潯陽城外。


    幾頭高頭大馬護衛著一輛馬車緩緩行駛而來。


    馬上之人個個虎背熊腰,身穿勁狀,手持刀劍,胯下大馬亦是威風凜凜,馬身之上似有傷痕,讓人一見便心生畏懼,普通進城百姓自然不敢靠近。


    他們的這一身打扮在進城的人群中,也是十分紮眼的。


    一名官員帶著幾名衙役早早的便等在城門口了,看到了這一個隊伍後,眼睛一閃,立馬露出了獻媚的表情,佝僂著腰杆子便迎了上去。


    “下官潯陽郡丞陶閔,見過柳將軍。”


    “嗯。”馬上的柳元景點了點頭。


    郡丞雖然是六百石官員,可在他眼中也就一般。


    郡丞對於柳元景的態度沒有絲毫的介意,好似認為理所應當,這才應該是門閥世家子弟應有的態度一樣,不管的獻媚。


    柳元景對當地官府人員的阿諛奉承並不放在心上,有一腔沒一腔的搭理著。


    而這時眼光一掃,卻正好看到了城門旁的一個算命攤子。


    “十卦九不準!一卦送緣人……嗬嗬,好大的口氣。”


    柳元景樂了,身旁的郡丞眼見柳元景臉上浮現了笑容,連忙搭腔:“哎呀,這是從哪裏來的攤子,來人啊!給本官趕……”


    “等一下!”


    柳元景抬手,郡丞立馬止住了向前的衙役,看向了柳元景:“柳將軍您是?”


    “本將倒是想要看看這人怎麽大的口氣,號稱一算就準的。”


    柳元景說道,心頭來了一點興趣。


    隨後對著馬車道:“娘,此處有卦師存在,孩兒想要為此行算上一卦,娘親可要算一算?”


    馬車裏麵傳來蒼老的聲音:“為娘就算了,你若是想要卜算一卦,便帶著你弟弟去算一算吧。”


    “也好,娘親休養片刻,孩兒帶著子順前去。”


    柳元景點點頭,說話間,柳子順也從馬車裏麵走了出來。


    畢竟是少年,他臉上也帶有有好奇的神色。


    隨即,安排侍衛守護馬車後,幾人便步行走向了卦攤。


    隻是他不識字,問了一遍身邊的郡丞。


    聽了旁邊的郡丞介紹後,柳子順些不解:“唉?你說這明明寫的是‘十卦九不準’,何來的我兄長口中的一算就準?”


    郡丞笑道:“十卦九個都不準,剩下的一卦,那可不一算就準的?這就是簡單的歇後語謎,後麵的‘一卦送緣人’,要貼合前麵一句話的解釋來看,那便是卦卦都準,所以柳將軍才說這人好大的口氣。”


    “是這樣嗎?兄長?”柳子順看向了柳元景。


    後者點了點頭,表示這個手法沒有說錯:“這是深藏的含義,卦師要對自己卦術十分自信,才敢如此說。”


    這個時代的卦師還是比較高端的職業的,當然了,這是對於普通人來說,畢竟所謂下九流,也不過是三教中人對於那些職業的說法。


    可是這個年月,又有多少人是有本領在身的?有幾人是上層的?


    大部分民眾都是下九流罷了,而卦師行業,也需要有一定的文學結束,也就是說,怎麽樣也要認識字才可以。


    能識字讀書的,自然要比大字不識一個的其他職業的人要好混,再加之卦師經常出入人多的地方,又喜好遊走於權貴富豪之門楣,自然社會地位也相比較於其他人等要高上一些。


    所以很多時候,卦師為自己招攬業務的時候,也都喜歡附庸風雅。


    甚至於,許多卦師、風水師、占卜師之類的,其本身就是文學成就極高的文學大家。


    比較出名的,三國時的諸葛孔明,司馬懿等,都是赫赫有名的易學大家,後期出現的魏晉時期的管輅、郭璞等人,雖不像他們的前輩一樣成為大政治家,可在文學領域,亦都有一番成就的。


    所以一個卦攤之上出現一個十分有意思的對聯,大家都沒有感覺有什麽異樣。


    不感興趣的,心中隻會認為其是騙子。


    而感興趣的,心中不自覺的便會浮現幾個字眼‘哎呦,有點意思哦’。


    柳子順似懂非懂,跟著幾人來到卦攤前時,幹脆不說話了,就看著。


    郡丞此時快走了兩步,來到了卦攤前,隨手在攤位上扔過去了一顆碎銀子,語氣平和,可是麵相極其凶惡的道:“柳將軍要來伱這裏算上一卦,這是卦錢,你可要好好算啊……”


    陸塵自然早就看到柳元景一行人了,不過他現在是馬甲,肯定是不能相認的。


    郡丞的語氣,也十分正常。


    柳元景是大家族的族長,再加上又是江夏王麵前的紅人,來到潯陽地界,那妥妥的就是欽差一類的角色了,自然要好好的服務好了,不讓其對潯陽產生一丁點的惡感。


    若不然的話,俸兩千石的太守大人倒黴不倒黴他不知道,可他這個隻有六百石俸祿的佐官郡丞,肯定是要被拿出去擋黑鍋的。


    “將軍盡管來算,貧道必然會好好算的。”陸塵微笑著道,手掌撫過攤桌,那枚碎銀子便消失不見了。


    看著這一幕,郡丞的眉頭輕輕上揚,暗道一聲上道。


    他話裏麵的意思,便是讓陸塵將話往好的裏麵說,不要擾了‘將軍’的心情。


    一揮手,一名衙役主動跪在地上,準備充當人形板凳。


    隨即轉頭,又換上了一臉的獻媚樣子:“柳將軍,您請。”


    其麵目變化堪稱精妙絕倫,陸塵心中都讚歎了一聲其變臉技術的高深莫測。


    柳元景眉頭一皺,揮手:“不用了,本將軍不坐了,站著便好。”


    看到這幅樣子,衙役連忙起身退了回去。


    柳元景這才來到攤位前,對著陸塵道:“卦師還是一位道長?敢問師承何地,傳承何門啊?”


    因為昨天晚上陸塵的緣故,柳元景對道門的觀感也好上了不少。


    不過,卻也要分何門何派!


    像是今天,他就打算帶著柳子順去天師府上討要一番說法去。


    天師府的,那也是道士。


    “將軍客氣,貧道就做點小買賣糊口,當不得道長,隻是囊中羞澀,遊方各地,需要以此謀生。”陸塵道。


    柳元景點了點頭,他也就是隨口一問,隨後直接說正題:“你擅長什麽?觀相?還是算字?”


    “都尚可。”


    陸塵謙虛道:“不過,麵相一道,倒是要精上幾分。”


    柳元景眉頭一挑,笑道:“那你看看本將的麵相如何?”


    陸塵裝模作樣的看了一會後,隨即驚歎道:“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有紫氣籠罩,有才氣繞身,將軍雖是行伍,可必定是書香世家出身,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堪稱人中龍鳳也。”


    柳元景聞言笑了笑:“道長好眼力。道長再算一算,我入潯陽城之後,會發生什麽事情?”


    可是表情卻並不顯震動。


    什麽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這都是老話術的,至於紫氣籠罩,才氣繞身什麽的,對他來說就更是無稽之談,倒是書香世家出身,有點意思,不過這也可以根據他的言行舉止之間推斷的出來。


    總而言之,這麽一番話,猛地聽起來像是有上幾分真本領的樣子,可是真貨不多。


    所以柳元景提高了難度,直接讓陸塵算自己入城之後的事情。


    說著,還笑道:“若是本將入城之後,與道長所言不符的話……那本將可是會生氣的。”


    生氣?


    你還能發飆?


    陸塵心頭暗道,不過卻還是裝模作樣的看了一眼後道:“將軍入城,是要討債?”


    柳元景這下眉頭跳動了一下,但還是不露聲色道:“哦?此話何解?債出何地,結果如何?”


    陸塵笑了笑道:“將軍此時的麵相在貧道門中,被稱之為破鏡重圓相,而且是已得圓滿之相,恭喜將軍了。”


    說著,陸塵對著柳子順拱了拱手:“想必這位便是將軍的兄弟吧?前半生一路忐忑,後半生平步青雲,未來最少也是兩千石的重臣。”


    柳元景臉上露出了笑容,看了一眼身旁已經口瞪口呆,眼睛瞪大的柳子順。


    “好……好厲害。”


    柳子順震驚道。


    看麵相能看出來是破鏡重圓?


    還能看的出來自己前半生忐忑,後半生平步青雲?


    這是真大師啊!


    柳元景見狀啞然失笑,這其實也不算什麽,已經發生的事情,被推算出來,許多卦師都能使用各種手段做到。


    主要是陸塵的後半句兩千石的朝廷重臣。


    兩千石,在這個時代其實不算是什麽重臣,頂格也就是太守,這又不是漢末時期,太守軍政一把抓。


    現在有了郡尉分割權柄,太守也隻是太守罷了。


    當然了,對於普通人而言,太守確實是朝廷重臣了,再往上,那便是建康中樞,以及各地刺史級別的封疆大吏了。


    “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陸塵笑了笑,隨即繼續道:“所謂討債,怕是就是將軍親屬之債了。此行隻要將軍能不卑不亢,便可以得償所願,一切圓滿的。”


    “嗯,算你答的不錯!賞!”


    柳元景點了點頭,雖然也沒有聽出來幾分真貨就是了。


    不過,陸塵的回答他很喜歡,這就要賞了。


    有時候,你說的話在不在理不一定重要,可一定要讓人喜歡。


    話畢,身後便有侍衛立馬拿出銀子,扔在了桌子上。


    柳元景又問了陸塵幾個問題,後者也是一一做答,答案都比較符合柳元景的想法,故此又讓侍衛賞了兩次。


    他此行,正是要給二弟柳子順討回一個公道的。


    天師道道觀昨日欺辱他之親弟,今天必然是要找回來。


    當然了,他別的權力也沒有多少,現階段,也頂多就是找回個場子。


    畢竟天師道的門麵立著呢,他雖然是高門大戶,可是天師道也不是泥巴捏的。


    “走吧。”


    柳元景沒有在這裏多待,轉身便離去了。


    “將軍慢走啊!”陸塵微笑看著遠走的馬隊,掂量了一下銀兩,分量不少,若是放在普通人家,足夠大半年的吃食了。


    “老爺,他就是您說的襄陽柳元景?”


    人臉鬆在旁邊問道。


    陸塵點了點頭:“如何,是否能稱得上人中龍鳳?”


    “年紀輕輕,先天巔峰,足以稱得上天之驕子了。”


    人臉鬆道:“不過,與老爺您比起來,就算不得什麽了。”


    陸塵笑了笑。


    隨後,陸塵便繼續算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柳元景都來算命的緣故,後麵卦攤麵前,來算命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有算前途的,有算東西丟了的,甚至於還有來求子的。


    陸塵能算的給算一下,像是求子什麽的,直接讓他們去醫館瞧瞧。


    不過,陸塵越是這樣,反而相信他不是騙子的人越多了!


    誰家騙子會往外推業務啊?


    時間很快便臨近夜晚,陸塵看了一眼天色後,便收起了攤子。


    人臉鬆早為陸塵買好了院子了,就在潯陽城的一個巷子裏麵。


    俗話說的好,東貴西富,南貧北賤。


    人臉鬆找的地方,便是在西城區,當然了,也不是特別富的巷子。


    巷子名為清風巷,這裏住著的也都是普通百姓。


    陸塵一路走來,周圍的巷子裏麵的人都看著陸塵,神色有些怪異。


    陸塵沒有理會,隻是麵帶微笑的與周圍的人點頭微笑。


    這都是未來的鄰居,俗話說的好,遠近不如近鄰。


    人臉鬆買的是一座兩進的院子,前麵是一個小四合院,沒有多少出奇的地方,有正堂,兩邊的廂房有廚房與兩間客房,角落裏麵還有著一顆枝葉茂盛的棗樹,棗樹下則有著一口被巨石壓著的古井。


    倒是後院的麵積很大,一進後院,便看到一處小池塘,池塘裏麵還有些金魚,隻是水草有些多,池水也不太幹淨了。


    池塘上麵架著一座小橋,走過小橋,穿過一小片竹林,引入眼簾的便是一座古風如畫的二層小樓。


    雖然看起來有些破舊了,可是陸塵卻十分滿意。


    這種院子,就比較符合他的心意了。


    見狀陸塵不由得對著人臉鬆問道:“你從哪裏弄的錢財?”


    這樣的院子,租金也不會太便宜的,憑他給人臉鬆的那三瓜兩棗,這點錢連一年的租金都不夠,更不用說買下來了。


    “回稟老爺,這裏本是一處鬼宅,本來租金就不貴,小的隻是稍微使用一點手段便拿下來了,老爺也請放心,一切都合規矩,那質人也想著早點將房子出手,他拿下這院子之後,一直黴運不斷,都沒有人敢買的。”


    人臉鬆笑著說道。


    陸塵隻是斜眼看了一眼他,沒有多說什麽。


    走進室內後,隨手施展了一道清掃術,房間內的灰塵蛛網之類便清掃了出去,整個房間都煥然一新。


    陸塵不由得搖搖頭,怪不得這麽便宜,實在是太髒了。


    不過清掃術施展過後,倒也是能看了。


    他對住沒有什麽太大的要求,能看的過眼,能住就可以。


    陸塵坐在了幹淨的椅子上,對著人臉鬆道:“還有事情就一並講出來了,看你也憋了一路了。”


    “老爺英明,小的就知道瞞不過老爺。”


    人臉鬆笑著恭維,隨後回頭喊了一句:“出來吧,過來拜見老爺。”


    一陣陰風吹過,原地出現了一名身穿紅衣的婦人模樣的女鬼。


    臉色有些蒼白,表情有些怯弱不安,我見猶憐的瑩瑩躬身道:“奴家蕭氏,見過老爺。”


    陸塵看了一眼後,眼眸帶些詭異的看向人臉鬆。


    這家夥,不是思春了吧?


    他自然看出來這院子是鬼宅,陰氣很濃,尤其是那口井。


    有陰鬼存在,他並不奇怪。


    隻是,這陰鬼卻是一個女鬼,身姿曼妙,麵容嬌豔如花。精致的五官像是經過精心雕琢,美豔出塵,若不是皮膚白的如雪似霜,不似真人的話,這個樣子拿出去必定會引起無數男人的爭相殷勤的。


    人臉鬆被陸塵看的不由得老臉一紅,連忙解釋道:“老爺,小的查過蕭氏並不是惡鬼,沒有害過生人。其本身是因為執念未消,又因為身處陰穴之內,才沒有被陰差發現她,她其實……是一個好鬼。小的心善,才留下了她。”


    陸塵看著他,那意思好像是在問‘這話你自己相信嗎?’。


    人臉鬆見狀知道不給陸塵說清楚的話,自己風評估計就會被害了,連忙又給陸塵私下傳音道:“老爺,蕭氏本是太守外室,因太守正室善妒,派人將其殺害,投入井內……太守府的鬧鬼傳聞,也是小的派她去做的。”


    人臉鬆將蕭氏的身份說了一下。


    蕭氏原是建康城的一員歌姬,太守回建康述職之時,將其從建康秘密帶了回來,隨後購買了這套宅院,留做外室。


    潯陽太守趙恢的能力不足,資曆也不夠,隻是有個好丈人,乃是當朝大員。


    將其一手從一個小縣令,提拔成了太守。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太守之妻乃是當朝大員之嫡女,從小嬌生慣養,在家中那便是母老虎。


    對於太守外室,自然也十分痛惡,故此便安排了人將其殺害,屍身投入井內,以此來毀屍滅跡。


    時正值太尉劉裕登基稱帝,稱國號宋,晉國滅亡,天下亂局,也無人關注一個歌姬的死亡。


    隻是不久後,這處本來算是不錯的宅院,便出現了鬧鬼傳聞,一直到了如今。


    “雖然知道這個時代沒有多少好官員,連當主官,可卻是任何政務都不管不問的謝靈運,在後世都能得到一份好名聲,可是卻沒有想到能夠草菅人命到了這般田地了。”


    陸塵看著蕭氏,無奈歎了一口氣。


    蕭氏雖然是鬼,可卻不是厲鬼,身上有怨氣,卻沒有煞氣。


    證明她正如人臉鬆所說,沒有害過生人,可能平日裏麵最多也就是嚇嚇人罷了。


    生人死亡,陰魂大部分都會被陰陽法界的那些怪異陰差的鎖魂鏈給拉入陰陽法界之內。


    可是卻有一部分陰魂,或是因為執念深重,或是因為陰差鎖魂鏈沒有將其勾中,遺留人間,成為孤魂野鬼。


    這部分陰魂,大部分都會在白日之時,被陽氣衝破魂體,煙消雲散。


    可也有一部分因為屍身在陰穴之地,受到了陰氣的庇護,陽光照射不進去便會活下去。


    蕭氏便是如此,被人用毒藥暗害之後,屍體又被投入到了終年昏暗的井中,躲過了陰差的鎖魂鏈,以及陽光的照射,這才一直活到了現在。


    甚至於因為她已經被陰氣滋潤了幾個年頭,卻是不知不覺之中,竟然還得到了一些陰氣使用的小技巧。


    不算什麽高深的法術,頂多就是在深更半夜之時呼喚幾聲,顯露魂形,牆體亦可輕鬆穿過等一些基礎的陰魂之術。


    “以後你就留在這裏吧。”


    陸塵對著蕭氏說道。


    女鬼還是一如既往的怯怯糯糯的道:“是,老爺。”


    “當個鬼還當的這麽沒有牌麵。”


    陸塵搖搖頭,對著人臉鬆道:“你給她講講你當鬼時候的經曆,這鬼樣子,家裏來了小偷都嚇不住。”


    這肉肉軟軟的樣子,保不準被那些盜匪看到了,還會興奮的來上一句:‘感謝上天的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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