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裴氏高朋滿庭,竇盛康正與人交談,卻聽得身後有人一聲,“竇家主身體可安好?”


    竇盛康回頭便見一個小女娘站在自己身後,她端著文士之禮,朝自己見禮,竇盛康雖覺幾分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此人,複回了禮。


    “你是?”


    阿笙淺笑,道:“我是西州海上商道的主事人。”


    聞此,竇盛康愣了愣,笑道:“小姑娘,你莫要開老夫的玩笑。”


    西州海上商道涉及多國,牽涉利益甚深,豈會是一個小丫頭主事。


    阿笙雙手交疊,站得筆直,她神色端正,帶著謙和的笑,道:“前些時日,我家殿下曾托人向竇府送去拜帖,卻不得回應,所以我才不得不跑這一趟。”


    此事隻有竇氏之人知曉,聽聞她這話,竇盛康的神色方才嚴正了一些。


    “想必竇家主已經聽聞我們接觸陳國褚家之事。”


    阿笙音色舒緩,絲毫沒有麵見大家之主的卑下之感,“按照我們如今的運力,其實褚家的供應已經占去一半。”


    聞此,竇盛康似乎想到了阿笙要說什麽,不由笑道:“既然如此,竇氏的參與當與你們而言可有可無才是。”


    阿笙倒是沒有被人戳穿的窘迫感,依舊端持著淺笑,道:“竇氏家業遍布央國內外,我們自然珍惜與竇氏合作的機會,隻是竇氏似乎並沒有看懂我們所給與的是什麽。”


    “願聞其詳。”


    竇盛康此時心中倒沒什麽生意合作的打算,隻是覺得這小女娘小小年紀便有這般氣魄,聽聽也無妨。


    阿笙側目看向明輝堂內的熱鬧,問道:“不知竇家主如何看今日裴氏這冠禮?”


    竇盛康順著阿笙的目光,看向滿院的文人雅士、門閥貴族,道了一句:“往來無白丁。”


    “皇城腳下,受八方來賀的卻不是天家,竇家主怎麽看?”


    讓後者神色一頓,而後還是找回了笑意,道:“天家度量如千江入海,自當樂見。”


    阿笙聞此,笑道:“我可沒問您咱們聖上怎麽想。”


    竇盛康下意識的回複還是透露了他心中的真實想法,他看到的是裴氏與天家之間的矛盾。


    阿笙這話讓竇盛康臉上的笑意有些掛不住。


    “裴氏如今的盛況一半來自自身的影響,一半來自太祖的恩賜。”阿笙眼眸明亮,印入老者的眼眸,“而裴氏的困境卻全都來自天家。”


    “你……”


    竇盛康話被阿笙打斷。


    “但對於普通的世族而言,成敗卻皆在天家。”阿笙笑問,“對麽,竇家主?”


    “自然,天家之恩重於山。”


    竇盛康此時的神色已經不如片刻之前的輕鬆。


    “但高山可托舉蒼木,亦可填埋深林。”


    “你到底想說什麽?”


    阿笙聲音淺淡,在略見雪色的風中卻堅定不散,“竇氏家業盤踞央國過深,竇家主可有從裴氏的教訓中習得一二?”


    竇盛康聞此卻並不接她的話。


    阿笙繼續道:“豪紳門閥發展到最後都不若今日的裴氏這般,狡兔尚知掘三窟以求生,竇家主怎麽會想不明白這個道理?東境諸國,以央、陳為首,陳國有褚家在前,竇氏難壓其風頭,因而大半產業仍在央國。褚家亦然。”


    阿笙眼中的笑依舊淺淡,不見張狂,竇盛康知曉她並非為激自己而來。


    “海上航道有西州牽頭,西州在西南大陸的影響力不遜於央國,若能將竇氏的產業擴大到西南,即便來日天恩有變,竇氏又何愁沒有退路?”


    阿笙聲色定然,字字鑿鑿,“所以竇家主,我們給竇氏的實則是一條退路。”


    竇盛康神色微凝,思慮片刻,問道:“你們當真與褚家談妥了?”


    此女廢了這番功夫與自己談這麽多,當真隻是珍惜與竇氏的合作機會?竇盛康有此疑問。


    阿笙淺笑,“商人圖利,聽完我的話竇家主認為褚家可有拒絕的理由?”


    竇氏亦然,褚家亦然。商貿做到他們這般地步,便有破圈的必要。


    阿笙拱手一拜,淺聲道:“在西南大陸竇氏與褚家都屬同一起點,竇家主切莫失了先機啊。”


    說完便不再與竇盛康多言,轉身往華清齋眾人的方向而去。


    此時竇升平自一旁走來,笑道:“剛才去見了華清齋的裴院首,聽聞華清齋出了個四門同修的女學生,可惜沒見著人。”


    竇盛康神色凝然,緩聲道:“已經見著了。”


    此時禮樂聲起,眾人隨席入座。十三位裴氏禮官手持裴氏禮法正典入場。


    “令月吉時,始著冠帽……”


    禮官順著央國禮典的規矩,唱誦大段的言辭,末了,眾人目光匯集中,一人著青山如素服,踏入堂內。


    那人踏微雪而來,身如蘭姿,氣如月華,有匪君子,如圭如壁。


    裴鈺向禮官端正一禮,而後轉身往物華殿而去,物華殿外,其母阮氏、先太傅商博以及裴氏族伯皆立於殿前兩側。


    物華殿內是央國建國至今名將、文士的功名牌,能入其殿者皆為舉世大才。


    裴鈺上前,躬身一禮。


    先太傅商博同為三國國士,也是華清齋前任院首,蘊育文官、將才無數,十年前榮歸故裏。


    裴鈺曾為其生徒,商博今日特意出山,為其加冠。


    褪去冠帶,玉冠束發,先師教誨,諄諄之言。


    裴鈺垂首聆聽,無敢怠慢。


    待裴鈺起身,禮正上前,將著有裴鈺其名的玉牌送入殿內,以彰顯他為傳播聖賢之道所做的貢獻。


    此時又開始緩緩落下小雪,阿笙抬頭看向漫天飄散的銀白。


    天地無私,皆許以素白,如裴氏所信奉的先賢之道,德之所養,非一人二人,而是千萬人,乃至一切眾生。


    大愛無私,大德高潔,輝耀一切,這便是裴氏受眾人敬待的原因。


    良久,裴鈺起身,走向殿前觀禮的阮氏,而後躬身一禮,感念生母養育之恩。


    “等等。”


    阮氏輕呼,裴鈺微低著身子,眼中是疑惑。


    “冠有些歪了。”


    商博年紀畢竟太大了,眼力不勝,裴鈺這玉冠略有些偏移。


    裴鈺垂首,道:“勞煩母親。”


    “好。”阮氏輕微調整,方為其正了玉冠。


    “多謝母親。”


    裴鈺眉目帶笑正欲抬首,此時大風淩厲,似有鈍器穿風而來,悶入骨髓。


    裴鈺尚不知發生了什麽,隻覺阮氏忽然傾身一把抱住自己,雙臂收緊,利器穿過血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時天地俱靜。


    玉冠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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