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家族在鬆江境內一手遮天,連鬆江知府都不怎麽放在眼裏,除開他們各家掌握數百甚至上千名武裝人員,又通過金錢開道,買通了諸多地方官員之外,也與他們通過走私、商貿一條龍,控製了當地主要的產業鏈有關。


    這麽多人在這條產業鏈上討生活,做些船員、夥計、護丁等基礎性工作,為了保住飯碗,他們自然要仰仗四大家族的鼻息,不敢有任何違拗之處。


    要不然,四大家族倒下了,他們手裏的飯碗也沒有了,這可是真正的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周進隻能通過桃李書院擴大招生,打開一道缺口。


    說到底,還是四大家族提供給普通人的飯碗,稍微低端了一些,若是能通過就讀桃李書院下屬各學堂,有一個更好的職業發展預期,自然有人趨之若鶩。


    沒看到桃李書院南遷學員,許多人都分配到鬆江府衙任職,吃上了皇糧了嗎?


    因此,桃李書院擴大招生才僅僅十天半個月,便有數百人進入桃李書院下設商學堂、農學堂、武備學堂等處學習,由此影響到了鬆江府城數百戶人家的情感立場和行為取舍。


    雖說這其中,也有一些四大家族特意打發過來的眼線,但他們對普通市民的控製力,卻也出現了一種明顯的鬆動。


    “這樣下去不行啊,鬆江府城總共才不到十萬人,就有好幾百戶人家鑽進了周進這廝的圈套裏。而且這種事情,咱們都不好意思暗中阻撓。要知道,可憐天下父母心,誰要是影響他們家孩子們的前程,這些鳥人們說不定就敢拚命呀?”施耐德家主有些擔憂道。


    他們也知道,周進這廝通過桃李書院擴大招生,是想擴大他在鬆江府城的基本盤。


    但問題在於,周進剛來鬆江,手頭還沒有一個成熟的隊伍體係供其差遣,也就意味著還有大量的好位置空在那裏,他所給出來的職業發展預期,無論是商鋪掌櫃也好,還是巡城小校也罷,亦或者田莊莊頭也行,在普通底層人眼中,都是了不起的大成就了。


    但四大家族名下人手眾多,好位置也剩下沒了幾個,誰想爬上來,便得一個人先下去,周進這廝麵向桃李書院諸多學員所承諾的那些待遇,四大家族根本給不了,也不敢給啊。


    一句話總結,四大家族得了周進上一世中那些商業巨頭的大公司病,機構臃腫,多重領導,再有潛力的人才也得從基層做起,很難留住具有創新精神的開拓性人才。


    他們甚至連幾個像樣的位置都拿不出來,又怎麽能阻擋周進這廝,在鬆江府城之中慢慢摻沙子?


    “要不,咱們再加大力度,在桃李書院諸多學員中,多收買一些人,讓周進白白地替咱們培養人才。”錢寧家主建議道。


    “感覺沒什麽用。”施耐德家主說道,“周進這廝,行的是陽謀。桃李書院擴大招生,培訓期暫定三個月,期滿之後,又會再度招生。周進隻需要給這些學員管一頓午飯,每天便不愁沒有生員。長此以往,這座鬆江府城對於周進來說,便像是一個透明的瓶子一般,一些事情便很難瞞住他了。”


    “桃李書院下設各學堂,每年招生四期,合起來怕是將近有兩千人。這些人培訓結束之後,就業怎麽安排得下?他周進難道還敢拿鬆江府衙的公款,將這些人圈養起來不成?”錢寧家主疑惑道。


    是啊,桃李書院擇優選拔,免費入學,還管一頓午飯,雖然成本不高,每期拋費不過千兒八百兩銀子,鬆江四大家族,也不是說承擔不起這筆開支,但要按照預先給出的承諾,給這些結業學員都安排事做,這可就難辦多了啊。


    要是好辦,四大家族為什麽不辦,還輪得到他周進來做這種事情?


    馮紫英也為此事憂心忡忡,作為桃李書院院長,隻要不收學費,他想招收多少學員就能招收多少學員,可要是安排不了差事,讓這些學員白白地培訓了三個月,最後隻能在家裏蹲,他馮紫英這張臉往哪裏擱?


    周進的心態,則要相對平和得多。他笑道,“你抱怨學員太多,我卻擔心手頭的人手不夠用啊。五年一千萬兩稅銀,沉甸甸地壓在我心頭,可我們眼下卻被鬆江四大家族封堵在鬆江府衙不得出去,就算想撈錢,都沒有機會。若是到年底,湊不出幾千人馬,明年開春以後的工作,怕是很不好開展呀。”


    馮紫英聽到周進這廝話裏有話,意指明年開春以後,他將會有大動作,感覺稍微放心了些。


    抱怨歸抱怨,張安世、馮紫英這些人,近段時間以來,還是協助周進,做了大量基礎性工作。


    周進將鬆江府衙諸多衙役、幫辦完全控製住了之後,張安世便將他們逐漸派到大街小巷,掌控城中形勢,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們才算是在鬆江府城之中,有了最為基本的立足之地。


    因鬆江守備一直無人上任,周進作為鬆江知府,有節製鬆江守備之權,張安世作為鬆江通判,便在周進的委托下,臨時代理鬆江守備職銜。


    鬆江守備營原有的幾百人,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殘,不堪驅使,張安世依照周進的主意,帶著這些兵丁長途拉練了幾次,隨後名正言順,將那些身虛體弱者盡數開革,而那些身體康健之人則全部留用。


    張安世又將周進、馮紫英等人從北平帶過來的親信人馬,安插了一部分人進來。


    此外,張安世還從附近貧民中間,招募了一些貧民丁壯,以此作為補充。


    多管齊下,總算將鬆江守備營的主力陣容搭建了起來。


    至此,即便鬆江千戶所副千戶陳也俊、衛若蘭二人還未趕到鬆江,但周進對鬆江府城的掌握程度,卻也算是基本無虞了。


    接下來,該怎麽麵對鬆江四大家族,是直接帶人和他們火並,還是暗中尋找機會,抓住他們暗中走私的罪行,再一網打盡,便在周進的一念之間了。


    鬆江錢氏家族屬於江南望族錢氏的分支,八十年前還是江南望族錢氏庶子的錢坤,帶著全家五口人離開錢氏本家,來到鬆江府衙擔任吏目這個芝麻綠豆大小的官兒,做夢都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的孫子錢寧能夠在江南錢氏本家的支持下,成為鬆江府城之中的大佬,變成跺一跺腳都地動山搖的那種關鍵人物。


    錢氏在鬆江府城中的宅院,位於南城門附近,便於發生緊急情況時,從南城門迅速逃離。


    南城門這邊的守衛,大都拿了錢家人的銀子,一向唯錢氏家族馬首是瞻。


    不過這一切,隨著鬆江通判張安世代管鬆江守備營而發生了變化,南城門守衛也換成了周進在鬆江守備營安排的嫡係人馬。


    以至於這些天來,錢氏家主錢寧感覺心驚肉跳,驚恐不安,他怎麽都不能理解,周進這廝是一個文官,卻一上來就招兵買馬,擺出了和他們四大家族相互火並的架勢。


    這一招,他們是接,還是不接?


    “狹路相逢勇者勝。咱們四家財大氣粗,怎麽都能從船員、水手中,再抽調一些好手,加上原有人馬,匯聚起來,也可得兩三千人。難道還對付不了周進、張安世這些鳥官?”錢氏家主錢寧狠心說道。


    施耐德猶豫道,“剛開始周進過來時,咱們孤注一擲,倒是有希望將周進這廝的腦袋割下來當皮球踢。但正如我們早就討論過的那樣,殺掉周進很容易,但要是引起朝廷的震怒,這可就麻煩了。要不然,上一任鬆江知府唐興業,明明是一個庸碌官員,咱們還不是給他送了好幾萬兩銀子,換得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施耐德的意思是,做生意不興打打殺殺,分潤給周進一些好處,彼此互不幹涉也行,沒必要進行這種你死我活的鬥爭。


    畢竟,民不和官鬥,周進這廝作為鬆江知府,占據大義名分,他手中所掌握的資源太多了,稍微使用一些手腕,便在雙方拉鋸之中占據了明顯上風,即便是火並,又能有多少勝算?


    周氏家主周昌盛則沉聲道,“這些天,我暗中統計過,鬆江府衙諸多衙役、幫辦,便是一兩千人,除開那些文吏之外,周進從中訓練出三五百名精幹武裝人員,還是相當容易的。鬆江守備營被張安世整改,他們手頭又多了好幾百可戰之兵。再加上周進、馮紫英、陸河等人帶過來的那些家丁好手和桃李書院新舊學員,他們手中所控製的力量,大約都有兩千人出頭了。這是一個關鍵臨界點,要打要和,需要盡早有一個決定,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周昌盛的意思很明白,周進這廝掌握了這麽多武裝人員,供這些人吃喝拉撒,花費極大,他不可能一直白白地養活這些人,一旦他感覺財力吃緊,便有可能先下手為強,以戰養戰,將鬆江四大家族給吃下。


    到了那時候,樹欲靜而風不止,就不是四大家族想打還是不想打,而是他們四大家族被迫應戰的問題了。


    鬆江四大家族雖然在鬆江稱王稱霸,但他們真能拋下眼前的榮華富貴,和周進這廝火並後,逃到海島上做難民?


    “要不找個中間人,和周進這廝說一說,咱們給他送一些銀子,大家平安無事,豈不是好得多?”施耐德家主比較惜命,一開始就不願意和朝廷命官對著幹,上次攻打鬆江府衙,他們施家的人一直躲在最後麵,毫發無傷,和周進這廝媾和,施耐德家主最沒有心理壓力。


    “哼,你能給多少銀子?幾萬兩銀子,人家根本看不上,幾十萬兩銀子,對於周進來說,又是杯水車薪,他可是打過包票,要在五年內向朝廷上交一千萬兩稅銀。屆時沒有達到這個數目,他的官聲就算是徹底完了,再也不可能受到朝廷重用了。咱們四大家族和鬆江伯周進之間,根本沒有轉圜的餘地啊。“徐氏家主徐輝冷哼一聲,給眾人分析道。


    是啊,眾人原本和周進這廝無冤無仇,一開始也沒有公然和他作對的動機,要不是周進這廝信口開河,張口就是一千萬兩稅銀,眾人跟他過不去做什麽。


    他升他的官兒,眾人做著自己的生意,你好我好大家好,不是更妥當嗎?


    何必打生打死,血流成河?


    但施耐德家主卻說道,“周進雖然在朝廷那裏,立下了這個軍令狀,但是話說回來,他即便真沒有完成這個稅額,也沒有誰敢說,便要將他立即處死。我聽說,新任兵部堂官王自如,向今上提出了五年平遼的方略,龍顏大悅之下,立馬升他做了薊遼總督,主持遼東戰事。難道五年過後,女真諸部沒有剿滅,今上就真的會把他殺頭不成?董貴妃那裏一點麵子都不給了?”


    停頓了片刻之後,施耐德家主繼續說道,“周進這廝雖然說是五年一千萬兩稅銀,但如果確實達不到,比方說,隻比上一任鬆江知府唐興業大人任內,多交了兩百萬兩銀子,看似沒有達到五年一千萬兩稅銀的預期,但畢竟比起原來,多收了二百萬兩銀子不是,也不能說他純屬打嘴炮,或許便能夠在今上麵前交差了?”


    施耐德家主的意思是說,每家湊出五十萬兩銀子,塞給周進這廝得了,也好讓人家鬆江伯在朝廷那裏交差,這不比雙方生死鬥要更好一些?


    說實話,五十萬兩銀子,不是一個小數目,即便各家都能拿出來,那也得傷筋動骨。


    要知道,唐興業大人任鬆江知府時,大家給了他幾萬兩銀子,便打發掉了。現在要每家每戶,都給周進這廝五十萬兩銀子,代價不可謂不大。


    關鍵是,即便四大家族都同意支付這個代價,周進這廝是不是就真的心滿意足,願意和諸人和平共處了?這仍然是一個疑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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