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嬤嬤:“……”


    喬昭蘭:“……”


    喬昭懿:“……”


    方嬤嬤被林氏訓了通,“姑娘們讓你說什麽你便說?你長點腦子行嗎!她們念頭蠢,你也蠢?官家閑話是那麽好說的?”


    喬昭蘭和喬昭懿隨後也被訓了通。


    林氏自從知道喬昭懿看上岑家兒子後,怎麽想怎麽心煩。


    現下見到喬昭懿還打聽岑聿的事,更是鬧心,逮著二人說了好一通,說得口幹舌燥,正逢前院管事來對賬,直接眼不見心不煩,遣二人去佛堂靜心去。


    佛堂設立在林氏院子裏間,緊挨著暖閣。


    剛進入,一撩簾幔,就是撲鼻的旃檀香。


    正中是花梨木打造的佛龕,長短約莫六尺,寬二尺,前些日子剛重新漆過,泛出淡淡的桐油味。


    喬昭懿找來三根香點燃,伸指拂開從佛龕頂垂下的半舊幢幡,將香穩穩插在黃銅香爐碗中,心裏暗自叨叨,“信女願日日瓜果供奉,但求諸佛菩薩顯靈,加持弟子早日嫁入岑家。”


    喬昭蘭跟在旁邊,聽喬昭懿嘴動個不停,側身去聽,半晌,終於聽清她在說什麽。


    喬昭蘭:“……”


    這大概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往常可沒瞧著喬昭懿對盤香一事這般熱絡,就連去寺廟都推三阻四。


    ……


    文遠伯和太子的貼身公公,次日一早便在乾清門外行刑。


    眾臣隔著木門在朝會中聽著,太子則站在外頭。


    初秋天轉涼,白天有日頭在,倒不顯,可如今不過卯正時分,天剛亮,夜露還未全散,晨風一刮,便貼著衣袖向肌裏鑽。


    太子站在殿外,沉默聽著木板敲在二人身上的聲音,臉色慘白。


    兩寸厚的板子,由兩名常管宮中刑罰的老人輪流敲在腰下。


    這是岑大人特意叮囑的,說是陛下的意思,不滿百下,人不能咽氣。


    尋常的打板子,受刑者若不是個身強力壯的,隻需三十下,人便不成了,若受刑者身體極佳,也多有六成的幾率,挺不過三日。


    文遠伯常年養尊處優,又偏愛女色,身體早已虧空,隻需三十杖,便可斃於殿前,另外的小公公年紀雖盛,也不是個吃過苦的主,細皮嫩肉的,兩板子下去,皮肉就炸裂開來,鮮血汩汩湧出。


    偏生兩人嘴裏塞著布,不能喊叫出聲,空曠的場子裏隻有沉默又黏膩的板子聲。


    行刑的是老宮人,用的板子也是老物件兒,用手攥著的上頭漆都磨掉了,下方卻還是黑的,那是膩在上頭的血汙,厚厚一層,看起來凹凸不平,不知道送走了多少冤魂。


    想要行刑滿百下,便要用巧勁兒。


    前半程多傷血肉、卻不斷筋骨,待人哭聲減弱,出氣漸少,再打得腰部以下筋骨皆斷。


    等人眼瞧著便不成了,則又責打腰部以上部位,直到人出氣多進氣少,百下也將至,方才將最狠的板子落下,敲在脊柱。


    隻聽板子打在血肉堆裏,配著一道輕不可聞的骨骼斷裂聲,人便再無動靜,骨肉皆爛,因為劇痛,指腹緊緊攥著身下木凳,指甲盡翻。


    人明明都斷氣了,身子軟如爛泥,卻始終雙目圓睜著。


    一雙瞳仁漆黑,眼白溢血的眼,怔怔望著殿前。


    太子慘白著一張臉,冷汗自內外湧,一頓板子下來,裏衣已被冷汗浸透。


    他不禁想起昨日皇帝宣他入宮時的場景。


    那也是一雙眼,一雙帝王的眼睛,冰冷而無情,還帶著幾分旁的情緒,濃重似深淵。


    他不敢細看,怕瞧見裏麵的怒意和失望。


    不知多久,方聽皇帝開口,語調倒平靜:“你倒是養了個好奴才,既有人願為你效忠,明日你便好生看著。”


    皇帝捏著珠串從他身旁走過,頭也未回,隻語調沉沉:“朕與你都知道,一個忠仆走了,還有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前仆後繼。”


    “太子,別讓朕太失望。”皇帝臨走前,站在簾幔處,冷眼看他。


    太子有無數個忠仆,他也自有其他皇子。


    就算他不想立除他與皇後所生的孩子,也有六皇子與七皇子可選。


    昨日的話與今日場景重合,太子站在殿外,心塌了個口子,有冷風不斷向內灌。


    他不懂,六弟收的東西比他更甚,為什麽父皇永遠隻說他?


    杖刑過後,自有宮人上前,將殘破不堪的屍首抬走,太子也木然地被帶下去,隻乾清門前的血腥氣,怎麽也衝散不幹淨。


    眾臣退朝後,看著眼前滿地汙血,唯餘沉默。


    所有人都想起帝王剛登基時,近乎殺空了半個朝堂的場景。


    太子一黨受挫,六皇子一脈則是大喜,陛下賜府別住的消息晌午便傳下,另封六皇子為雍親王,遷府別住。


    太子當晚跪在春暉殿內,腦中還在不斷重複白日的一幕幕。


    他下令處死過人,卻從未見過,和自己打小一起長大的公公被杖殺於眼前。


    血太濃了,也太厚了,蔓著初秋的涼意,一寸寸淹沒他。


    “母……後。”太子沙啞出聲,“兒臣有罪,還望母後責罰。”


    他沒想到,自己和燕家那般隱蔽的相見,周綺搖都能知道。


    他更沒想到,他母後出手會這般狠。


    周綺搖依舊在批閱奏折,並未抬頭,隻淡淡,“你何罪之有?陛下的旨意很清楚,你此次隻是受小人蒙蔽。”


    “不過你身邊的人總是不聽話,你耳根子也軟,犯事既舍不得動刑,便都撤了吧,本宮給你指派幾個好的。”


    太子沉默,良久應下,緊接著再寸寸伏低身子,直至額頭觸地:“母後,兒臣願娶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家四姑娘為側妃。”


    皇後前幾日和他提過,但他想娶有助力的朝臣之女,便給推了。


    可陛下如今對他猜疑太重,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而且先前和文遠伯家的一番胡話,周綺搖對他也有冷落之意。


    他後悔,更不知道如何是好。


    若他肯低頭,按周綺搖先前意思,娶喬氏女為側妃,再安分數月,謹記為臣為子的道理,是不是又能讓陛下安心?


    他心亂如麻。


    周綺搖沒應下來也沒不應,隻道:“人走在一起是要靠緣分的,且說吧。”


    “你說的四姑娘是個好孩子,喜歡的人自然也多,本宮又不是月老,哪能給人許婚事。”


    她也該冷著太子些,這個糊塗東西,愈發被權力蒙蔽了眼睛。


    白日剛被罰,晚上就來求娶側妃,傳到皇帝耳朵裏,不知道又是一番怎樣的猜疑。


    太子前幾日應了便罷了,不知道當下禦史的折子一摞又一摞麽,現在來提與禦史結姻親,當真蠢笨。


    太子心一怔,旋即沉入穀底。


    他與周綺搖所想不同,他想到了自己剛封雍王的六弟。


    陛下罰他,轉頭封了六弟親王之位,周綺搖也冷著他,若是轉身將喬氏女許給了六弟呢?


    他六弟現今已有姚相,再有清貴文臣帶來的賢名,他該怎麽辦?


    他的儲君之位還能坐得安生嗎?


    不成。


    喬昭懿就算不嫁他,也絕不能嫁到雍王府去。


    太子失魂落魄地走出春暉殿,人渾渾噩噩,心底卻瘋了般叫囂。


    ……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尤其是宮中沒想隱瞞,朝會一散,乾清門前的慘狀便頃刻間傳了出去。


    喬昭懿前腳給林氏請完安,消息後腳就傳進來。


    方嬤嬤昨日剛被罰,今天不敢來說,來的是另位嬤嬤,口舌比方嬤嬤還要巧上三分。


    喬昭懿聽完:“……”


    形容得要不要這麽細致啊,好惡心咦咦咦。


    這種惡心並沒有隨著時間消息,反倒在看見晨間的一碗紅豆粥時和肉沫蒸蛋達到頂峰。


    喬昭懿頓時想起嬤嬤說的,豌豆大的血珠和肉沫四飛的場景。


    喬昭懿:“……”


    晨間要請安,吃飯便都在林氏的院子,王姨娘和楊姨娘不留飯,但要在旁伺候著。


    不過喬昭蘭和喬明也漸漸長大,見到生母伺候自己,有時覺得別扭,林氏便讓兩位姨娘每日請安後便回自己院子,不必在旁伺候。


    喬昭懿今日沒動筷,引得喬昭蘭頻頻側顧,還以為她哪裏不舒服。


    林氏也疑,看眼菜色,都是往常喬昭懿愛吃的,頓時憂心,正想差人飯後去請郎中,就聽喬明也先問:“四妹妹是身子不適?”


    喬昭懿:“……也不是。”


    她扭捏著將早上聽到的形容詞說出來。


    消息不是秘聞,喬家上下都已知曉,隻不過其他人聽得多是省略版,隻說兩人被杖斃在乾清門,死狀極慘,哪曾細聞。


    隻有喬昭懿身邊伺候的嬤嬤知道自己主子性子,千方百計打探了詳細消息。


    喬昭懿說完。


    喬明也:“……”


    喬昭蘭:“……”


    林氏:“……”


    林氏對著剛吃一口的紅豆粥,是怎麽也吃不下去第二口,再看滿桌菜色,終究放下筷子。


    這仿佛一個信號。


    喬昭蘭麵有悻悻,“娘,女兒吃飽了。”


    喬明也沉默半晌,“兒子也是。”


    “……”林氏:“那便撤了吧,天轉涼了,我沒什麽胃口。”


    林氏還尋個由頭。


    喬昭懿摸了摸鼻尖,朝三人露出一個乖巧的甜笑。


    三人:“……”


    飯後。


    今天喬府整日都未見葷腥,幾個主子沒人吃得下,喬昭蘭中午吃了兩碟子糕點,吃的直燒心,也沒想著去小廚房要點什麽。


    喬昭蘭揉著胃:“你早上說的話真是太惡心了,我現在想到肉就反胃。虧我早上還以為你身子不適,或是最近拜佛心誠,都開始茹素了。”


    喬昭懿隨口去接:“我要是能嫁進岑家,茹素一個月我都願意。”


    她想通,便有心思開起玩笑來。


    反正最壞的打算,就是尋個府邸去做續弦,對方既有原配留下的嫡子,那她生與不生,又有什麽人在意?


    喬府今日都沒動葷腥,晚間亦然。


    喬朗當晚歸家,看見滿桌清爽的素食,還特意問林氏,今天是哪位菩薩的誕辰,需要全家齋戒。


    林氏給他布菜動作一頓:“真要聽?”


    她神神秘秘,喬朗還以為京中新興了哪位靈驗的菩薩,道:“這是什麽秘密不成?”


    林氏便將喬昭懿早間的胡話重複一遍,說完眼帶笑:“就說了不要問,怎麽的偏生問,這下看你還能不能吃的下去?”


    喬朗看著滿桌菜色,晚間的菜清淡,三四樣素菜,正中是文火燉了兩個時辰的冬瓜鴨架湯,湯色白膩,卻隻見冬瓜,不見鴨肉,原是小廚房的嬤嬤得了囑咐,都給仔細挑幹淨了。


    喬朗看林氏殷殷帶笑的模樣,順從地放下筷子,遂了對方的意,待林氏夾了一筷拍黃瓜入口,才執筷慢悠悠道:“聽說人行刑的時候,脊骨斷裂之態便一如黃瓜。”


    “啪——”


    林氏放下了筷子。


    喬朗哈哈一笑,掉頭又找來喬昭懿和喬昭蘭,和她們二人也一番形容。


    喬昭蘭:“……”


    喬昭懿:“……”


    爹,你心眼了太小了些吧。


    這頓飯,最後隻有喬朗吃了下去,都察院是彈劾禦史,也是管律法案件的三法司,日常不彈劾官員,便是監管刑部與大理寺辦案,血腥場麵見過不少,倒不至於被駭住。


    飯畢,喬朗將吏部尚書即將致仕的消息說出來。


    林氏也顧不得剛和他惱,驚道:“這麽快?原先不是說要明年?”


    “生病一事哪說得好,吏部尚書虛症太重,日日咳血,前兩日有人去看,全身都是不知何處來的淤青,人更是成日昏沉,連辭呈都寫了兩日。”


    林氏心懸空了瞬:“那尚書之位——”


    “差不多定下了。”喬朗喝了口茶,淺淺賣個關子才說:“正是岑家,待辭呈過了禦前,中書發下諭旨,便走馬上任。”


    “這般急?”


    “這不是馬上到年關了嗎?各地都等著吏部的考績,好過個安生年。”


    說完,喬朗去看喬昭懿。


    喬昭懿心裏正想著喬朗剛才說的病情,感覺虛症,還挺像上輩子聽說過的白血病。


    她想得入神,沒發現屋內寂靜,直到看見幾人都盯著自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嗯?”


    喬朗無奈:“你真是看中了個香餑餑!”


    岑文鏞走馬上任尚書之位,比所有想得都要早幾年,因為原本的吏部尚書身體康健,原想著起碼要熬個七八年才有機會,沒想到不到三年,尚書便急病去了。


    侍郎與尚書一級之差,卻是天差地別,岑聿人雖要死不活,卻終究沒死。


    不知道多少人家動了聯姻的心思!


    喬昭懿:“……?”


    “不是爹,你真同意我嫁啊!”


    喬昭懿挑中了最刁鑽的點,眼裏迸發出點點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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