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辭微眯著眼眸。


    他看稀奇似的打量了眼李鰥夫,他活這麽大,還是頭一次被人威脅呢。


    然後又調轉目光,佩服地看了眼知顏。


    小沒良心的手段不錯嘛。


    瞧瞧,這才幾天功夫啊,就把一個六親不認的混不吝,收攏得服服帖帖的,瞧這護短勁兒。


    佩服之餘,沈宴辭忽然又想到什麽,他連忙急咳幾聲,然後又不動聲色地挪動了下腳步。


    清俊挺拔的背影,一下子就將李鰥夫從頭到腳遮擋得嚴嚴實實。


    暗中,已經瞄準李鰥夫的腦門,正準備將手中的小石子打出去的雲澤瞪眼,殿下這是要幹嘛啊?那莽夫都蹬鼻子上臉了,殿下竟然還護著那莽夫!


    這邊太孫殿下心中也在犯嘀咕:不護不行啊,昨天老神醫送信回來,說那錦鯉心丹對他身上的毒確實有奇效。


    但是丹藥的配方又屬實高深奧妙,老神醫一時半刻還難以解析出來,要回藥王穀閉關琢磨段時間。


    信的末尾,老神醫還特意叮囑他,若無要緊事,讓他這段時間最好留在贈藥人的身邊。


    他有什麽要緊事?


    再要緊的事還能要緊過他性命去?


    雲澤那個二愣子,險些壞了他好事。


    太孫殿下心中腹誹,盤算著要不要罰點月銀什麽的,也好讓他家那個二愣子暗衛以後動手前先動動腦子。


    隱匿在暗處的二愣子雙眼如火燭,一邊警惕地留意著四周,一邊拋石子玩。


    小小的一顆石子,在他手裏麵仿佛有了生命般,讓上就上,讓下就下,聽話得很。


    然而拋著拋著,雲澤忽然覺得手裏的石子兒似乎有些燙手。


    他下意識地扔掉石子兒,又下意識地捂住腰間並不怎麽豐盈的錢袋子。


    不知為何,他忽然有種預感,他的錢袋子,可能還要再瘦一圈……


    而那個正在打他錢袋子主意的人就是……


    雲澤猛地抬起眼,一臉驚悚地望向他家太孫殿下


    這邊,李鰥夫瞪著眼睛問沈宴辭:“你幹嘛?”


    那麽寬的道,站哪兒不好,非要往他跟前杵,顯著這小子了是吧?還是說個高就了不起啊!


    李鰥夫還不知道自己剛被閻王爺退貨。


    而那個將他從閻王爺手裏搶回來的人,正是他麵前這個看起來十分令他不爽的高個子少年。


    這個在菩提村和雲夢縣都出了名的橫人,麵目凶狠地瞪著自己的救命恩人。


    被瞪的人眼眸微微眯起。


    知顏的視線在二人身上來回溜達一圈,敏銳地嗅到空氣中火花滋滋燃燒的氣息。


    這兩個人,一個的出發點是為她好,一個是受她所累被人打斷胳膊。


    於情於理,她都不能看著這二人打起來。


    想到這,知顏輕咳了兩聲,她正要跳出來滅火,其中一方忽然先鳴金收兵。


    “李大哥,您別誤會,我沒有要冒犯您的意思,我就是擔心您被這小東西咬著了。”


    沈宴辭一邊說,一邊抬起右腳掌,然後示意知顏和李鰥夫看他腳下。


    二人都狐疑地望過去。


    就見他右腳踩著的地麵上,赫然趴著一隻蜘蛛。


    隻不過現在,那蜘蛛已經被踩成了扁平狀,薄薄一片貼在地麵上,帶著毛刺的碩長觸角,軟趴趴地浸泡在它自己的體液中。


    知顏瞧清楚後,抽了口氣,說:“這種蜘蛛有毒!”


    但是好像早就死了,不像是剛剛才被踩死的,因為那體液都幹得差不多了。


    不過後麵這句話知顏沒說。


    她上前去,踩著蜘蛛的屍體又反複碾了好幾下。


    等她把腳拿開,那蜘蛛的屍體就碎成了渣渣,再看不出是什麽時候死的了。


    瞥了眼若有所思地揚眉的沈宴辭,知顏扭頭去看李鰥夫,認真地對他說:


    “李大哥,你可得好好謝謝人家小哥,要不是他那一腳,你說不準就要挨毒蜘蛛一口好咬呢。”


    李鰥夫早就變了臉色,他在鄉下長大,當然知道這種身上帶著綠色斑點的蜘蛛有毒。


    雖然毒性不致死,但是被咬上一口,那滋味也夠讓人難受的,因為他小時候就被這東西咬過。


    那滋味,他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李鰥夫不像知顏觀察得那麽細致,看見蜘蛛的屍體時,他就信了沈宴辭的話。


    此時再聽知顏這麽一說,他就更加不覺得沈宴辭是在胡扯了。


    意識到自己誤會人家了,李鰥夫趕忙收起臉上的凶狠,真誠地向沈宴辭表示感謝。


    後者擺手笑道:“抬腳之勞,不足掛齒,李大哥客氣啦。”


    末了話鋒一轉,他又一臉正色地對李鰥夫說道:“我覺得李大哥剛才的話很有道理,陳家那邊給的賠償金,我不能一個人獨拿。”


    李鰥夫正發愁怎麽幫知顏爭取到一部分的賠償金呢。


    畢竟沈宴辭才幫過他一把,他不好這個時候就跟人翻臉耍橫。


    如今聽沈宴辭這麽一說,李鰥夫立馬就咧開嘴嘿嘿笑了,心說算你小子識趣。


    沈宴辭將他的轉變看在眼中,眼底閃過微不可見的笑意。


    落腳菩提村的第一大障礙掃除。


    接下來該進行第二步計劃了。


    看看李鰥夫,再看看知顏,沈宴辭歎了聲氣,說道:“不瞞二位,我先前在山上受了些傷,醒來後腦子裏麵就空空的,隻記得我上山去找一種叫金蟬花的藥草……”


    他一邊說,還一邊抬手敲了下自己的腦袋,當真一副頭疼不已的樣子。


    知顏和李鰥夫二人皆是麵麵相覷。


    李鰥夫驚奇地問道:“你失憶了?那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麽嗎?你是哪裏人?”


    知顏在心裏麵無語,心說都失憶了,哪還會記得這些啊。


    她回想了下兩人第一次見麵的情形。


    當時小少年一身血地暈倒在茅草叢中。


    從他身上的傷口痕跡上麵判斷,不像是跟野獸打鬥造成的,因為沒有撕裂傷,都是擦傷和撞傷,有的傷口裏麵還有山泥和荊棘刺兒。


    鳳凰山上麵到處都是嶙峋的大石頭,還有砍去樹幹,隻留下半截尾巴埋在土裏麵的老樹樁子,個個都有成年男子的腰身粗。


    腦袋要是撞在這些東西上麵,確實不排除會造成失憶的可能性。


    再看看少年現在的形容,臉雖然洗得幹幹淨淨,但是下巴上麵卻有一層青黑色。


    那是剛剛冒出頭的胡茬子。


    身上穿的補丁衣服也有幾分眼熟,知顏略略一回想,就想起來少年身上穿的這身衣服,正是那天她隨手從竹簍裏麵扯出來蓋他身上的那件。


    那是曾經的看山人留下的舊衣。


    因為不是自己的衣服,穿著難免就有些不合體,看著挺寬大的一件衣服,套在少年身上,就變成了上蓋不住手腕,下遮不住腳踝,局促得很。


    所以,這三天時間,少年就一直棲身在半山腰的那間茅草屋裏麵?


    心裏頭這樣想,知顏嘴上便問了出來。


    沈宴辭臉上露出幾分傷感。


    他將早就準備好的一套說辭往外倒。


    “我記憶不全,不知道自己叫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人,更不知道該往哪裏去,又身無分文的,所以就隻能暫時借住在半山腰上的那間茅草屋裏麵。”


    “今天下山來,實在是因為住在山上有諸多不便,我就想下山到村子裏麵走一走,看看誰家缺勞力。”


    “我也不要工錢,就想著能有個棲身之處就好。”


    旁邊的李鰥夫聽了他的話,又是吃一驚,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溜達一趟,問道:“你們倆認識?”


    “算不上認識吧,但是有過一麵之緣。”


    知顏將她發現沈宴辭的過程簡單說了一遍。


    說到金蟬花那一塊時,沈宴辭截住話頭,說道:“我那時雖然睜不開眼睛,但是意識還是有一點的。”


    他轉身,麵對著知顏,鄭重一禮:“多謝姑娘那日將我背進茅草屋,不然的話,隻怕我現在隻剩下一堆白骨了。”


    說完,又目色深深地看了知顏一眼。


    擺明了是不想讓知顏說出金蟬花的事情。


    知顏略略一想,就懂了他的擔憂。


    這少年人看著活蹦亂跳的,但是身上卻藏著奇毒。


    一旦毒發,虛弱的三歲小兒都能對他為所欲為。


    這樣致命的軟肋,自然不宜暴露出來讓人知道。


    於是知顏就跳過後麵那一茬,接過他的話說了句應該的。


    李鰥夫卻不是很讚同,他悄悄扯了下知顏,然後嘀咕道:“鳳凰山上吃人的野獸多得很,老大一頭牛倒在山上,第二天早上再去看,保準隻剩下一具骨頭架子了。”


    一邊嘀咕還一邊瞅沈宴辭,眼睛在說:這可是救命的大恩情,你小子自己看著辦吧。


    沈宴辭能怎麽辦?


    自然是要報恩啊。


    他立馬將首飾匣子重新遞給知顏,正色說道:“比起姑娘那日對我的救命之恩,我剛才替姑娘擋下的那一棍子,實在不值一提。”


    “這些東西,還請姑娘收回去,我就不打擾姑娘了,告辭。”


    如願以償身無分文的太孫殿下說完這番話,轉身離去,邊走還邊在心裏麵數數。


    一。


    二。


    三……


    第三個數還沒數完,身後不出意外地響起少女清淩淩的聲音。


    “那個……等一下,你要是沒地方可去,不如暫時先住在我那裏吧。”


    沈宴辭的唇邊就漾開一抹笑意,笑得像隻狡黠的老狐狸。


    隻不過等他轉過身去,老狐狸又變成了小白兔。


    小白兔睜著一雙清澈無辜的大眼睛,又感動又難為情:“啊?這……這怎麽好意思,會不會太麻煩姑娘了啊?”


    知顏心說是挺麻煩的,可是你記憶不全,沒地兒可去,身上還又是傷又是毒的,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流落荒野吧。


    山上的事情是交易,談不上誰欠誰的。


    可少年剛才結結實實地為她擋了一棍子,之後又把王婆子嚇了出來。


    算起來,她足足欠了少年兩個人情呢。


    想到這,知顏搖頭說道:“不麻煩,你先去我那裏住段時間,等把胳膊養好後,你再做打算。”


    養好胳膊再做打算啊……


    沈宴辭一雙黑眸微轉,傷筋動骨一百天,等他把胳膊養好,老神醫應該也出關了吧?


    於是他忙感激地說道:“多謝姑娘收留。”


    話就在嘴邊,脫口就出,應承的可迅速了。


    知顏:……


    是她想多了嗎,她怎麽有種鑽進獵人圈套的感覺?


    她狐疑地望向對麵的少年。


    少年也正在笑看她。


    那雙眼眸清澈如水,連絲雜質都沒有,多幹淨啊,一看就是個老實孩子。


    果然是她想多了。


    知顏摁下心頭躥出來的狐疑。


    她先領著老實孩子去村裏的老大夫那裏。


    等老大夫將沈宴辭那條受傷的胳膊固定好,知顏又問了幾句,確定沒什麽大問題了,她這才領著人往家去。


    隻是剛走出大夫家的院門沒多遠,知顏忽然又停了下來。


    她扭頭對沈宴辭道:“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說完轉身又返回去。


    沒一會兒再出來,手上多了一個藍色小包袱。


    她將包袱挎在肩膀上,對沈宴辭說:“走吧。”


    沈宴辭“哦”了聲,一邊跟著她步伐往前走,一邊時不時瞄一眼她肩膀上挎著的小包袱,好奇那包袱裏麵裝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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