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跟你掰扯這些……”


    王徽之目光閃爍,上下打量慕容淺的同時,話鋒猛然一轉:“你的秦大哥究竟去了何處?”


    慕容淺道:“難道我方才說的話不夠清楚?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他去跟秘聞堂的長老談判了嗎?”


    王徽之道:“我確實記得你說過這句話,但正因如此,我才更想知道他們的談判地點具體在哪裏?”


    慕容淺又晃動了一下手上的火把:“如今你我所在的位置是地下通道的入口處,距離會客密室還有一段距離,並且中間還藏著不少機關暗器。若是你不懂得避開暗器,我就算為你指明方向,你也很難活著過去。”


    “這麽邪門兒?如此複雜的陣仗,他們到底在談些什麽?”


    王徽之撓了撓頭,神色顯得愈發驚異。


    “你方才不是稱呼我為燕國餘孽嗎?既然我這個餘孽都可以在附近徘徊了,他們談些謀朝篡位,翻天覆地的大事,不也很合情合理嗎?”


    慕容淺嫣然一笑。


    正是因為此刻她的笑容不再冰冷,反而有些罕見的溫和感,王徽之才很快明白她這是打趣的說法。


    “我如今雖未在朝廷身居要職,但好歹也是琅琊王氏的人,若你們真要謀朝篡位,不是應該避開我嗎?又或者說更狠辣一點,殺我祭旗,以壯士氣?”


    “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少你一個,琅琊王氏並不會傷筋動骨,拿你祭旗又能有什麽用?”


    熟悉的諷刺聲音自慕容淺的口中傳來,王徽之反倒感覺舒坦了些。


    正當他打算活動筋骨,去周圍探查一下的時候,慕容淺忽然又補充了幾句:“我突然想起來了,真要說謀朝篡位,你們琅琊王氏的先賢不是已經做出表率了嗎?王敦王大將軍當年率軍攻入建康的時候,應該也跟現在的桓大司馬一樣威風凜凜吧?”


    聞言,王徽之的身子驟然一僵,隨後極不情願地說道:“非要提他嗎?”


    慕容淺道:“有什麽不能提的?你父親見了王敦,都得叫一聲長輩,你還想把他的名字從琅琊王氏的族譜中抹去不成?”


    “哼,王敦這個長輩當的又不太稱職,當年他與錢鳳密謀反晉的時候有所疏忽,大部分計劃都被我爹給聽見了,幸好我爹那時雖然年幼,可聰明勁一點兒不少,直接躺在床上裝睡,口水塗滿了嘴角和被褥,這才僥幸逃過一劫。否則我爹幼時就被自家人給除掉了,現在你怎麽可能看得見我?”


    “還有這茬?”


    慕容淺對此嘖嘖稱奇,一副得到意外收獲的表情。


    但想著想著,她忽然又覺得這裏麵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慢著,你爹若是睡在自己的房間,哪有機會聽到王敦與錢鳳的計劃?”


    “王敦剛開始是很看重我爹的,經常請他去府中遊玩,長者慈愛,幼者恭順,雖不至於到情同父子的誇張程度,但至少從表麵上看彼此關係還不錯。既是自家人,又都是男子,便沒有那麽多講究,抵足而眠,共榻而寢,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吧?換個角度,你小的時候難道沒有被自家的同性長輩這麽照顧過?”


    “你讓一個國破家亡的可憐人回憶並不愉快的童年記憶,是不是有點太刁鑽了?”


    慕容淺的臉色瞬間一變。


    王徽之連忙清了清嗓子:“咳咳,總之都是些前塵往事了,王敦引發的禍亂也早就告一段落,你再怎麽咬著不放,最後他不還是以臣子的身份下葬的嗎?又沒有僭越稱帝……用這段故事來攻擊整個琅琊王氏,我隻能說大有不妥。”


    “好好好,我就勉強認你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純白蓮花,行了吧?”


    “你故意惡心我是不是?”


    迎著慕容淺的異樣目光,王徽之瞬間感覺自己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快要起來了。


    “罵你也不是,誇你也不是,你還真難伺候。也罷,本姑娘現在懶得管你了,你就好好待在這裏,自生自滅吧。”


    “什麽邏輯……怎麽就突然要讓我自生自滅了?”


    見慕容淺想要離開,王徽之連忙上前拽住她的衣角。


    “放手。”


    “不放。”


    “我讓你放手!”


    “我偏不放!”


    “混蛋!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今日就讓你見識下我慕容家的絕世武功……”


    “絕世武功?!”


    王徽之嚇了一跳,正在猶豫要不要鬆手的時候,方才離開的鬼麵人居然又去而複返,一個瞬移身法之後,貼在慕容淺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緊接著鬼麵人又直接無視了王徽之,轉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奇怪,他這人什麽毛病?”


    “你的毛病比他更大好不好?”


    慕容淺倍感無奈地跺了跺腳,隨後道:“行了,放手吧,方才那家夥是替秦大哥傳遞消息,看來秦大哥真的很欣賞你,居然要讓我把你帶到會客的密室去。”


    “是麽?”


    聽到這個消息,王徽之瞬間鬆開手掌,麵露驚喜之色:“我就說秦兄弟不至於那麽不靠譜,把我帶到這裏,又晾在一邊……話說,你現在是不是可以帶路了?”


    “就你話多!”


    慕容淺用著最快的速度對著王徽之做了個鬼臉,隨後就繼續舉著火把,心不甘情不願地充當起引路人。


    如此走了片刻,王徽之已經感覺自己跟著慕容淺的腳步,在這片地下空間之內繞過了好幾個彎道,眼看火光照耀之處,真的出現了一道刻有異獸紋路的石門,可所謂的機關依舊沒有觸碰到絲毫,心中不禁又感到疑惑。


    “慕容姑娘,你是不是又跟我開玩笑了,密室好像都快要到了,你口中的機關在哪兒呢?”


    “幹什麽?騙你幾次很過分嗎?難道你爹娘沒有教過你,越漂亮的女人就越喜歡騙人嗎?”


    “這道理我爹娘還真沒教過我,倒是我大哥在世的時候,跟我說過類似的話,問題是你臉上的彩墨這麽重,我都看不清楚你原本的五官,怎麽知道你漂不漂亮?萬一你用清水洗臉,抹去彩墨之後,顯得很醜呢?”


    “王……徽……之……你再多嘴一句,本姑娘現在就把你的嘴給縫上!”


    慕容淺俏臉含煞,恨不得現在就使出自己的家傳絕學,在王徽之的身上轟出幾十個透明窟窿,但一想到秦行雲對王徽之的重視,此刻也隻能含恨作罷,不斷調息運氣,盡量控製住自己心中如火焰般旺盛的怒意。


    見狀,王徽之總算識趣地閉上了自己的嘴巴。


    但他嘴巴閉上,眼睛可不忘轉動,仍舊在四處觀察,很快就看見慕容淺在打開石門之前,先去旁邊的一塊石壁上敲打了幾下。


    那石壁明顯被人提前開鑿過,裏麵藏有暗格。


    慕容淺的巧勁剛剛滲透進去,長方形的暗格就跟著開啟。


    隨後她就在王徽之既好奇又驚訝的目光注視下,從暗格之中取出了一柄短劍。


    劍鞘呈微紅色,表麵刻有十分精細的花紋,仿佛一朵朵緊密纏繞的赤色蓮花。


    而等慕容淺將短劍拔出劍鞘,王徽之又立刻注意到那截劍身的中間有三道形似紫葉的印記。


    嗤!


    更為玄妙的是,當慕容淺用右手大拇指按住劍柄的時候,整個劍身就像是遇到了彈簧一樣,竟然硬生生拉長了許多。


    三尺青鋒……不,保守估計也應該是四尺有餘。


    如此一來,短劍瞬間就變成了長劍。


    “原來真有機關啊!隻是濃縮在了這把劍上,確實有趣……”


    王徽之連連點頭,心中波瀾起伏,嘴巴卻依舊緊閉,沒有把內心的想法吐露出來半個字。


    看他突然變得如此聽話,慕容淺雖然感覺有些不習慣,卻也忍不住笑了笑。


    然後她收劍,踱步,敲門。


    整個過程沒有絲毫遲疑和中斷,幾乎可以說是一氣嗬成。


    “門外何人?”


    石門開啟之前,一道頗為沙啞的中年男子聲音突然從內部傳出。


    “侍劍之人。”


    慕容淺聲音平靜,身子卻是微微低下,遠不如之前與王徽之鬥嘴時那麽高傲。


    “所侍何劍?”


    接踵而至的又是一句疑問。


    這次慕容淺接連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方才回應道:“故國之劍。”


    “故國歸夢中,明月散霧裏,豈有再得之時?”


    “我心不滅,終有一日,失而複得!”


    話音稍落,慕容淺周身氣勢陡增,非但站直了身子,還敢於平視起前方。


    隨著她的堅定目光將整道石門穿透而過,王徽之還真的聽到了一陣劇烈聲響。


    那赫然是整道石門開啟才能引發的動靜。


    “見鬼……裏麵怎麽這麽亮?”


    大門開啟的刹那,王徽之瞬間感覺自己的眼部傳來強烈的刺痛感。


    而慕容淺早有準備,表現與平常無異,用掌風熄滅火把之後,順手將其扔在旁邊,更有閑情逸致對王徽之拋去一個微妙的眼神。


    緊接著也不等王徽之回應,她就提著手中劍,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她什麽意思?這種時候還要挑戰我嗎?”


    王徽之此刻的心神狀態很是不穩,幾乎快要延伸到滿臉愁容的程度。


    但他求知的本能還是很快喚醒了他的肌肉記憶,催促他快步走進石門之中。


    砰!


    王徽之前腳踏入密室之內,後腳就聽到石門自動關閉的聲音。


    為了彰顯自己的膽量與風度,他倒是刻意沒有回頭,揉捏了一下眼睛之後,就順勢朝著最上方望去。


    那裏正掛著許多紅色的燈籠。


    彼此排列組合井然有序,並無絲毫雜亂之感。


    可王徽之依舊無法通過這些東西聯想到喜慶一類的字眼。


    因為那是最鮮豔的血紅,甚至於燈籠的最中間還畫有骷髏頭的圖案!


    在這樣密閉的環境下,骷髏與燈籠原本都應該是靜止,奈何設計它們的明顯是個不拘一格,特立獨行的鬼才,居然在燈籠的內部裝有鈴鐺。


    石門開闔,聲音劇烈,自然能引發鈴鐺的晃蕩,配合動起來的紅燈籠與骷髏頭,儼然是具備了化作催命魔音的充分條件!


    “我去……這也太邪門兒了……”


    王徽之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在內心給自己呐喊助威的同時,他的眼角餘光也是自然而然地發生偏移,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很快鎖定了一個戴著鐵質麵具,並且坐在首座位置上的年輕身影。


    他固然沒有什麽透視的能力,無法在瞬間穿透那層厚厚的鐵麵具,進而看到對方的真容,可他的記憶力並不差,稍微回想一下,就能將秦行雲的衣著與鐵麵人的衣著完美融合在一起。


    “這……這是秦兄弟?他怎麽突然戴起麵具了?是被那羅刹鬼給傳染了?還是他與秘聞堂長老會麵的時候,原本就不想以真麵目示人?”


    此刻王徽之心中的疑惑無疑變得更多。


    但他也知道,倘若眼前戴著鐵麵具的人真是秦行雲,定然沒有多餘的閑工夫來先為他排憂解難。


    因為秘聞堂的長老同樣已經落座。


    那是一個留有胡須,鬢發微白的中年男子,隻從麵相上看,也就四十出頭的年紀。


    杏花眼與鷹鉤鼻的組合,在王徽之看來倒是沒有那麽違和。


    真正讓他感到奇怪的反而是這名長老的信仰。


    他都不用刻意用正眼反複打量對方,隻用眼角餘光輕輕一瞟,就能透過那身寬大的鬆鶴道袍,看見潛藏在其左袖之中的木魚。


    沒錯……正是和尚誦經念佛時用的木魚。


    “佛道雙修?!是個人才啊……”


    王徽之對此大為震驚。


    戴著鐵麵具的秦行雲則是悄然露出一絲微笑。


    他之所以會在此刻用麵具進行偽裝,並非是為了躲避什麽,而是多年前發展鹽幫時就已經養成的習慣。


    從大局觀的角度出發,選擇退居幕後,不代表永遠不能躍上台前。


    事實上,他早就在四大護法以及十二舵主之外又設立了一個特殊身份,喚作鐵麵先生,無事時在鹽幫刑堂掛個名,有事時則站出來替鹽幫與其他勢力進行交涉。


    如今這位秘聞堂的宮長老,便是他以鐵麵先生的名義發出邀請。


    所以他自然有必要打扮一下。


    至於宮長老的“佛道雙修”,他倒是也知道一點內情,可比起接下來他們要商談的事情,那似乎也算不得是什麽重要機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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