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皇極殿內,辛欒撤下了殿內所有內官,唯自己於皇極殿一角垂首站立,如林中之木,不受狂風吹拂。


    眼觀鼻,鼻觀心,殿中之聲對他而言,如言無物。


    裴清召躬身見禮,以額觸地,恭敬道:“自然是為了消除聖上心腹之患而來。”


    軒帝故作無意般將手中典籍放於一旁,道:“說說看,孤有何心腹之患。”


    裴清召抬首,仿似無意般掃過軒帝置於一旁的文典,再次低身一禮,“裴鈺便是聖上的心腹之患。”


    軒帝聞此沉了臉色,“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裴氏九郎乃是我央國大才,擁躉眾多,你作為其二叔,不敢這般詆毀於人。”


    裴清召聽聞軒帝這話,神色冷淡,他知曉軒帝其人,既要名聲又要成果,因而有些話他不會提,全靠旁人去猜,做對了便是他的功績,做錯了便是旁人猜錯了心思。


    此前為了給裴清召一個交代,軒帝便是以這般理由處置了一個名為宋執的小言官。


    死得悄無聲息。


    裴清召一直躬身禮拜,連頭都不抬,“聖上,裴氏家主立冠之後便可不受門第之別,廣納天下門徒。裴鈺如今影響力已然足以影響我央國國譽,追隨之人眾多,他若開門授徒,這央國境內可還會有天子門生,將來朝堂之上可還會有天家之臣!”


    “你放肆!”


    軒帝隨手便將那本典籍砸向了裴清召,裴清召並未躲閃,任由其當頭砸來,一陣疼痛傳至後頸。


    裴清召顧不得頭上的傷勢,再次躬身,道:“聖上,一國文士所擁戴的不是當朝天子而是一個世家子弟,為保帝國昌盛不衰,這股風氣必須糾正啊!”


    軒帝眉目微垂,用幾分庸淡的語氣說著淩厲的話,“你就是想借孤的手幫你奪裴氏家主之位,何必說得這般冠冕堂皇。”


    裴清召倒是不慢不緊地抬首,看向軒帝,他神色淡然,拋出一句如驚雷一般的話。


    “裴鈺已經知曉他父親當年之死與先帝有關。”


    軒帝聞此,下意識前傾著身子,目光微凝,如同詰問,“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裴鈺打直了背脊,垂眸道:“當年先帝借我那蠢弟弟之手,讓先家主死於象馬踐踏之下,此事裴氏早已查清,裴鈺亦知曉。”


    軒帝眼眸之中翻卷的怒意,他死死地盯著裴清召,一字一頓咬牙道:“你在威脅孤?”


    裴清召聽聞軒帝這話,再次躬身垂首,以額觸地,高呼:“不敢犯上!”


    裴清召低垂著頭顱,看不到軒帝的神色,未等軒帝發話,他繼續道:“聖上,裴氏其實也可為您馬首是瞻。”


    軒帝微抿著唇,並不說話,聽裴清召一一道來。


    “聖上,若裴氏家主之位由我承繼,將來裴氏便是天家之臣,裴氏族兵也好,子嗣也好,將永遠效忠於天家。裴氏的存在永遠不會高於天家!”


    裴清召忍著頭上的疼痛將自己欲說的話一字一句清晰地說完。


    他看著地麵之上忽明忽暗的燭火,等著軒帝的發落。


    他在賭,賭裴氏家主這個位子在軒帝心中是否與先帝一樣,令其如鯁在喉,也在賭軒帝對裴鈺的忌憚是否已經到了欲取其性命的程度。


    冠禮在即,待家主加冠,持家之權必須交還,他如今所有的尊容與權勢都將在裴鈺冠禮之後被收回。


    山勢將傾,須當機立斷。


    飛蟲撲火,迸發出一聲脆響,軒帝細細地看著裴清召,良久,方才開口問道:“你想要什麽?”


    得聞此話,裴清召心中大石緩緩落地,道:“裴氏受皇恩所賜,嫡係冠禮可在皇家明輝堂授冠,明輝堂鄰近帝宮東城牆,可從此處出手。但此計還需聖上的許可。”


    軒帝聞此,神色微眯,問道:“東城牆距離明輝堂可還有段距離,弓箭難及。”


    裴清召唇邊勾起一抹冷笑,“聖上可聽聞八段弩?”


    “西州王庭秘傳的武器?”


    “正是。”裴清召低首道:“這八段弩射程極長,是西州王庭不外傳之謎,但也因弓身承重,常人無法開弓,因而無法用於戰場,後被王庭放棄。”


    說到這裴清召頓了頓,繼續道:“這弓弩有八道弩機,弦弓承重,要拉動它還需向聖上借一人。”


    “用我的人動手?”


    裴清召聽軒帝語氣不對,當即解釋道:“唯有幽州大獄中的寒州死士方能將此弓弩運用自如。”


    這幽州大獄位於一座孤島之上,其內關押都是身犯重罪之人,與天家扯不上多少關係。


    軒帝聽聞這話,並未立刻應承。


    “聽說這八段弩隻有西州王庭的禦用工匠才能製作,可是真的?”


    說到武器,軒帝倒是來了些興致。


    “是,此弩製作圖紙在西州王手裏,隻有在製作之時才會拿給工匠,並由不同的工匠分製一部分,無人知曉其全部圖紙,所以也無人能複製。”


    “那你手上那一把是怎麽來的?”


    “偶然得之。”


    裴清召隻有這四個字,顯然並不願多說。


    “孤要這弓弩。”


    裴清召微微一愣,這便是軒帝的條件。


    “聖上,這弓弩無法量產,恐怕……”


    “西州做不到,不代表我央國做不到。”


    “可若是此事成了,此弓弩若出現在您手上,裴氏恐怕不會罷休。”


    “裴鈺若死了,這裴氏不是該到你手上麽?”軒帝聲音輕緩,卻似淩冽的刀,刀刀到骨,“還是說,你根本沒有信心拿下裴氏?”


    裴清召咽了咽唾沫,道:“如此神兵自當獻給聖上!”


    “甚好。”軒帝對裴清召這話十分滿意,“這麽說你是打算將這件事推到西州的身上。”


    軒帝打量著仍跪於地上之人,他若沒記錯,西州王後是裴鈺的嫡親。


    用西州特有的弓弩去刺殺裴氏家主,讓裴家嫡脈之人相殺,自己坐收漁翁之利,裴清召還當真打得一手好算盤。


    裴清召如實道:“此前西州王賀蘭倬因忙於應付戰場之事,將朝中政事丟給了王後裴妙音,原本朝中便有臣子不滿此事,如今賀蘭倬歸朝之後,裴妙音依舊幹政,沒有還權的打算。因而西州王刺殺裴氏家主,以此斷絕裴王後的依仗,從而奪回西州朝政,便也順理成章了。”


    裴清召這一局,手段、托詞皆足,軒帝倒是想看看,這一場裴氏內鬥的結果到底是什麽,反正於他而言,毫無損失。


    “今日讀書許久,孤未見過任何人,你退下吧。”


    聞此,裴清召省得軒帝的意思,再次拜服,道:“拜謝聖恩。”


    軒帝看著裴清召離開的身影,忽而問道:“你看他做得成麽?”


    聞此,站於殿內角落的辛欒,垂首道:“老奴什麽都未聽到,不知聖上所問何事。”


    軒帝哼笑著看了他一眼,眼中並無怒意,“老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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