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訣不緊不慢的反問他,神態閑適,周身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


    他的語調平直,嗓音清冷,聽不出任何情緒來,直接將棘手的皮球踢回給了鬱綏。


    事實證明,尷尬不會消失,它隻會轉移。


    鬱綏放在兜裏的手指蜷縮了一下,上眼瞼掀起來,漂亮的狐狸眼帶著幾分審視的意味,他狀似無所謂的試探道:“我想先聽聽你的看法。”


    鬱綏並不歧視同性戀,畢竟性向天生,他不認為選擇正確且喜歡的伴侶有什麽錯,相反,如果可以的話,他對這件事持支持且讚同的態度。


    當年,鬱瑤作為鬱家的千金大小姐,放著一圈家世相當的青年才俊不要,一頭紮進了她為自己選的宋朗華的懷裏,直直砸向“愛情”這條深不見底的河流裏,任憑鬱綏的外公怎麽阻攔,大小姐堅定的認為,一窮二白但長相儒雅的宋朗華會帶給她幸福。


    宋朗華倒是裝的挺人模狗樣的,表麵上對鬱瑤體貼入微,卻不動聲色地消磨掉鬱瑤對生活的所有熱情,徹底淪為了一個男人的附屬品。


    為宋朗華生兒育女,洗衣做飯,甚至紆尊降貴,滿足了他提出的所有離譜要求。


    鬱綏記得,鬱瑤被確診癌症的時候,腦子裏想的都是宋朗華今後沒有她該怎麽辦,日日以淚洗麵之後,還要強撐著笑臉安慰傷心欲絕的丈夫。鬱綏當時天真的認為,父親深愛著母親,隻要他們配合治療,鬱瑤就還有救,他從前引以為豪的幸福家庭也會一直完好。


    卻沒想到,鬱瑤信賴的枕邊人,鬱綏敬仰的父親,在自己生日那天,送了他們好大一份禮。


    宋朗華被鬱綏和鬱瑤當場捉奸在床。


    小三不是別人,是鬱綏當時最信賴的一位家教老師。


    老師姓魏,教英語,說話輕聲細語,剛過三十的年紀,並沒有在她的臉上顯出年齡的痕跡,反而平添了幾分輕風細雨的柔和。


    魏穎平日裏對鬱綏百依百順,噓寒問暖,比鬱瑤這個親媽都在意他的飲食起居。以至於鬱瑤對她的印象格外好,還在餐桌上開過玩笑,說要不讓鬱綏認魏穎當幹媽算了。


    被對方尷尬拒絕,鬱瑤還當是她不好意思。


    卻沒想到,魏穎不是想要當鬱綏的幹媽,她的野心更大,想要當的,一直都是鬱綏的後媽。


    鬱瑤氣得直接昏了過去,自此一病不起,病情急劇惡化,才在鬱綏初三那年就去世了。


    如果能有選擇的機會,鬱綏寧願他媽喜歡女的,也免得被宋朗華這種男人欺騙。


    商訣並不知道他腦海之中閃過的千百般想法,見他這般態度,隻好認真思忖了一番。


    窗外的風將邊沿的紗簾吹得高高揚起,少年的影子在光滑的大理石板上拖得極長,過了好半晌,商訣才開口回答:“我並不會歧視gay。”


    他話音一頓,平直的眼瞼掀起來,眸光落到鬱綏的身上,高挺的鼻梁在臉上落下很淡的陰影:“愛,無關乎於性別,而沉湎於靈魂。”


    四目相對,寂靜的空氣之中炸開火花,似有電流竄過,留下一片眼花繚亂的星子。


    誰也沒先開口,鬱綏在思索商訣的話,不甚明白其中透露出來的訊息。


    說了半天,商訣還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到底是不是gay啊?


    但他沒能得到想要的答案,這場對話被氣勢洶洶趕來的崔喜軍打斷,對方向對待犯人一樣,手上拿著把破舊的掃帚,直接敲在了鬱綏的尾椎上,鬱綏嘶了一聲,發現崔喜軍這回氣傷了,難得動了真格。


    他使得力道格外大,不像平日裏的裝模作樣,像是被惹毛了之後的氣急敗壞。


    “怎麽,這麽間學校容不下你們了是吧,一個一個,不想呆了就給我趁早滾蛋,讓你們上去檢討,你們倒好,一個教訓起老師來,一個給我搞了個告白情書……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商訣,你給我說說,什麽叫你和鬱綏情深似海,啊,把你們班語文老師叫過來,我倒要我問她,你的這個語文到底是怎麽學的?”


    他擼起袖子,一掃帚直接敲在了商訣的小腿上。


    鬱綏樂得看熱鬧,不忘幸災樂禍地提醒他:“主任,打偏了,您不該光抽小腿啊——”


    “商訣同學可沒有體會過偉大的中式教育,您該抽他屁股上,這樣他下次就會用這幾個成語了——”


    他嬉皮笑臉地模樣更加欠打,崔喜軍的掃帚變換了方向,朝著他抽過來,在空中劃過了一道淩厲的弧線,鬱綏側身躲了過去,語氣吊兒郎當的:“誒,主任,您打我幹什麽,我還是受害人呢,商訣他語文學不好,還非要逮著我謔謔,我還沒追究我的名聲呢。”


    三言兩語之間,挑明了商訣那番模棱兩可,讓人想入非非的話,還轉移了一波火點,崔喜軍的掃帚在空中劃了好幾下,直到一中的校長到了,他這才有所收斂。


    和崔喜軍風風火火的行為處事風格不同,一中校長藍玉良主打一個“佛係”。


    鬥戰勝佛的那個佛。


    一遝厚重的文件被扔在桌子上,他雙手抱臂,一項一項細數起兩人自入學以來所犯下的錯誤來。


    無故逃課、曠課,上課擾亂課堂秩序,頂撞老師,不按時完成作業……


    老生常談的那一套,鬱綏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這場訓話最終也沒能起什麽作用,商訣被沒收了手機,和鬱綏一起被罰了五千字檢討,順帶贈送了一套打掃操場跑道附近衛生間的大禮包。


    不過這回商訣的臉是真的臭了。


    對於一個潔癖來說,這和要他的命沒什麽區別。


    他提出的抗議被殘忍地否決,還被藍玉良抓住了把柄,懲罰由一周追加到了兩周。


    商訣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極差,幾乎板成了一副棺材臉。周身的寒氣逼人,像是要將周圍的人全都凍死。


    鬱綏見他吃癟的模樣,覺得很是新奇,他偏頭打量著商訣,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一副幸災樂禍。


    “校長,兩周的懲罰不夠深刻啊,我覺得商訣同學可以堅持一個月……”他嬉皮笑臉地調侃著,灰粉色的頭發有些長長了,發尾蜷曲著,沿著後頸,扯出一道鋒銳的弧度。襯著稠麗的五官漂亮得有些淩厲,連帶著眼尾的小痣都生動了不少。


    但很快,鬱綏也笑不出來了,他和商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半個月的廁所大禮包也平等地贈與了他。


    兩個人都是繃著張棺材臉回的教室,鬱綏氣的半死,商訣也死死蹙著眉,唇角繃得平直。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拉扯出的距離極長,幾乎能插下一連的人。


    落座之後,三八線無聲畫開,兩人之間的界限涇渭分明。


    實驗班的人懵了,剛打算湊上來和他倆搭話的腳步一頓,好奇的目光在兩人之間猶疑地打轉。


    剛剛這兩人不是還在操場上大膽宣誓他們可歌可泣的愛情嗎,校園論壇的cp帖子都給他倆建好了,一群女生嗷嗷叫喚,大肆猜測起他倆的上下問題。


    怎麽一眨眼,又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仇敵了?


    難道是……


    分手了?


    可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點,大家麵麵相覷,還想再詢問一番。


    但一想到崔喜軍在早戀上叱吒風雲的名號和非一般的戰鬥力,大家不由得惋惜起來。


    從校長辦公室到實驗班的教室不過五分鍾,他倆進門更是不到一分鍾,新校草和校霸分手的消息就已經通過互聯網傳遍了三個年級,無數cp粉就地心碎,嚎叫著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但看到前線傳來的模糊圖片,鬱綏和商訣一臉的“痛苦”與“決絕”,也隻好心痛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兩位主人公絲毫不知道自己被編排成什麽樣子了,一個拉著帽子悶頭睡覺,一個強迫症和潔癖發作,開始用酒精濕巾大肆在周圍消起毒來。


    上課鈴響的時候,實驗班的人還沒回到各自的座位上,三十多隻大鵝抻著脖子,目光格外一致地觀察著最後排的兩個人,直到一陣尖銳的高跟鞋聲“噠噠噠”出現在門外,大家這才如夢初醒,回到座位上,裝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來。


    來人是實驗班之前定下卻被換走的班主任,也是因為外出調研而請假一周的語文老師許嵐。


    好巧不巧,她就是是鬥戰勝佛藍玉良的關門弟子,這一屆赫赫有名的女殺神。


    許嵐長腿一邁,大跨步踏進了教室裏,將手裏的教案往講桌上一摔,淩厲的目光順著教室裏掃了一圈,惡狠狠地開口:“誰是商訣,給我站起來。”


    棺材臉的商訣眼皮都沒抬,順著許嵐的話站起身來,挺直的肩背像個晾衣架子。


    許嵐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紅唇烈焰,大波浪的發型撐出極強的氣勢,她朝著商訣昂首:“來,除了情深似海,你給我用帶‘情’字的成語造個句子”


    商訣張口就來:“曾經和我情深意切的鬱綏,今天對我始亂終棄,致使我們感情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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