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冷,竇氏別府的前庭下,竇氏主家之人皆聚集於此。


    竇晨曦身著一襲玄袍,以兜帽遮住了自己的容顏。


    令阿笙沒想到的是,最終是竇晨曦自己決定,隨魏徵遠赴安南關。


    魏徵雖與皇帝上報返回安南,實則並未走遠,而是在帝京南的鎮上等著竇晨曦。


    傅榮華得聞這個決定後,哭紅了眼,但卻阻攔不得。


    若竇晨曦繼續待在帝京,便是一輩子做這困獸之鬥。


    竇升平攬著妻子,二人不敢表現出過度的傷感,唯恐又惹了他人的眼淚。


    倒是竇遠勝,傷還未好,被人扶著勉強能站著,卻哭得稀裏嘩啦,連句話都不成型。


    竇晨曦此番離開,再歸家便不知是何時。


    眾人依依惜別,見夜色已濃,竇晨曦自知離別之時已到。


    她輕攬長袍,跪地抬手,而後以額觸地,拜別雙親。


    阿笙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切,抹了抹眼角的濕潤。


    想她歸家之時,竇晨曦膽子還是那般的小,卻不曾有一日,她會決定遠嫁邊關。


    以她自己為竇氏換來一個強大的盟友。


    阿笙亦拉起了兜帽,今夜她要送竇晨曦出城。


    竇府出城的車隊趁著夜色往南城門而去。


    此時已然夜深,即便是西市的夜集也歇了燈火。


    木製的車輪滾壓在青石路上,沉重的聲音讓人聽著有幾分心驚。


    至南城門處,馬夫拿出了合德所給的那塊令牌,城門衛的人見是公主的禦令,便讓人稍等。


    未久,一陣鐵蹄的聲音踏步而來。


    火光一時照亮了城牆角,為首的將領大步上前,他沉著神色看向車馬之上依舊不肯露麵的人。


    大喊道:“竇姑娘,聖上有請。”


    這群人在此侯了許久,終於逮到了人,自認是大功一件。


    火光映照在他們的眼中,滿是張揚的笑意。


    卻不曾想,自那車馬之上露出的一張小臉,讓那將領得意的笑瞬間凝在了臉上。


    車馬之上的並非是竇晨曦,而是阿笙。


    皇極殿內,燈火通明,軒帝此時尚未安寢。


    內官傳來消息,人攔截住了,如今正在入宮的路上。


    聞此,軒帝心下大快。


    他雖欲用武將壓製文官,乃至世族力量,但他心中其實並不放心魏徵,尤其是得知魏氏的人幾乎都死在了西關之後。


    他手裏沒了能夠掣肘魏徵的東西,如何安心。


    帝宮也曾嚐試著去尋找魏徵剩餘的族人,但人都被一名惡吏賣到了異族,再難追回。


    為此,軒帝判了那惡吏車裂之刑。


    不過如今,這竇晨曦能攔下來,軒帝自認大患已解,心中暢快。


    當即又命宮人著墨,向安南關發信,讓魏徵安心處理完手上之事,再回京成親。


    此時,辛欒低身上前,來得匆忙。


    軒帝見此,心下一沉,神色微眯地看著辛欒,卻並不說話。


    “城門衛來報,攔下來的並不是竇大姑娘,而是竇二姑娘!”


    “什麽?!”


    軒帝驚愕,當即下令,“那竇晨曦如今人在哪?”


    辛欒低首,道:“我們戍守之人並未查到有類似的車馬出城。”


    軒帝聞此,不由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


    “難道合德給竇氏令牌,並不是為了將竇晨曦送走?”


    “竇府呢?人可還在竇府?”


    聞此,辛欒幾分為難,“聖上,這大夜裏,我們的人委實找不到好的理由上門查探一個女娘是否在家。”


    軒帝眉頭緊鎖,他抿著唇,半晌道:


    “將抓的那個先提來問!”


    良久,阿笙遂行至皇極殿前,她看著巍峨的宮殿門,深呼了一口氣。


    辛欒是識得阿笙的,此女有才,得合德看重,卻因當年自己一句誤言,被皇帝的旨意耽擱了。


    念及此,辛欒不由提點了她兩句。


    “二姑娘照實了回答就行。”


    阿笙聞此,點了點頭,又與辛欒謝過。


    大殿之上,阿笙裝作純直的模樣,不敢抬首,依照宮規,跪地拜首。


    軒帝見她一時還分不清左右手究竟如何擺放,不由皺眉。


    這竇家老二他從前見過,小時候還算機靈,怎麽大了反而愚鈍了起來。


    “民女見過聖上。”


    軒帝朝阿笙罷了罷手,卻並未讓她起身。


    “你且告訴孤,這大半夜,你為何要出城?”


    軒帝這話剛問出口,便見阿笙又幾分笨拙地朝地上一拜,而後才道:


    “我是給阿姊送東西去的。”


    聽阿笙主動提及竇晨曦,軒帝眼眸中寒光一閃。


    “你阿姊如今在何處?”


    阿笙得此問,又是往地上一拜,這禮她敬得繁複。


    軒帝見此沒了耐心,對一旁的辛欒道:


    “將人扶起來。”


    辛欒這才將人扶了起來,阿笙這大半夜未休息,又磕了幾個頭,剛站直便有些暈眩的模樣。


    “哎喲,姑娘,你可小心些哦。”


    辛欒說著又將人扶著站直了。


    待她站定了,朝自己點了點頭,辛欒遂才放手。


    軒帝忍著性子等阿笙。


    “回聖上。”


    阿笙站著又是一拜。


    “行了,你別拜了。”


    軒帝還是忍不住叫停了她。


    “你就告訴孤,你阿姊如今在哪?”


    阿笙一副不知為何皇帝會這般問的模樣,道:


    “阿姊三日前送魏家哥哥離京,現下人應當在白水城了。”


    軒帝聞此愣在了那,“三日前就走了?”


    這個答案卻是他沒有想到的。


    阿笙垂了垂眉目,默不作聲。


    她這說法講究。


    三日前離開,便是竇晨曦正常送夫婿,若是今日連夜離開,便是竇氏知曉聖意,有意違抗。


    軒帝看著微垂著頭的阿笙,神色微眯。


    “既然是送東西,為何要你親自去?”


    阿笙抬首,眼中是被人抓包的為難。


    “回聖上,我也想偷偷跟著去玩幾日。”


    “這才趁祖母他們都歇下了才……”


    阿笙的話越說越小聲,還不自覺羞愧地低下了頭,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


    軒帝越聽心下便越氣。


    合著他深夜做局,攔下來的隻有一個自私離家想出去玩的女娘?


    軒帝指著阿笙的手微微發抖,一時竟然不知如何言語。


    “你簡直荒謬!”


    半晌,軒帝一聲怒喝,阿笙仿似受到了驚嚇一般,眼中當即蓄滿了淚水。


    軒帝見她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樣,心下更是心煩。


    此時,殿外來報,沈自軫沈大人求見。


    軒帝聽聞沈自軫到了,不由沉了沉氣,“宣。”


    片刻後,沈自軫一襲長衫踏夜而來,軒帝見他連官服都未著,而是一襲青衫,不由微眯著神色,問道:


    “沈卿這是……”


    沈自軫看了一眼一旁的阿笙,卻見她眼中含淚,眉目微紅,眉頭幾不可聞地蹙了蹙。


    他收斂了眸中的清冷,對軒帝道:


    “微臣得知聖上將二姑娘召了來,恐她衝撞聖顏,所以趕來。”


    軒帝聽聞這話,眉頭皺得更緊。


    “你來接她?”


    阿笙聽得這話,心下一愣,隨後便省得那人的計謀,故作見到依靠的委屈樣,眼眶的淚更是包都包不住,嘩啦啦地流。


    沈自軫拱手躬身,對軒帝道:


    “臣心儀竇二姑娘,與她早有謀約。”


    得沈自軫這話,軒帝又看了看被自己嚇得泣不成聲的阿笙,一時語塞。


    沈自軫這般精明,怎麽會喜歡上一個這麽蠢的?


    但也不過片刻,軒帝便從這段關係中看到了利益於他的地方。


    沈自軫的忠心毋庸置疑,若他能娶到竇氏之女,來日在朝政之上便更能助益於自己。


    若有他在中間回緩,未必不能籠絡魏徵。


    念及此,軒帝的神色鬆了鬆。


    他罷了罷手,對沈自軫道:“將人帶回去吧。”


    聽聞軒帝終於鬆口,阿笙眉目微垂,她趕緊快步走到沈自軫的身旁,學著其他女娘與心愛之人相處的模樣,一把抱住沈自軫的胳膊。


    沈自軫掃了她一眼,並未多言,當即將人帶出了皇極殿。


    待坐上了馬車,阿笙瞬間丟開沈自軫,而後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為了能哭出來,她可是下了死手去掐自己。


    半響,不見旁邊的人開口,阿笙遂才抬眼朝他看去。


    卻見那人似乎憋了良久,此時正側過頭在那笑得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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