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行雲連聲呼喊,躺在一堆柴草上的許龍卻始終沒有反應。


    換做脾氣暴躁的人,此刻說不定已經一腳踩了上去。


    但秦行雲凝視著許龍許久,終究隻是心平氣和地走了過去,隨後微微俯身,伸出右手食指,在他的胸口處輕輕點了三下。


    三下之後,許龍果然睜開眼睛。


    但看他那滿是疑惑的眼神,此刻顯然跟清醒兩個字扯不上太多的關係。


    “秦教主……我這是在什麽地方?”


    “這還用問?明顯是個暗無天日,隻能用油燈來照亮的地方,你若是再不跟我出去,這裏估計很快就會成為一座真正的牢房了。”


    秦行雲的這番話倒是頗為嚇人。


    可看到其嘴角攜帶的那一絲笑意之後,許龍並沒有感到害怕,微微搖晃了一下腦袋,就用著同樣玩笑的語氣回應道:“按我這通緝犯的身份,蹲牢房估計跟回家沒什麽兩樣,真正做到了與自由的親密接觸。”


    秦行雲道:“可你這個通緝犯是繼承了你師父的遺誌方才存活下來的,謀定大事之前,豈能輕易陷入牢獄之中?”


    此話一出,許龍瞬間就跟打了雞血一樣,直接從柴草上翻身跳了起來:“有道理!師父的遺誌尚未完成,我豈能在這裏虛度光陰,為今之計,應當……”


    “誒,等等,好像有哪裏不對……”


    後知後覺的許龍目光快速轉動,忽然想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我記得之前我是看到一隻從地底下鑽出來的怪手,驚異之下本能地揮劍斬了出去,可擊中的卻仿佛是個木頭,一點血花都沒看見,然後我就直接滾入地縫之中了,為什麽我現在是在這個暗室裏醒來?”


    許龍越想越是覺得可疑:“秦教主,這到底是你另有深意的安排,還是一時興起的玩笑?”


    秦行雲聳了聳肩:“玩笑的次數本就應該有所限製,多了反倒沒了意義,你現在真的沒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出現了什麽變化嗎?”


    “變化?”


    許龍開始打量起自己:“衣衫完好,四肢健全,我的寶劍也沒有弄丟,就放在柴草的旁邊,能有什麽變化?”


    秦行雲不禁搖了搖頭,隨後順手從懷中取出一枚小銅鏡,對著許龍所在的位置扔了過去。


    許龍眼疾手快,立刻將那巴掌大小的銅鏡接過,隨後會意地照了照,竟是驚訝地發現自己的眉心之中突然多出了一道形如閃電的紫色印記!


    “這……這是何物?”


    “這話不該我來問你嗎?”


    秦行雲目光一凜:“我原以為起兵之前先喝符水是旁門左道才會做的事情,沒想到你這所謂的太平道傳人竟然也提前喝下了符水,甚至被人下了咒印都毫無察覺……”


    “咒印?秦教主說的是這道紫色印記?!”


    許龍立刻將銅鏡遞了回去,隨後用雙手反複感受著自己眉心之中的特殊印記,雖說沒有什麽疼痛感,可就是有一種十分古怪的觸感,仿佛摸到的並不是自己的肌膚,而是已經變得幹枯的樹皮。


    “這……這……這……秦教主,我願以張角的名譽擔保,太平道絕對沒有這種咒印啊!這是哪個旁門左道給我暗中下的絆子,我也不清楚啊?!”


    “張角?說的你跟他很熟似的,黃巾起義距今都多少年了……”


    秦行雲再次搖了搖頭。


    許龍的表情卻很認真:“不管過去了多少年,張角都是太平道的創始人兼第一任首領,對敵之前先喝符水,說不定也是從他那傳下的規矩,否則我師父當初也不至於把那麽難喝的符水硬生生灌入我的口中了。”


    “灌入?意思你喝了很多?”


    “足足三大碗的量!能不多嗎?”


    回想起當初的那一幕,許龍仍舊顯得心有餘悸,差點下意識地打了個飽嗝。


    秦行雲不禁好奇道:“那麽除你之外,那八百信徒在進攻皇宮之前,還有多少人也喝過你師父特製的符水?”


    許龍想了想,道:“大概也就二三十個,那次起兵本就倉促,好多人連兵器甲胄都沒有,攻入皇宮洗劫武庫之後方才勉強湊齊,更別說特製的符水了。秦教主,你也知道,太平道的符籙,可不是找一兩張黃紙隨便畫上幾筆,就能夠完成的。”


    秦行雲繼續追問:“你們與朝廷軍隊火並之時,其他也喝下符水的人是否也像你現在這樣,眉心之中凸顯出了一道形似閃電的紫色印記?”


    “那肯定沒有,不然我現在至於這麽驚訝嗎?話說這玩意兒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許龍撓了撓頭,正在沉思之時,忽然又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向秦行雲:“秦教主,你我在飛雪樓見麵的時候,我可沒對你提到過有關符水的事,你是怎麽發現的?”


    秦行雲道:“自然是分析出來的,算算時間,迄今為止,你們八百餘人同朝廷軍隊在皇宮廝殺,也就過去了三個月左右的光景。俗話說得好,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是那場血腥大戰中唯一死裏逃生的人,又長途跋涉,去找過遠在豫州的蕭萬陵,所受的傷勢又豈會是傷筋動骨那麽簡單?偏偏這個節骨眼,你非但生龍活虎地出現在了我的麵前,還能催動劍氣,出劍時快若雷霆,除了符水這類玄奇的東西之外,難道還有更好的解釋?”


    許龍道:“就不能是我體格強壯,恢複速度異於常人?”


    秦行雲笑道:“好,那我現在打你一掌,隻要你能撐住,看到明天的太陽,我就承認你的恢複速度比符水的效果還要強。”


    此話一出,許龍心神震動,連忙道:“咳咳,秦教主,我看就沒這個必要了,畢竟我的劍都能被你隔空彈開,要我跟個沙包似的站在原地,硬挨你一掌,那不得當場吐血數升,昏迷不醒啊?”


    “所以你承認自己恢複速度這麽快是因為之前喝下過符水?”


    “八九不離十吧,師父之前也說過他特製的符水比許多靈丹妙藥都管用,雖然不至於讓人直接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可讓人強筋健骨,爆發出好幾倍的戰力,還是做得到的!”


    “那你師父當時難道沒有提到過這種符水的副作用?”


    “副作用?”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了,結合此刻自己眉心之間的異樣,許龍總算有所領悟,可語氣還是顯得有些懷疑:“他確實沒有說……這就奇了怪了!縱然符水真的有副作用,暗含咒印巫術之類的東西,我師父沒道理不提前告知給我吧?”


    思慮片刻,他看向秦行雲的目光愈發閃爍:“秦教主若是認為我師父居心不良,暗中給我使絆子,未免也太荒唐了一些?當初若非他老人家好心收留,我說不定早就因為饑寒交迫,魂歸天外了……這種情況下,你說他會暗害我,我定然不會相信!”


    “那萬一是這符水的副作用連你師父也不知曉呢?”


    “啊?”


    秦行雲的猜測並未抹去許龍心中的疑惑,甚至還反過來增添了他的好奇心。


    但轉念一想,他又覺得那樣的可能性並不大。


    “我師父要是連符水的作用哪些是正麵的,哪些是負麵的都分不清楚,那也太草率了一點吧?”


    “你們八百多人就敢攻入皇宮,謊稱司馬奕複辟,已經很草率了,還在乎多這一點嗎?”


    “……”


    秦行雲的這番話如同一柄利劍直擊要害,瞬間讓許龍啞口無言。


    足足沉默半晌,許龍方才鼓起勇氣重新開口:“那就算是我師父疏忽了,秦教主你更神通廣大,學識淵博一些,你現在能不能告訴我,我眉心的這道印記到底意味著什麽?”


    秦行雲道:“若是我觀察無誤,這應該是驚神咒的一種變化,中此術者,倘若突然受到劇烈驚嚇,眉心印記便會自然顯化,為中術者提供極其強大的力量增幅,效果可比你服用的符水本身強烈多了,說是它的十倍,也毫不誇張!”


    許龍頓時一驚:“果真如此?那為何我現在全無力量暴漲的感覺?”


    秦行雲道:“凡事都有個適應的過程,何況你還是重傷初愈之體,要適應的時間自然更長,加上你才剛開始激發驚神咒的印記,按照我的估計,你最快也要一兩個月的時間才能開始掌控咒印的力量,至於更加緊密和完美的融合,至少也得一年半載。”


    “那麽久?”


    聽到這裏,許龍臉上剛剛湧現出的興奮瞬間消散於虛無。


    秦行雲不禁提醒道:“這是驚神咒,又不是幫你穩固本心,驅除邪祟的清心咒,其作用本身是偏正麵還是負麵都不好說,難道你現在就覺得提前催動它的力量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許龍認真地想了想:“有理,是得做一點最壞的打算,才能夠更加合適地應對。秦教主,你就直說吧,我若任由驚神咒的力量潛伏在身體內,最壞的結果會是什麽樣?”


    秦行雲道:“那自然是在融合咒印力量的過程中迷失本我,比修煉上乘武功時走火入魔都還要嚴重,輕則經脈寸寸斷裂,隨後爆體而亡,重則性情大變,宛若被人奪舍,隻知殺戮,不明是非,生不如死!”


    “經脈斷裂,爆體而亡還是輕的?!”


    見秦行雲此刻完全不像是在說什麽玩笑話,許龍差點被震驚地又一次昏倒過去。


    好在關鍵時刻,秦行雲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沉聲道:“最開始我隻是本能地猜測你服用的符水會有些副作用,所以帶你和王徽之來此處之前就已經悄悄安排好了人手,出其不意地嚇一嚇你,沒想到直接試出了驚神咒……雖然這咒印不是我給你下的,可讓其顯化印記,我也是出了力的,不會輕易撒手不管,你若願意聽我的,事情或許還有些轉機。”


    “秦教主驚才絕豔,神威蓋世,我對你的敬仰猶如……”


    “停!我讓你聽我的,沒讓你胡亂拍馬屁,說重點!”


    “噢噢……重點就是我願為秦教主鞍前馬後,赴湯蹈火!隻求秦教主救我於危難之間,萬萬不要讓我被一個咒印給吞噬心智……”


    “很好。”


    明確許龍的態度之後,秦行雲對著他眉心之間的紫色印記又是屈指一點,隨著精純內力湧入,竟然直接讓印記消失不見。


    等秦行雲放下手指,許龍自己再去觸摸的時候,已經是體會不到幹枯樹皮般的觸感,甚至肌膚還比原來的柔嫩平滑了許多。


    等等……


    形容一個男子的肌膚柔嫩平滑是不是有點奇怪?


    許龍後知後覺地點了點頭。


    這當然很奇怪。


    可當他注意到秦行雲的手掌本就白皙如女子,無論手心手背,都是一點老繭和疤痕都看不見,觀其五官,又比絕大多數終日閉門讀書的書生都要俊朗秀氣許多,瞬間就感覺自己的這點變化跟對方相比,完全是小巫見大巫啊!


    “秦教主,你這……到底是怎麽保養的?我真的很好奇啊!”


    “這是你這個年紀該好奇的問題嗎?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心中應該裝著更大的事才對。”


    說著,秦行雲再次拍了拍許龍的肩膀,還情不自禁地散發出一股老氣橫秋的氣場。


    偏偏他的麵貌還是停留在十六七歲的少年階段,聲音也早已從戴上鐵麵具時的中年男子聲線恢複到了少年音色,這就自然而然地導致眼前的一幕有種明顯的離奇感。


    甚至是荒誕感……


    好在這會兒許龍的表情管理做的相當不錯,隻是微微愣神,接著就話鋒一轉:“印記都消失了,我這咒印的力量是不是就被控製住了?”


    秦行雲道:“哪有那麽容易?等印記被你主動激發的時候,我才有機會真正幫你控製驚神咒,這次隻不過是最基礎的試探。欲成大事,原本就應該多一些耐心。”


    “有道理,那麽我們下一步做什麽呢?總感覺我昏睡的這段時間錯過了不少事啊……”


    “自然是從地下回到地上,找到王徽之,去他的府邸做客了,琅琊王氏的人脈,哪有用一次就丟掉的道理?”


    秦行雲笑了笑。


    古怪的是,即便他此刻並不是在冷笑,仍是給人一種心底發寒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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