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茶樓二樓,阿笙點了兩盞茶,一盞與自己,一盞與墨兒。


    她掃了一眼對街的熱鬧,半支著腦袋聽墨兒與她講寒城行商的一些“規矩”。


    在寒城行商繞不開的便是莊、謝等可追溯至太祖時期的世族,他們世居江淮,造橋鋪路,協助主府治理一方。


    有災難之時,他們援災,無災之時,他們助興民生。


    正是因此,江淮各府少了許多麻煩,能專心發展商貿,也讓江淮的富庶遠超其餘州城。


    他們施的恩卻並非不要回報。


    亦如那淮水壩,便是從前莊、謝二族合力修建。


    自建成起,每年就連寒城府都要向這二族繳納費用,橋、路亦然。


    但這些錢財的回報對他們而言卻並非最重要的。


    江淮有一個特色便是太祖許他們的地方行令。


    央國建立之初,裴氏等不少世族便已然在此居住,當年為了讓這些世族向皇權垂首,太祖許了江淮可行地方令。


    換言之,除了朝廷普及各城鎮的行令,江淮這個地方的治理便多是地方令在起作用。


    而地方令主在民意。


    這些大世族的恩惠,所求更多的便是籠絡民意。


    在他們需要地方府衙頒布某項行令的時候,這些受過他們恩惠的百姓便會出麵替他們開這個口。


    除此之外,他們幾乎不幹涉商鋪經營或百姓的生活。


    阿笙低垂著眉目聽著墨兒的話,她執盞拂了拂漂浮的三兩茶葉,卻也不見將茶水送入口。


    換言之,莊氏等世族一代又一代人通過這種方式將江淮打造成了他們想要的樣子。


    難怪謝琳琅他們這般不在意天家,因為無論皇權更迭,這裏在他們世代的建造下,已然固若金湯。


    阿笙在的這五日,城中除了還偶爾可見的除水、搬遷,城內百姓的日子倒是如常,對城外的軍隊倒是視若無睹,斷然沒有外界傳言的慌張。


    這便是江淮世族給他們的底氣。


    “也就是拜山頭?”


    阿笙聽了墨兒這許多話,總結了這麽一句。


    墨兒聽著點了點頭,“有那麽個意思。”


    “我娘說,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本來也顧不上什麽大局,能跟著有口飯吃就很不錯了。”


    “況且,他們對我們是當真好。”


    墨兒說完低頭抿了抿杯中的茶水。


    “從前還有很多窮人家的孩子讀不上書,幾大世族便開了許多免費的書塾。”


    “若有成才的,還能得舉薦。”


    看著墨兒驕傲的神色,阿笙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


    她心中清楚,這便是世族籠絡人心、維持自身權利的手段,也確實惠及民生,實屬雙贏之策。


    但這大概也是天家忌憚他們的原因。


    這江淮的百姓與其說是央國的百姓,不如說是世族的百姓。


    阿笙淺淺支著下顎,看著樓下長長的隊伍,這裏麵候著的數十上百人中,不乏錦衣華服之人,卻還是來此登記,無非就是為了受這“恩惠”。


    “拜山頭啊……”


    “姑娘無需去拜這山頭。”


    一聲清朗,阿笙回頭卻見一位女使模樣的女子,端著謙和的笑意,帶著兩名仆從走到二人麵前,而後淺淺向阿笙一禮。


    “裴氏女使熙箬得公子之令,來見過姑娘。”


    裴氏族內會派人來尋阿笙的定然隻有裴鈺了,況且這裏是江淮,阿笙也沒覺得自己所行之事能瞞得過他。


    墨兒愣愣地快速左右掃過阿笙與來人,下意識站了起來。


    阿笙朝她淺揮了揮手,讓她無需慌張。


    熙箬倒是未看墨兒,淺笑著對阿笙道:“姑娘若是想在江淮做生意盡管按您想的去做就行,那些規矩無需理會。”


    阿笙聽聞這話,聞道:“那我這生意豈非做得特殊?”


    與眾同歸,才不至於將生意往獨了做,如萬象商會一般,商貿一道便是個大網,條條路都連著一方。


    熙箬淺笑道:“姑娘是裴氏的女兒,若是拜了這裏的世族豈非掉了身份。”


    阿笙這才想起,自己還掛著裴老夫人孫女的身份。


    的確,江淮世代受裴氏庇護,若是她拜了這山頭反而有辱裴氏的顏麵。


    但阿笙亦不想將生意做特殊了。


    看出她的為難,熙箬道:“公子說,若您願意可以直接將江淮的商鋪掛在裴氏名下,這樣便算全了此事。”


    “再者,姑娘一下子在這裏置辦了太多的產業,幾大世族已經注意到您了,按公子說的做您也能省心些。”


    阿笙對於這話確實不置可否,在江淮做生意的確與帝京不同,便也許了這個提議。


    “他人呢?”


    許是阿笙這語氣過於隨意,熙箬愣了愣,方才明白她在說誰。


    “公子如今在江寧。”


    “為何在江寧?”


    這話熙箬當真是回答不了,唯有垂首道:“這,我便不清楚了。”


    阿笙淺笑了笑,“若他得空,便讓他來這裏吧。”


    “什麽?”


    熙箬仿似自己聽錯了什麽,這般隨意指揮裴氏家主的來往。


    “姑娘,這件事我恐怕做不了主。”


    不僅她做不了主,如今裴氏族內也沒人做得了這個主,江淮世族派人去請了又請,家主卻是恍若未聞。


    “但據我所知,公子沒有來寒城的打算。”


    聞此,阿笙想起了從前裴鈺在燕城被人圍觀的情形,倒也明白為何他不肯輕易露麵,更何況對於大多數人而言,裴鈺已經“死”在了那年的春季。


    “那我去尋他吧。”


    阿笙微微歎了口氣,“反正現下姑蘇也去不了,也不知要在寒城耽擱多久。”


    熙箬聞此,微斂眉目,恭敬地緩聲道:


    “姑娘,公子那裏現下不方便其他人拜訪。”


    阿笙微微一愣,抬眼看向熙箬,卻見她的眉目在此刻的天光下變得清冷了不少。


    此時她才省起,他現下又是那個讓眾人遙不可及的裴氏家主了,不再是清貧的沈自軫。


    裴氏有著嚴格的規矩,繞是裴氏子弟都是無召不得打擾他,她這個掛名的裴氏孫女提出這般要求,當真是僭越了。


    阿笙收回神色,淡淡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熙箬並未在意她此刻清淡了的神色,欠了欠身,便帶著人離開了月升茶樓。


    阿笙看著茶盞中煙氣盡散的茶水,一時有些出神,她就這般看著浮在水麵的細碎茶葉沉了底。


    待那茶水徹底涼透,她卻還是一口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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