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趨於完美的計劃,有時根本趕不上偶然的變化。


    所以當許龍跟隨秦行雲離開地下空間,回到地麵上,四下張望了好幾遍,卻怎麽也找不到來時的那輛馬車,他立刻就瞪大了眼睛,隨後猛然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他娘的,怎麽到了建康,還會遇到光天化日被人洗劫馬車的事情?天子腳下,竟也如此放肆麽?!”


    “誰跟你說我們的馬車被人洗劫了?”


    與之相比,秦行雲的反應無疑淡定了許多。


    “倘若沒有被洗劫,那為什麽我怎麽也找不到它的蹤跡?”


    “我看你真是在裏麵睡得太久,不僅失去了時間觀念,還對方向都沒了清晰的認知,你確定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跟來時的一模一樣?”


    “怎麽不一樣了?不都是個坍塌了大半的茅草屋……”


    許龍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他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座茅草屋雖然也坍塌了大半,可跟他觸發機關,被人拉入地縫之中時所在的那間屋子有著很明顯的差別。


    其他細節暫且不說,就說屋子的朝向問題。


    那間屋子是坐北朝南,這間卻是坐南朝北,聯係起來,就仿佛是在擺弄一麵鏡子。


    是正還是反,全看自己的狀態清不清醒。


    “嗯,這會兒應該是清醒了……”


    許龍的手掌逐漸從大腿挪移到腦袋,用力地敲打了自己幾下。


    既然位置都不同,那他這會兒看不到來時的那輛馬車,好像也很正常。


    但下一刻,他又忍不住對著秦行雲提出疑問:“秦教主,為什麽我們不順著來時的方向原路折返回去呢?”


    秦行雲直接反問道:“你建造地下通道的時候難道隻設置入口,而不設置出口?”


    許龍道:“那怎麽可能?真要有人這麽做了,那不成缺心眼兒了嗎?”


    秦行雲道:“那我們有出口不走,非要順著來時的方向折返回去,從入口處走出來,就不顯得缺心眼兒了?”


    “……”


    許龍瞬間一愣。


    確實,把出口當成擺設,建造了卻又不用,好像也挺奇怪的。


    但問題是這樣一來,他們若要去尋那輛馬車,豈非要耽擱更多的時間?


    約莫是看出了許龍心中疑慮,秦行雲忽而笑道:“其實你現在回去,也找不到那輛馬車的,畢竟先出去的是慕容淺與王徽之,我們接下來既要去王徽之的府邸,總該讓主人家抄抄近道,先坐馬車回去擺上宴席。”


    “慢著,王徽之我記得,這慕容淺又是誰?”


    “你都叫我一聲秦教主了,我手底下還不能有幾位得力助手了?”


    “當然可以,問題是慕容這個姓氏……”


    許龍皺了皺眉,接著卻沒有細問慕容淺的身份,而是先關心起她的性別:“此人是男是女?”


    秦行雲道:“是個妙齡女子,跟你年紀差不多。”


    轉眼間,許龍眉頭皺得更深:“男女體質本就差距極大,她若跟我年紀相仿,就算自幼修行武藝,也不見得能比我的功力強,讓她護送王徽之回府邸,是不是容易出岔子?”


    秦行雲笑道:“也許對慕容淺而言,那並不是護送,而是脅迫。”


    “脅迫?”


    許龍怔了怔,有些不太明白秦行雲的意思。


    秦行雲不再用言語解釋,而是順手從旁邊一截斷裂在地的樹枝上取出一個小紙條,隨後遞給許龍。


    許龍接過紙條,認真看了看,表情瞬間變得精彩。


    “王徽之絮絮叨叨,婆婆媽媽,不似書聖之後,宛若菜市婦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便擅作主張,將他押回府邸,還望秦大哥見諒!”


    反複確認過字條上的訊息之後,許龍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揚:“還真是脅迫啊!這姑娘倒是有點兒意思,寥寥數語,把王徽之的特點描繪地淋漓盡致,依我看來,她是個可造之材!”


    秦行雲道:“你這是對王徽之本身也抱有一定意見,所以才會這麽想。事實上,書聖筆法,他也繼承了幾分,隻是不如他七弟王獻之模仿得那麽像而已。而若論狂放恣意,王家七子之中,他無疑是最突出的那個,怎麽可能真的隻有絮叨和囉嗦這樣的特點?”


    “那又如何?我原以為他還是個潛在的武林高手,沒想到真動起手來還不如一個女子,直接被其拿捏了……”


    許龍搖了搖頭,嘴角笑意不止。


    過了片刻,他方才調息運氣,收斂心神,轉而對秦行雲問道:“那我們接下來是徒步去附近的商會,再雇一輛馬車?”


    “不急,我先給附近的雜草挪一挪窩,你呢,就把手上的紙條處理掉吧。”


    “噢。”


    許龍本能地回應了一聲,接著直接把手裏的紙條吃了進去。


    剛剛才用掌風扇動周圍雜草,掩蓋出口機關痕跡的秦行雲看到這一幕,不禁愣了愣神:“你這是幹什麽?”


    許龍眨了眨眼:“不是秦教主你說的讓我把這紙條處理掉嗎?”


    秦行雲更加疑惑:“這就是你處理紙條的方式?”


    “那不然呢?”


    許龍聳了聳肩,姿態雖然放鬆,可神色卻很自信:“高端的隱藏蹤跡之法往往采取最為樸素的方式,我師父這麽教過我的。”


    “人才……”


    秦行雲忍不住以手扶額。


    他原以為以許龍的功力,挽幾個劍花把紙條劈碎,再混著雜草泥土一埋,就是個順手而為的簡單事情。


    想辦法點個火把紙條燒了,那也是合情合理。


    沒想到這家夥居然直接把慕容淺留下的紙條吃了……還說是他師父教的……


    如今這太平道,當真是能人輩出啊!


    “算了,看在你體內潛藏咒印的份兒上,不跟你計較這麽多,走吧。”


    “這就走了?秦教主,你這隱藏機關的方式是不是草率了點?”


    “我就是做做樣子,活動下筋骨,真正隱藏機關痕跡的是此刻還在地下空間內沒有上來的人,待我們走遠,無論入口還是出口,他們都會用特殊的法門封閉,不用你操心那麽多。”


    略微解釋了一下之後,秦行雲主動走在許龍的身前,步伐有條不紊,甚至還有閑情逸致哼起小曲。


    許龍雖然聽不清楚那具體是個什麽樣的曲子,可也快步跟了上去。


    如此邁出了幾十步,兩人尚未離開這片廢棄民居地帶,就都憑敏銳的感知聽到了一陣不同尋常的動靜。


    “好像不用我們去商會再雇一輛馬車,這會兒已經有一輛趕過來了。”


    “你聽得見車上有多少人嗎?”


    “三個人的呼吸,錯不了,車內一個,車外兩個,應該是一主二仆的配置。並且除了車馬本身的動靜之外,我還聽到了金銀首飾和鈴鐺一同在風中搖晃的聲音,這年頭,敢於直接露富的都是猛士,敢於在馬車上露富的,那便是猛士中的猛士!”


    “你這才像點樣子。”


    秦行雲點了點頭,那輛突如其來的馬車此刻距離他們實際上還有六十多丈的距離。


    這種情況下,許龍不僅能聽到馬車的動靜,還能直接確定車上有幾個人的呼吸,已經是超越了大多數江湖人。


    更不必說他還跟著分析出了這是一輛敢於露富的豪華馬車。


    所以這不僅證明了許龍的價值,更凸顯了許龍的潛力!


    秦行雲現在有理由相信,隻要許龍願意接受他的培養,往後定然會成為一個名震天下的絕頂高手!


    至於現在……


    驀然間,秦行雲清了清嗓子:“豪華馬車,不懼露富,可招搖過市,也可穿梭鄉野,單憑這一點,便不會是底層的平民百姓,很有可能是某個世家子弟,你覺得這輛馬車我們劫是不劫?”


    許龍的大腦好像完全沒有經過思考,直接憑借身體的本能反應做出表率:“當然劫了!不僅要劫的快,還要劫的準!確保這三個人之中,沒有一個能跑出去報官,否則怎能凸顯出我這種草莽英雄的獨特氣質?”


    秦行雲道:“你確實這是草莽英雄,而不是殺人奪寶的山匪?我怎麽感覺你現在不僅要劫馬車,還要一不做二不休地把那三個人給除掉呢?”


    許龍微微一笑:“秦教主,這你可就誤會了,像我這麽誌氣高遠的有為青年,豈會隨便殺人?我方才的意思是,隻要我出手的速度夠快,確保他們在看見我的真麵目之前,就紛紛昏倒,不就杜絕了其他潛在的麻煩?”


    “他們醒了之後不是一樣可以去報官?”


    “那時候報就報唄,反正都沒有見過我的臉,又錯過了最佳的追擊時機,甚至通緝令上都不知道怎麽畫我的畫像,難道還能憑空變出線索,順藤摸瓜,挖出我是襲擊皇宮的大逆之人這一秘密?”


    許龍對此毫不畏懼,並且一想到自己馬上就可以劫富濟貧,他整個人還突然呈現出一股異樣的興奮姿態。


    秦行雲甚至可以注意到,他的手還沒有開始拔劍,就已經劇烈顫抖起來。


    “你真這麽亢奮啊?”


    “不僅亢奮,我還熱血激昂!不管他是哪個世家子弟,敢在我麵前露富,就要做好被洗劫……咳咳,不是,是被重新分配的覺悟!秦教主,我都想好了,人我隻負責打昏,性命一概不害,馬車上值錢的物件變賣之後,建康城附近的窮苦人家分七成,剩下的三成方才歸我。”


    “我的那一份兒呢?”


    “哎呦,秦教主,你可真會說笑!你可是鹽幫的實際控製者,外麵的衣裳看上去再普通,都無法掩蓋你隨時有底蘊招兵買馬,揭竿而起的資格!哪像我啊,過了太多兩袖清風的日子,又聽了太多劫富濟貧的俠義故事,好不容易有機會實踐一把,你難道還要跟我搶嗎?”


    許龍說得頭頭是道,氣息有所鬆動都渾然不覺。


    秦行雲也懶得在這個節骨眼上糾正他,微微一笑之後,就快速掠進了旁邊的一處隱秘草叢。


    “夠義氣,說不管就不管了!”


    隔空對著秦行雲比劃了一下大拇指之後,許龍順手扯下右手衣袖上的一處布料,當作簡易的蒙麵黑巾,熟練地套在了自己的臉上。


    那豪華馬車的速度明顯比他預料之中的要快上許多。


    以至於許龍前腳完成蒙麵的動作,情不自禁地抬頭看了看天,尚未來得及活動一下筋骨,後腳馬車就已經到了。


    稍縱即逝的時間配合周圍忽然湧起的勁風,無形之中已為他增添了一股獨特的氣質。


    尤其是當他的蒙麵黑巾都有一部分隨風飄揚,將他下巴上的胡渣都展現出來之後,已經無需他動手,豪華馬車之上,兩個家仆打扮的年輕男子就已經麵麵相覷。


    “該死……點兒怎麽這麽背,光天化日都能遇到賊人劫道,還是在天子腳下!”


    “我早說不該走這條路的,更不應該在車上裝這麽多飾品,萬一遇到居心不良之人,不就……”


    “你早說?你早說有個屁用!下命令的又不是我,是三公子啊!”


    許龍尚未拔劍,車上的兩名家丁在將馬車停靠之後,就有了互相爭吵的趨勢。


    “兩個飯桶!嚷嚷什麽?”


    車廂之內,所謂的三公子則是頗具威嚴,一聲嗬斥之後,主動掀開車簾,跳下馬車。


    “壯士,你是要劫我?”


    出乎許龍的預料,這位三公子目光向他所在方位投擲過來的時候非但不驚,還很有禮貌地抱拳行禮。


    他心生疑慮的同時,也是連忙認真打量起對方。


    便見這是一位麵相在十五六歲左右的少年,身上的錦衣華服不僅做工精致,還幹淨如新衣,與王徽之那宛若在泥土草地裏滾了好幾圈的狀態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除此之外,他還注意到對方的腰間藏著一把折扇。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折扇的作用不僅是用來觀賞和吹吹風那麽簡單的,反倒是有代替兵器的可能!


    問題是一個麵相比秦行雲還要年輕的少年,真的有足夠的功力將折扇發揮出堪比刀劍般銳利的程度嗎?


    許龍對此表示懷疑。


    見他隻是沉默不語,少年嘴角含著微笑,忽然做起了自我介紹:“我名顧三郎,來這建康城,不為經商,隻為尋親訪友,壯士若是坦誠,先摘下麵巾與我一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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