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嵐是真沒控製住自己的表情,姣好的麵容顯現扯出猙獰的神色來。


    崔喜軍和藍玉良叫她過去談話的時候,許嵐才剛從高鐵上下來,還不知道學校裏發生了什麽驚天動地的事。


    等到她進了校長辦公室,看見崔喜軍繃著的一張豬肝臉和藍玉良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時,許嵐的心就咯噔了一下。


    她努力安慰自己,她才剛回學校,哪怕學校出事了,也一定和她沒有關係。


    等到崔喜軍麵如死灰地給她複述了一遍商訣前半段的檢討時,許嵐的臉色直接裂開了,她深呼兩口氣,告訴自己,一定是這個學生在惡作劇,他隻是在和校方對著幹,商訣真實的語文水平一定沒有這麽糟糕。


    就算真的這麽糟糕,憑借她優越的教學能力,也一定能夠力挽狂瀾,將他從及格線上扯回來。


    但現在,聽到商訣造的句子,許嵐真的繃不住了。


    她額頭的青筋跳了兩下,直直看向站起來的商訣。


    對方臉上的神色很淡,眸光黑沉,看不到絲毫的羞愧之情。商訣的脊梁挺得很直,寬闊的肩膀將校服襯衫撐開,一副自信且囂張的模樣。


    估計他大概聽不懂中國話,許嵐深吸了一口氣,隻好采用曲線救國的方法,她的眸光在教室裏環視了一圈,努力搜尋著對他“始亂終棄”的人。


    “誰是鬱綏,也站起來給我看看。”


    城門失火,殃及池鬱。


    鬱綏慢吞吞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該說不說,經過剛才一係列的丟臉事件,他的一顆心髒已經麻木了。


    商訣的成語水平已經不能用糟糕來形容了,那簡直是一坨狗屎。


    鬱綏頹喪開口,精致的五官染上懨懨的困倦:“老師,我就是鬱綏。”


    許嵐的目光掃到並肩站立的兩個人身上,一個拽的二五八萬,跟棍子一樣杵在那兒,一個懶懶散散沒個正型,沒骨頭似的站不直。


    好一對臥龍鳳雛。


    許嵐覺得自己的職業生涯可能要遇到一些前所未有的挑戰,她試探性地開口:“鬱綏是吧,你用正確的形容,給商訣演示一下成語到底該怎麽用。”


    再怎麽說,鬱綏都該比商訣強吧,許嵐闔了下眼,給鬱綏留下了充足的思考時間。


    鬱綏都沒思索一下,利落開口:“老師,我無情無義,對商訣更是虛情假意,希望商訣同學能好好學習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別再禍害這些成語,也別再禍害我。不然,我不僅會讓他知道感情破裂怎麽寫,還會教會他什麽叫鼻青臉腫。”


    得,還扯出來一段糾葛的愛恨情仇。


    教室裏一片嘩然,對兩個人被崔喜軍棒打鴛鴦的事情深信不疑,連帶著看他們的目光都多了幾分憐憫和悵惘。


    許嵐更是麵色古怪地在兩個人身上打量了一會兒。


    上課已經超過了五分鍾,恰逢周一,實驗班排了兩節語文大課,許嵐懶得再浪費時間,將手裏的卷子往講桌上一攤,幹脆使喚起這倆人來:“商訣和鬱綏是吧,從今天起,你們倆就是我的語文課代表了,過來,給我把卷子發下去,今天不講課,我們先來一次摸底考。”


    教室裏立刻出現了躁動,宋臣年膽子大,又和許嵐關係不錯,率先哼唧了聲不情不願的“啊——”


    緊接著,三十多個腦袋齊刷刷晃了晃,配合著拖出一聲長長的調子:“啊——”


    “不想考試——”


    許嵐沒好氣地雙手抱起臂來:“上周都是隔壁班的小王老師帶的課,她可跟我反映了,你們這一群小兔崽子上課可不安分,還有人敢在語文課上給我抄英語課文。”


    她眼風一掃,透出股淩厲勁兒來:“這次沒達到合格線的人,出成績就滾到我辦公室裏,給你們成立一個合作小組,互幫互助,好歹把成績給我提上去,聽到了嗎?!”


    眾人點頭,隨即目光齊刷刷落到了後排的商訣和鬱綏身上。


    之前可從來沒出現過合作小組這種東西,許嵐搞這個,是為了誰,不言而喻。


    偏生被“關照”的商訣並沒有絲毫不適,甚至都沒有異樣的情緒,氣定神閑地點了點頭,走上講台,對自己語文課代表的身份接受良好。


    留下鬱綏一個人站在原地,馬上要尬飛了。


    他扯了下嘴角,萬萬沒想到自己還能在這個班裏謀個一官半職,但也不好意思耽誤大家的時間,紅著耳朵走上前,拿過了另一遝卷子,分給靠右牆的眾人。


    試卷傳到宋臣年時,對方挑了下眉,小聲起哄道:“可以啊綏綏,又當語文課代表了。”


    鬱綏扯卷子的動作一頓,眸光暗了下,沒再說什麽。


    等到卷子全部分發完,確認沒有遺漏,他才回到了座位上,認認真真地觀察起了這份卷子。


    許嵐嘴上說著要考察上周的學習成果,但選的這套卷子卻格外簡單,一眼掃過上麵的題目,都是對最基本的語文基礎進行考察。


    想到宋臣年剛才的話,他深吸了一口氣,難得沒在這節課上睡覺,反而認認真真地寫起卷子來。


    手很生,也有很多題目不確定,古詩那部分更是飄了天窗。


    鬱綏煩躁地擰了下眉,轉頭去看身邊的商訣。


    對方泰然自若地寫著那份卷子,正確率不知道,反正是都寫滿了,密密麻麻的黑字堆滿了卷子,看著還挺像回事兒。


    第一節課下的時候,頭頂震了下鈴,商訣偏過頭,看著他的眸光很淡,淬著層寒涼的光:“不是感情破裂了嗎,還看我幹什麽?”


    鬱綏被他的話一噎,沒好氣地轉過身:“你少自作多情,我才沒看你。”


    商訣也把眸光收了回去,沒再多說一句。


    談判破裂,鬱綏訕訕地摸了下鼻子,發現商訣這回好像真的生氣了。


    操場那邊的衛生間荒廢了很久了,都沒有人用,平日裏也算是幹淨整潔,聞不到什麽臭味,其實說到底,和打掃走廊沒什麽區別。


    但身邊的這人……


    鬱綏吸了吸鼻子,問道空氣之中淡淡的酒精味,嘴角無聲抽了抽。


    商訣恨不得把他自己泡進酒精和消毒液裏,課桌和椅子一天要擦八百回,連帶著他這邊的角落也不肯放過。


    鬱綏的桌子都快被泡出酒精味了。


    他的指尖在桌子上緩慢地劃了兩下,眼睫輕輕眨了眨,打算在課後奴役一下宋臣年。


    ……


    兩節課的時間度過得格外快,沒一會兒,下課鈴再度響起,許嵐收了卷子,摞成一摞,交到了商訣的手裏,又轉頭衝著鬱綏道:“你們兩個,和我去趟辦公室。”


    她的語氣太過強勢,腳上的高跟鞋虎虎生威,在地板上踩出“蹬蹬”聲,一眨眼的功夫,已經竄出去好大一截。


    留下鬱綏和商訣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走廊裏哄鬧著擠出許多人來,因為下課的緣故,人流來回攢動,鬱綏沒再多說什麽,抬起步子跟上了許嵐,商訣在身後慢吞吞地走著,和他始終保持著一臂的距離。


    鬱綏悄悄回了下頭,看到商訣這幅樣子,心裏突然有點不舒服。


    語文組的辦公室裏,堆滿了書卷氣的女老師,許嵐一進門,身上的那股淩厲勁兒和周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伸手接過商訣手裏的卷子,昂了下首:“猜到我找你們來是為什麽嗎?”


    鬱綏猶疑著點頭,商訣梗著脖子,一動不動。


    許嵐沒好氣地朝著商訣說:“商訣,你這頭能不能低一點,我還得抬起頭和你講話。”


    商訣這才紆尊降貴地動了動他的脖子。


    “卷子沒出來,你的中文水平到底怎麽樣,我不敢評判,但你在國旗台上說的那些話,已經嚴重引起了校方的注意。”許嵐幽幽看了他一眼:“我大概了解一點你在國外競賽的輝煌履曆,所以他們交給我了一個任務,一定要把你的語文成績提到普通班的平均線上,以免拖了實驗班的後腿。”


    商訣垂下眼,纖長的眼睫蓋住了眼底的神色。


    “這個語文學習小組,是專門給你成立的,既然你和鬱綏關係好,我的初步計劃上,讓鬱綏帶帶你,但成績這件事,還是要靠你自己。商訣,你明白嗎?”


    商訣低低地“嗯”了聲,態度良好,許嵐不由得抬眼瞥了他一下。


    他的事情方便解決,沒說兩句,就被許嵐請了出去,空蕩的辦公室裏,隻留下鬱綏一個人。


    許嵐和他談了將近一個小時的話,直到快要誤過學校的飯點,才將人放了出去。


    這場談話之後,鬱綏一下午都沒來學校,他直接交了張請假條丟到了朱振辦公室裏,也不管對方同不同意,自顧自埋頭在家裏睡了一天。


    晚上七點鍾,夕陽西下,將天邊的雲燒得通紅。


    窗外傳來熱鬧的叫賣聲,人間煙火氣嫋嫋,和鬱綏昏暗的房間形成鮮明的對比。


    薩摩耶趴在他的懷裏,頭下的枕頭被淚水浸濕了一片,它小心翼翼地舔舔鬱綏的臉,盡自己所能的安慰著他的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夕陽的光湮沒於濃稠的黑,天邊隻剩下一圈稀薄的光。


    樓下的門鈴被反複地按響,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


    卻依舊沒人搭理。


    鬱綏的意識昏昏沉沉的,腦海之中不斷回閃過許嵐的話,其中還夾雜著鬱瑤溫柔的臉。


    “鬱綏,你還要這麽頹廢下去嗎?”


    “如果你媽媽還在世,她還會為一個自甘墮落的兒子驕傲嗎?”


    鬱綏痛苦地閉上眼。


    “咚——”


    陽台那邊倏地傳來很沉的一聲響,薩摩耶聞聲,凶神惡煞地跑了過去,齜牙咧嘴地朝著闖入者發出低吼。


    陽台門被兀的拉開,最後一點天光滲進來,鬱綏被晃得眯起眼,下意識地朝著光源看過去。


    有個灰暗的人影站在那裏。


    商訣一手拿著卷子,一手抱著貓,麵癱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鬱綏。”他喊他的名字,嗓音變得很輕:“小貓說,它今天想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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