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妥協求和平,則和平亡;以鬥爭求和平,則和平存。


    周進就任鬆江知府,很快控製出全城局勢,其表現遠超他人預期,在這種情況下,不要說鬆江四大家族坐不住,連他們背後的官場奧援也坐不住了。


    雙方大打出手,必然兩敗俱傷,還不如讓大家都坐下來談一談,能夠讓雙方和平共處,那是最好不過了。


    既然說定要談判,鬆江府同知曹仲大人就沒有必要一直留在金陵了。


    他雖然偏向於鬆江四大家族,是周、徐、施、錢四家背後的保護傘,但從明麵上來講,鬆江府衙和地方大族和談,也沒有理由把他拋在一邊,最終達成協議之後,也需要他出麵擔保。


    事實上,恰好因為有他這個中人在,負責在周進和四大家族之間進行斡旋,反而使得整個談判進程,順暢了許多。


    四大家族表示,他們可以在周進五年任期之內,額外提供二百萬兩稅銀上交戶部,以便鬆江伯周進在朝廷那裏交差。


    但周進應當確保四大家族在鬆江府城的安全,不得將其手中掌握的武裝人員,用於針對四大家族在鬆江府境內的相關商貿活動。


    與此同時,鬆江府同知曹仲大人,應當在鬆江府衙擁有一定的話語權和決策權,鬆江府衙的相關政策措施,即便不需要都經過曹仲大人的完全同意,但至少也需要讓其具有一定的知情權。


    周進則表示,四大家族願意讚助二百萬兩稅銀,他當然是認可的,但這還不夠,他還需要得到鬆江府境內澱山湖的全部產權,外加黃浦灘一帶以及長江入海口處,以便建設數座碼頭,專供水道運輸使用。


    澱山湖的產權,確實在鬆江四大家族之中的錢氏手中,但黃浦灘一帶以及長江入海口處,按照周進這廝給出的示意圖,有些地方目前屬於無主之地,有些地方目前另有其主,這便需要四大家族出麵進行協調。


    即便他們在鬆江府境內稱王稱霸,但也不能隨心所欲搶奪他人財產,無論是威逼利誘也好,還是強人所難也罷,總得有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才能遮人耳目。


    但這兩個附加要求,明確超出了鬆江四大家族的預期,他們即便可以做到這兩點,但也不可能給周進白白地出力,總得周進拿手上的東西來換才行。


    周進便向鬆江府同知曹仲大人說道,“如果這兩點可以保證,鬆江伯府這一係人馬,必要時,可以撤出鬆江府城,鬆江府衙的日常工作,也可以委托曹同知代為處理,我作為黃埔河道稅監和鬆江團練使,另有要事,亦不可能常駐鬆江府城。”


    周進給出的這個條件,由不得曹仲大人不動心。


    若是與周進這廝合署辦公,周進是上官,他是屬官,周進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周進打發他到金陵,他就得乖乖地去金陵,任由周進這廝差遣。


    但若是包括周進這廝在內的鬆江伯府一係撤出鬆江府城,跑到黃埔灘一帶或者長江入海口處辦公,整個鬆江府衙由他曹仲大人代為掌管,他在鬆江官場的權重便能得到極大程度的加強,而且這樣一來,即便周進這廝想要對四大家族不利,也很難繞過他去。


    你鬆江伯周進,帶著大隊人馬,直奔鬆江府城而來,即便是傻子,都知道需要提前做好防備呀。


    四大家族諸多重要人物,也對周進這廝所提出的諸多條件進行了深入分析。


    周進想要強占長江入海口,這件事倒是不難理解。早在宋元時期,此地便作為簡陋海港使用,時常有遠洋船隻從這裏出海,或者經由此地進入長江航道,駛往金陵、江城等沿江城池。


    周進想要通過開埠通商收稅,他必須要控製住這裏,才有收到稅收的可能。要不然,船隻從此處經過,難道還會派人乖乖地向鬆江府衙進行報備、繳稅麽?


    但問題是,鬆江四大家族,暗地裏勾結倭寇,所從事的是海貿走私生意,並非一定要經過長江入海口,找個適合停泊的地方,組織人手,將貨物搬運上來也就是了。


    周進控製住長江入海口,想要在此收稅,對四大家族的走私生意,是有一定負麵影響,但影響不大。


    四大家族對周進所提出來的這個要求,也不是不能接受。隻要周進名下的武裝人員,不要緊密盯著四大家族的主要動向就行了。


    至於周進想要拿到澱山湖和黃浦灘一帶地皮,四大家族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周進這廝想要做什麽,但大家仔細一合計,發現無非是幾萬兩銀子的成本罷了,周進即便通過這兩處地方獲利頗多,但眾人的損失也絕不會很大。


    以此換取自己人曹仲掌控鬆江府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雙方談妥之後,鬆江四大家族為了表示誠意,於第一時間上交了四十萬兩稅銀,周進委托鬆江府同知曹仲大人,將其中一半,共計二十萬兩銀子押送到了南直隸總督府,由忠靖侯史鼎大人向戶部交涉即可,不需要周進單獨派人,把稅銀押送到北平去。


    這也算是周進給朝廷的一個交代,他出任鬆江知府將近兩個月,也不是說啥事都沒幹,好歹取得了一點可喜的成績,助力化解朝廷財務困境不是?


    剩下二十萬兩銀子,周進則打算好好地籌謀一番具體用途了。


    長江入海口處,應當修建一個簡陋海港,供大小船舶停靠,並配建要塞、兵營、炮台等,以威懾不法商船和海上倭寇。


    僅此一項,便能將這二十萬兩銀子,花得幹幹淨淨。


    但周進還取得了澱山湖的所有權,如果僅僅靠著這處湖麵打打魚,養養鴨,每年產出有限,對於周進的事業也於事無補。


    但如果拿來養殖珍珠,這其中的收益可就大了。


    次年二月初,周進一係傾巢而動,正式接管黃埔灘一帶,他在這裏大興土木的時候,並沒有忘記將桃李書院諸多下設學堂,也一並搬遷至這裏。


    為了此事,桃李書院院長馮紫英向周進進行交涉,認為他處事不公。


    “既然是桃李書院下設各個學堂搬遷,那便應當所有學堂都搬遷,怎麽唯獨桃李書院下設農學堂在澱山湖畔辦學,而將其他學堂,如商學堂、農學堂、醫學堂和風月堂設置在黃埔灘?不是應當一視同仁嗎?”


    周進找來方掌櫃,他是新任農學堂副堂主,讓他當麵給馮紫英解釋清楚。


    “你自己說說看,你是要留在黃埔灘辦學,還是要去澱山湖畔辦學?”周進當著馮紫英的麵,向方掌櫃詢問道。


    方掌櫃樂嗬嗬地說道,“澱山湖好,還是澱山湖好哇。此處好幾萬畝水域麵積,附近又人煙稀少,拿來養殖珍珠是再好不過了。要不然,跟隨大家都呆在黃埔灘一帶,人多眼雜,許多秘密未必能夠保住啊。”


    馮紫英這才知道,原來周進是打算在這裏養殖珍珠。他聽方掌櫃解說了一番之後,也覺得此事大有搞頭,若真能養殖成功,賺頭必然不小呀。


    但問題是,鬆江府府一係所掌握的武裝人員,一部分人由鬆江通判張安世帶領,駐守在長江入海口處,著手海港建設,為鬆江開埠通商打好基礎。


    另一部分武裝人員,則由周進領導,常駐黃埔灘一帶,負責諸位家眷的安全保衛工作。此時,黃埔灘一帶原有幾處鄉下田莊,已被置換成鬆江府衙附近的房產。


    這些鄉下田莊東家,土地已經被四大家族出麵謀走,再轉交到了周進手裏,他們即便還保留田莊房舍,也沒有了任何意義,還不如和鬆江伯周進做一筆置換生意,哪怕虧點,也至少能在這位鬆江知府麵前,博得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


    連鬆江四大家族都不敢和周進這廝硬剛,其他人哪裏又敢出麵,公然違拗周進這廝的意思?


    這幾處田莊房舍,便被周進分配給了諸家女眷居住,但僧多粥少,許多下人都是同擠一間房,條件十分艱苦。


    馮紫英的疑問是,桃李書院下設農學堂單獨搬遷到澱山湖畔,誰來保證諸多學員的人身安全?


    雖然現在鬆江伯府一係和鬆江四大家族達成和平協議,但人家乃是通過走私生意起家,隨時也有撕毀和平協議的可能啊。


    “農學堂現有學員數十人,加上方掌櫃、方明父子倆和府中幾位護衛,也是一支不小的力量了,對方如果不打算和我徹底翻臉,也不會驚動到澱山湖這裏,因為此處對於雙方爭鬥來說,不僅起不到決定性意義,反而還會引發我們的血腥報複,根本就劃不來。”


    “而且,我們稍後還將拿著《淡水珍珠養殖方略》這本小冊子,前往姑蘇城進行招商,吸納外地資本進行投資,如果有一二十家商戶願意參與進來,通過繳納一筆巨額學費,來到農學堂學習,將我們雙方的利益捆綁,其他人若想對農學堂發難,就得考慮是不是能承受住我們和姑蘇商戶的聯手打擊了。”


    桃李書院下設農學堂,在鬆江府城進行招生時,雖然說好一期培訓隻有三個月,但培訓結束之後,學員須得接受農學堂的就業安排,服務器以三年為限,在此期間,不經允許不得外出,以此保住淡水珍珠養殖的秘密。


    而三年過後,農學堂已在澱山湖一帶,形成珍珠養殖的規模優勢,也就不怕珍珠養殖技術泄露,從而給自己帶來更大的市場競爭壓力了。


    至於其他商戶通過繳納巨額學費,自費來到農學堂就讀學習,一來,他們本身沒有將秘密向外泄露的動力,學會淡水珍珠養殖的人家越多,這門生意的盈利水平便越發下降,他們又不是和銀子要仇,要做這種蠢事?


    二來,即便他們學會了淡水珍珠養殖技術,從組織人手進入這個行業,到珍珠養殖成功,產品陸續上市,起碼還有好幾年,也不足以影響農學堂在珍珠養殖方麵的領先優勢。


    既然周進決定將桃李書院下設農學堂搬遷至澱山湖畔,而且理由又十分充分,馮紫英當然不會提出反對。但在派誰去姑蘇引進商戶資本的問題上,周進和馮紫英二人麵麵相覷,一下子犯了難。


    說到底,還是周進所在的鬆江伯府一係,底蘊有所不足,人力儲備不夠,大家一人兼職若幹職事,早已忙得像是一條狗,實在是有些分身乏術了。


    比如說馮紫英,他雖然沒有步入仕途,但他作為桃李書院院長,兼任武備學堂堂主,其他學堂的事情,也需要他時刻予以關心,以至於他老婆柳岩搬到黃埔灘好幾天了,他還沒有來得及和老婆親熱一回哩。


    好在周進說,澱山湖那邊才剛派人過去,連養珠人所住的草棚都沒有搭好,現在倒是不必立即前往姑蘇城招商引資,總得等這邊準備好了再說。


    馮紫英便也打算趁此機會,先回家一趟,好歹看看自己的漂亮老婆,有沒有水土不服等不良反應呀。


    柳岩倒是沒有什麽不良反應,但她卻替自己的哥哥柳健,感到有些擔心。


    鬆江伯周進出任鬆江知府、鬆江團練使、黃埔河道稅監,他身兼三職,明眼人都知道,他想要在這裏大幹一場。


    眼下長江入海口處及黃埔灘一帶,更是大興土木,各種項目建設更是如火如荼。


    在這個大家都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唯獨她哥哥柳健無所事事,天天來到她這裏串門,這算是怎麽一回事嘛?


    馮紫英也感到有些頭疼。紫檀堡大戰時,柳健未能及時歸隊,雖然眾人沒有怎麽抱怨他,但也一致認為他這個人不太靠譜,有些什麽重活、難活、險活,一般也不會交到他手裏。


    尤其是柳健作為桃李書院下設武備學堂副堂主,和另一位副堂主穆濟倫比起來,他兵法推演上比不過,實戰對練比不過,不要說穆濟倫有些看他不上,連武備學堂新收學員也有些看他不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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