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之下,一隊宮侍躬身垂首,快速邁著步子往太後宮中趕去,他們的額頭浸出了細密的汗珠,臉上皆是凝重的神情。


    瀚潮宮的太醫來報,大皇子身中的那隻箭上被人淬了毒,導致傷口流血不止,如今人已經昏迷。


    永壽宮中,華榻之上,太後得聞此事,卻是一眼掃向靜候在一旁的合德,此刻她低斂著眉目,當真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太後大手一揮,殿內所有內侍紛紛退了出去,唯留下一宮的燈火燃得正旺。


    “這是你動得手。”


    太後此言並非疑問,而是直接下了定論。


    合德聽聞這話,依舊是端著乖順的儀態,卻默不作聲。


    “你是瘋了嗎!”


    說罷,一盞青瓷直接砸向了合德的身旁,她身姿不歪不斜,饒是茶盞在身旁砸了個稀碎也無任何動容。


    “你這是不惜將天家的顏麵踩在腳下!”


    太後此刻已經是怒極,麵色氣得微紅,合德見此趕緊上前寬勸,卻被太後一把推開。


    合德穩了穩身子,神情中劃過一抹哀愁,卻不過瞬間又變得如常的堅硬。


    “皇奶奶,不破不立,這是皇爺爺從前交給我的,如今邱淩軒在朝中勢力如日中天,就是仗著我們在意的那點顏麵,不敢拿他怎麽樣。”


    “若繼續放任他這般收攏勢力,即便是您也無法阻止他在前朝的擁戴下入主東宮。”


    合德的話已然不留情麵。


    “皇奶奶,您細細想想,如今這朝堂之上聽您號令的官員到底還有多少?”


    “那金殿之上,到底是他邱淩軒是天家的擺設,還是您……”


    此話尚未說盡,便被一聲怒斥打斷。


    “你放肆!”


    聞言,合德趕緊跪了下來,她微垂著頭顱,身姿卻是筆直。


    “如今太醫已經得了血樣,隨時可溶血驗親,若邱淩軒傷好後還能踏入王殿,我便將他身世公布於眾。”


    “此事於天家不過一樁醜事,於辛氏卻是滅門之禍。”


    合德刻意將這話朗聲說了出來,又似無意般掃了一眼殿門的方向,而後才抬首看向太後的怒顏,婦人緊蹙著眉頭,滿眼失望地看著她,這一幕亦刺痛了合德,但這一條路縱使所有人都不讚同,她也會走下去。


    “皇奶奶,在所謂的天家顏麵麵前,父王的性命與我而言,更重要。”


    “今日權當是我逼您的,我不懼那些怨憤全都衝我而來。”


    她這話說得堅定,太後定定地看著她,而後側過頭去,不願再與之多言。


    見此,合德遂躬身叩拜,“孫女不孝,讓皇奶奶動怒,您好生歇著,這件事就讓我來處理吧。”


    未得太後應承,合德遂又躬身拜了下去,而後顧自起了身,而後抬步往殿外走去。


    殿門一聲吱呀後,又餘留一室的靜謐,溜入的一縷清風吹滅了窗邊的一盞燭火,良久,似有歎息之聲悠悠傳來。


    太後抬眼看向一片燈火的背後,那幅威風淩淩的畫像,畫上的男子尚在壯年之時,身騎大馬,手中揚鞭,英姿颯爽。


    太後看著這畫像,不由想到自己如今霜雪染發,又是一聲長歎。


    “先帝,我到底該如何做啊……”


    宮牆高聳,閘斷華光,出宮的宮道之上,一輛寶駕緩緩駛向宮門,遙遙便看到一名管事模樣的人在宮門前來回踱步,剛見公主寶駕便立刻迎了上去。


    合德微微掀開紗簾,問道:“出了何事?”


    管事趕緊躬身,垂首道:“殿下,府上遭了賊人!”


    然而合德聽聞這話卻不顯慌張,她神色如常地放下紗簾,讓寶駕先回府。


    車簾晃動,光陰斑駁之下,女子低斂的雙眸中似有寒光縷縷。


    合德此刻想到的便是那一封匿名的信,信內文字簡單,隻有一句:


    “將人藏入帝宮。”


    顯然,那人是早就預料到此舉會逼得對方狗急跳牆,就連公主府都不甚安全,既然如此,她不若放開了守備,讓他們去搜,隻要搜不出他們要的人,接下來該急的就是對方了。


    但那不肯出麵之人還是讓合德有所顧慮,“他”所謀又是為何?


    合德的車駕離開帝宮未久,便有一匹快馬自西宮門的守備房內疾馳而出,直朝辛府而去,這一夜難眠的又豈止是宮牆之內的人。


    辛府書房之內,燈火燃明,辛啟正華服未褪,沉著眉目已然坐了許久,一旁的謀士梅落痕抬眼看了他幾次,亦是緘默著,不敢隨意言語。


    未久,侍從來報,帝宮永壽宮傳來消息。


    辛啟正趕緊將人喚了進來,詢問情況,得聞那一句“此事於天家不過一樁醜事,於辛氏卻是滅門之禍”時,還是不由愣在了那。


    合德如今已經不再顧忌太後,鐵了心做好魚死網破的打算,可偏偏他的人搜遍了帝京上下,都沒能將那顧勝川尋出來,而如今大皇子昏迷尚在帝宮救治,辛氏無法將其弄走,若合德當真要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溶血驗親,辛家百年基業便會毀於一旦。


    念及此,他不禁握緊了拳,當年若未存那一絲善心將顧勝川斬於長梁城,便不會有今日的局麵。


    辛啟正思來想去卻是萬般悔恨。


    梅落痕看著辛啟正握得指節發白的手,不由出聲寬慰道:


    “家主,咱們並非隻有大皇子這一步棋。”


    這一聲倒似一個提醒般,但對於辛啟正而言,宗親王並非是最佳的人選。


    “若軒兒當上太子,我辛家能得到的遠比宗親王能給的多。”


    聞此,梅落痕卻似乎並不讚同,他低斂了眉目,緩緩道:


    “家主,大皇子當真能給辛氏他所承諾的麽?”


    聽聞梅落痕這話,辛啟正不由抬眼看向他,緊促的眉目依舊不得鬆開。


    “即便當年是您的教唆,讓大皇子攀附大公主,這些年,大公主對大皇子也算是盡心盡力,但他卻能反手欲毒害大公主,毫無遲疑……”


    梅落痕抬眼對上辛啟正責問的眸子,坦言:


    “大皇子能一邊裝作渾玩好色,由得大公主替他打點一切,待到公主將自己的人脈一一交與他再一腳將人踹開,他怎麽就不能裝作對您乖順呢?”


    “此子之心,也未必在辛氏。”


    梅落痕這一番話聽著是違逆之言,但在這個時候卻給了辛啟正一個放棄大皇子的理由。


    良久,待到夜風咬斷了屋內最後一縷殘香,他方才緩了一口氣,而後如抽盡了力氣般靠在寬椅之上。


    他這一坐又是良久,直至夜深露重遂才渾吐了一口濁氣。


    “兩日時間,將辛氏的人從瀚潮宮撤離。”


    梅落痕聽辛啟正這般道,便知他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那宗親王那邊?”


    辛啟正罷了罷手,“如今公主府還盯著咱們,此時若我明顯向宗親王靠攏,反倒不利於行事,那邊便交給弘文就是了。”


    說著他抬首看向梅落痕,道:“莊老道合德是得了裴氏支持,才讓江淮對四皇子的身份未置一言,但若是裴氏主家出手,她哪裏用得著自己這般辛苦。”


    “你親自走一趟江淮,我要知道與她結盟的到底是央國的裴氏,還是他國的皇族。”


    辛啟正此話一出,眸中不由閃過一絲冷冽,若是他國皇族插手央國正統,那合德所做便是賣國的大罪。


    合德如今所做是生生將辛氏到嘴邊的肉給搶走,讓他多年謀劃如大夢一場,這位大公主不除,他這不甘之心難滅。


    若非她和親之事過了百官的眼,須得顧忌兩國之交,他恨不能…..


    辛啟正長呼了一口氣,斂住了眼中的鋒利。


    帝京的夜含了多少翻滾的風雲是非,但這焦灼的情緒卻踏不進竇府的大門,浮生院內是清風徐徐,偶有蟲鳴。


    嬤嬤夜裏換燈見她家姑娘睡得正酣,夜風撩動著紗簾略帶翻飛,一片溫軟之中阿笙正值夢鄉,嬤嬤遂又放輕了動作,唯怕吵醒了她。


    這一個眾人的不眠之夜中,竇二姑娘卻睡得尤其酣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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