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穿過早集,往城東而去,集市之上人聲鼎沸,卻仿似穿不過那半掛簾幕,留得廂內一片寂靜。


    阿笙低斂著眉目端坐其內,天光在她的眸間晃悠,卻得不來她青睞的一眼。


    今日一早府內便收到消息,袁家設靈,過世的是兩朝元老,一生忠直的袁老爺子。


    老人家的死仿似一計耳光沉重地扇在央國百官的臉上。


    為官者,心在黎民,計在天下。


    但如今的朝內,爭權鬥勢,還有多少人記得這悠悠天下每日為了生計而奔波的百姓。


    江淮之事一出,麵對百官的沉默,阿笙方才明白,裴鈺稱袁家難得在於何處。


    滿朝文武,卻隻有一位古稀老人敢站出來規勸皇帝。


    文史、軍機,乃至中樞的失語今日在袁家這靈堂之前都難以抬頭。


    今日一早,東西兩城,百官居所,眾官僚棄車馬改步行,自各自的府門一路行向袁府。


    他們正官禮戴,如帝宮朝拜一般,恭敬而井然有序地穿過百姓聚集的集市,穿過人聲鼎沸的街巷,如同麵對內心的詰問一般,走向袁府的靈堂。


    這一路引來多少人的駐足觀望。


    竇氏的車駕緩緩在袁府府門之外停了下來。


    阿笙下了馬車便被那袁府門前的情形嚇了一跳。


    本該出現在帝宮的文武百官,卻身著官服出現在了袁府的門外。


    眾人恭敬而有序地一一入內朝拜,更甚者眼含熱淚,拜問袁氏之人時幾度哽咽失語。


    阿笙靜靜地站在袁府門外候著,她的目光一一從這些前朝官員的臉上劃過。


    好一些她是不認得的,但他們的官服還是能讓她認出一二。


    袁閣老為官一生中正,他這一生如清明之境,正照眾人那顆惶惶不可終日的心。


    阿笙在袁府之外佇立許久,方見那些官員紛紛離開,登上車馬往帝宮而去。


    他們帶走了袁府門前的喧囂,留得那素布翻飛的府門落於最後的清淨。


    阿笙此時方才淺抬步伐,入內拜禮。


    靈堂之前,袁成傑與袁氏其他兄弟一起身著素服,拜謝眾人。


    阿笙上了三柱清香,方才走向袁成傑。


    這位師兄向來是他們一群人中最清朗的那個,但此時阿笙卻在袁成傑的眼中看不到昔日飛揚的神光。


    就連他端起的笑也變得那般勉強。


    “袁師兄節哀。”


    袁成傑扯了扯嘴角,卻是半句話也道不出來。


    “阿笙也在。”


    易瀾山邁著步子上前拜香,而後走向二人。


    他少見地端正禮儀,而後向袁氏眾人拜服。


    “袁閣老高義,為我輩楷模。”


    易瀾山說完這話又走近了些。


    “聽我父親言,今日眾多官員欲集體上諫,勸阻聖上。”


    這話是與袁成傑道的。


    但袁閣老用自己的性命,究竟是喚醒了這些人為官為臣的本分,還是讓他們尋到了上諫的借口,便不得而知了。


    他原是想安慰袁成傑,道袁閣老的死重於山嶽。


    隻是袁成傑的神色卻並未因此而寬慰多少。


    堂前祭拜之人眾多,二人並未多做停留,不過片刻功夫便與袁成傑拜別。


    踏出袁府,易瀾山方才歎了口氣。


    “聽說司庫的趙大人因為袁閣老的死大發雷霆,將袁成傑叫去訓斥了好久。”


    袁氏借袁成傑與趙氏結親,而趙氏又是皇帝的擁躉。


    袁閣老因上諫皇帝而死,便是將趙氏架在了中間,趙家當然上火。


    說著易瀾山又搖了搖頭,“袁閣老因大義赴死,就是不知道後輩能不能撐得起這盛名了。”


    原本袁成傑也該是一代才俊,但偏偏卻被家裏指了趙氏的婚。


    趙氏在那些世族眼中便是皇帝的馬前卒,袁家想要穩住老人家在時的風光,怕是有些費勁了。


    “易師兄今日不用去寮所?”


    易瀾山搖了搖頭,“今日能上得了大朝會的都去了,寮所裏就剩些閑官,我這麽個巴掌大的官職,去不去也沒人在意。”


    “不過你家近日……”


    “你可還好?”


    竇府設靈之時,易瀾山等人原也是想去的,但都被家裏攔了下來,今日提起這事,易瀾山還頗有些羞愧。


    “暫時無礙。”


    聽阿笙這話,易瀾山方才點了點頭,“何師兄去打聽了一下,說是你大舅舅的事如今不是刑部說了算,但人在裏麵還算安好。”


    阿笙點了點頭。


    江淮水患影響了竇氏部分的產業,現下商行司正在為竇氏在江淮的產業重新估價,何時才能交易還未可知,長房一時也不知拿不拿得出皇帝要的東西。


    易瀾山與阿笙正說著,便見一輛素樸的馬車緩緩朝袁府門前駛來,駕車的阿四看到阿笙,輕提韁繩,讓車駕在她麵前停了下來。


    “問笙姑娘安。”


    阿四笑得討好,阿笙應了一聲便見那人掀開簾幕走了下來。


    他今日未著朝服,倒是一副青衫素綠。


    “沈兄?”


    易瀾山比阿笙還積極地迎了上去。


    沈自軫看向阿笙的眼瞬間被易瀾山占了個滿滿當當,他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還是端起了謙和的笑。


    “易兄,許久不見。”


    易瀾山是個從來不見外的人,他神神秘秘地看了看左右,而後低聲問道:


    “聽說自皇後大典之後,你便甚少露麵,可是有什麽內幕消息?”


    阿笙聽得這話愣了愣。


    這種事他便在這人來人往之地明晃晃地問了出來。


    但沈自軫到底脾性好,聽完之後卻隻是笑了笑。


    “我近日突感身體不適,遂在家休養。”


    易瀾山狐疑地看著他此刻如常的麵色,這不睜著眼說瞎話麽?


    但沈自軫卻再未回答易瀾山的話,而是對阿笙道:“竇氏丟失的那批糧食找到了。”


    聞此,阿笙沉了眉目,“在哪?”


    “在北胡王族手裏。”


    沈自軫的聲音清淺,如堂風掃地,幽涼而低沉。


    “陳國秘密屯兵之事早被北胡的探子發現了,他們當是想趁著兩國交鋒做些什麽,所以提前向外收購了大量的糧食。”


    “若是竇氏的糧被查出來送到了北胡人的手裏做了軍餉,這便是通敵的罪。”


    “你最好著人查一查糧行之內是否還剩竇知進的人。”


    “若是屆時再被背刺一刀,就難自辯了。”


    這個道理阿笙亦懂,但如今長房一心忙著將竇升平贖出來,怕是分身乏術。


    見阿笙眉頭微蹙,沈自軫緩聲淺笑道:“若實在尋不著法子了,便來江淮。”


    聽得他這話,阿笙問道:“你要去江淮?”


    如今那裏不隻有天災,還有即將到來的人禍,他此時前往,行的便不是“沈自軫”之事,而是他裴氏之事。


    沈自軫的聲音幽幽,仿似歎息。


    “是該去一趟了。”


    彼時阿笙還以為他這話擔心的是夏利川軍隊南下之事,過後才發現,江淮這一局光是規勸皇帝是已然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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