛都要奪走?


    “咳咳……”


    他開始咳嗽,劇烈地咳嗽。


    “咳咳咳咳!”


    當心中的執念坍塌,其一直以來強行支撐的被日耀石溶劑毒害的殘破身軀也終於到達了極限。


    鮮血止不住地從他的口鼻中流淌而出,混雜著他瘋狂流淌的淚水,滴落在地上。


    他抬起頭,用盡最後的力氣,對著昏沉的天空發出了泣血的呐喊:


    “神啊,我求求您,救救我的女兒吧!”


    “她隻是病了……她隻是病了……”


    “求求您,讓她好起來吧!”


    當一個人已經包括生命力在內的一切,他唯一能做的隻有祈求神靈。


    但可惜,神皇並沒有回應他的呼喚,因此他隻能寄希望於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神。


    隨著由於劇烈情緒引發肺部的致命血溶,他的生命也在此刻走向了倒計時。


    可直到死,他也隻希望自己的女兒可以回來。


    這是他灌注了一切的愛,是他最後的希望——


    名為希望的絕望。


    就在這個父親的生命走向終點,就在他的靈魂最終散發餘波時,他聽到了一個充斥著褻瀆和邪惡氣息的古怪笑聲:


    “嗬嗬嗬……”


    苦痛,孕育著死亡,而死亡,又是一種新生。


    世間的萬物,無非都在生到死的過程中,注定了腐敗的命運。


    在這個絕望的輪回中,一位神祇張開了祂溫柔的懷抱。


    祂的慈愛會給予萬物除了生與死之外的另一種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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