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醫務室,一位長發姑娘正坐著打點滴。白色的牆壁,白色的輸液器,一滴一滴的白色液體緩緩滴落。姑娘又是一陣咳嗽,而後微微的氣喘。她黑色的長發自然垂下,襯得臉色更加蒼白。


    “哎,我說過你多少次,要注意身體,尤其是每年秋冬、冬春之際。這段時間本來控製得挺好,你這一勞累,怎麽樣,又犯了是不是!”說話的聲音是連蕙,此刻她一麵給坐在身邊的好友拍背,一麵又忍不住責怪她不愛惜身體。


    咳嗽的姑娘正是趙君,她朝連蕙擺擺手,勉強擠出幾個字道:“我沒事。”“還說沒事,那怎樣才算有事?你呀,總是硬撐,又不肯去醫院。要是被你家裏人知道,還不知會多擔心呢。”


    趙君喘著氣道:“我不去醫院,就是——不想讓家人知道,免得興師動眾的,咳咳……”“你既不想讓人擔心,就該照顧好自己嘛。最近準備考研已經很辛苦了,你還去參加什麽京劇社、票友節。參加活動也就算了,居然還跑去醫院照顧起人家的孩子!你有沒有替自己想過啊?”連蕙喋喋不休著。


    “好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是,你自己知道,不過你一看到我們先生,就什麽都忘了。說到底,你做這些事還不是為了他麽。哎,真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啊。”


    “你……”趙君蒼白的臉頰忽然脹的緋紅,口裏想說什麽,卻被一陣猛烈的咳嗽打斷,而後呼吸也變得急促費力了。連蕙慌了,趕緊把桌子上的霧化吸入器遞過去。趙君立刻含住噴口,手指按壓幾次噴藥,然後慢慢吸氣、屏氣、呼氣,以調整呼吸,過了幾分鍾才漸漸平靜下來。


    “趙君,你確定不用去醫院嗎?”連蕙在一旁緊張的問道。趙君閉著眼睛擺擺手,又深吸了幾次藥,才緩緩道:“你也知道,我這個病,每年都要鬧幾次。和別人不相幹的,你又扯上尤老師做什麽。”


    “好啦,就知道你護著他”,連蕙拍拍她的肩膀道,“我不亂說話了,你也別費力說話了,好好養病吧,我還等著和你再做幾年同學呢。”趙君點點頭,拍拍好友的手臂,二人心照不宣。


    冬日的夜,萬物蕭瑟。永河岸邊,人跡稀少,連燈光也熄了。可今晚竟有月,圓月。銀白的光華靜靜的灑下,卻映得河水越發清冷。雖已下過薄薄的初雪,但永河並未完全上凍,隱約能聽到冰下泠泠的流水聲,尤其是這樣靜謐的夜。


    趙君裹緊大衣,在河邊漫無目的走著。已是一年的最後一個月,考研的日子越來越近。趙君當然盼望能考上自己鍾愛的專業,而且是做尤老師的學生。但另一方麵,她又害怕考上,那迎接她的則是家裏一連串的反應,每一個都使她難以應對。命運未卜,前途茫茫,縱有萬般的心緒,亦不知如何排解。孤月此心,大概隻有那穿越千年、看慣悲歡離合的月亮明了吧。


    夜風拂麵,不覺寒重,趙君不禁又將衣領向上拉了拉。忽然間,她隱約聽到一聲輕歎,一個低沉、幽遠而蒼涼的輕歎。這附近竟然還有另一個人!趙君敏感的一驚,側耳傾聽,又什麽聲音也沒有了。但她卻能感受到有人的存在,甚至能捕捉到對方的呼吸。這樣清冷的夜,還會有誰和自己一樣,徘徊在這永河岸邊呢?


    趙君緊張的放慢腳步。此處光線暗淡,她辨不清四周,故有些膽怯,不敢上前。許是她腳步激起的小石子驚動了對方,前麵忽然閃過個人影,看位置應該是從地上坐起來的樣子。趙君唬了一跳,但仍壯著膽子走過去幾步。


    “別怕,是我。”人影動了動,聲音卻是溫和而熟悉的。“尤——尤老師?”聽到他的聲音,趙君才略略放下心,朝他走近,方看清對方的容貌。月華此刻身著一件簡單的外套,正隨意的坐在地上。借著斜斜的月光,將他的臉龐映得更加俊朗瘦削,輪廓分明。趙君剛剛平靜下的心又開始加速跳動。她深吸了幾口氣,以致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會有些異樣。


    “這麽晚了,尤老師在這兒做什麽呢?”為了和他的視線一致,趙君也蹲下身來。“唔,沒什麽,看看星星,聽聽流水,思考些事情。”趙君看看四周,點點頭:“嗯,這樣的環境確實適合思考。原來尤老師也有想不通的事情啊。”


    “本來是想不通的”,月華說道,緊接著便朝後麵躺了下去,屈起胳膊,頭枕在雙手上,舒展的望著天空,繼續道:“不過在這兒躺了一會,就想通了。其實你也可以試試。”“我?我像有什麽事情想不通麽?”趙君故作輕鬆的道。月華笑笑,沒有作聲,卻好似看穿了她的言不由衷。


    趙君仰頭望望天空,又覺得這個姿勢令脖子有些酸。看月華那悠閑的樣子,不禁也學著他並排躺了下來。“換了個角度看天空,感覺果然不一樣,星星好像比以前看到的更多,也更亮了。”趙君不由感歎著。


    “那是因為你從前隻是在仰望,感覺它們高高在上。而現在卻是一種平等的對視,一種互動的交流。”趙君不禁轉頭望向月華,月華也正巧望著她。她能看到他的眼光,溫潤而深邃、悠遠,一如當時的月光。她有些目眩神迷。那麽,此刻的他們,是不是亦是平等的對視、互動的交流?


    趙君忽感臉頰有些發燙,忙別過頭去,繼續望向天空。冬日的夜,寒深露重,地上亦是徹骨的冰涼。趙君的雙手也被凍得有些麻木,但不知為何,感覺胸口卻似被火燒一般。


    “尤老師經常這樣看星星嗎?”她隨口問道。“也不是經常,偶爾為之吧。但地點倒不固定,比如樹林間、曠野中,或是山頂上。不過在永河邊還是第一次,而且居然有人陪著我一起瘋。”他望了趙君一眼,笑著道。


    趙君先是驚異於他的奇特經曆,但聽到最後一句,不免心中一震,臉頰又悄悄染過一抹紅暈。好在是夜裏,不會被人發覺。


    “也不能算瘋吧”,趙君努力使自己聲音不致顫抖,“古人曾在月下泛舟,討論水與月、變與不變、一瞬與永恒的問題,最後‘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所以,我們的行為雖然有點瘋狂,但還是可以理解的。”


    “說得好,真是我的好學生”,月華由衷感歎道,“以後我要是有事請假,你可以替我去上課了。”“先生謬讚了,我怎麽夠格呢。”“不是開玩笑,我可是認真的。我們學院的學生要是都有你這個資質,那我該多輕鬆呢。趙君,你不學文學真是可惜了。”


    “是麽”,趙君真想脫口而出,我正打算考你的研究生,學回我所鍾愛的專業。不過她還是暫且忍住了。話不能說得太滿,萬一她考不上呢,豈不空歡喜一場。不如等確定下來,再給尤老師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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