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極殿外,合德公主一襲華裝走來,她看了看殿外的辛欒,得辛欒點頭示意,知殿內此時無人,方令辛欒上稟,而後入殿。


    近日因收回了裴氏禮教無雙之名,軒帝的心情大好,見到女兒來更是喜笑顏開。


    合德低身見禮後,對軒帝道:“父王可知裴氏族人往西南遷移之事?”


    軒帝自然是知曉的。


    如今裴氏無家主,各脈各自為主,難免分崩離析,這對軒帝而言是件好事。


    但見合德臉色不對,軒帝收起了笑意,問道:“可是有什麽不妥?”


    合德垂首道:“父王,當年太祖以裴氏的禮教文法統一諸國文化,令其尊我國為上央大國,這些年裴氏在禮教文法一道上名聲不減,我國尚無能出其右的存在,若是裴氏族人悉數去了他國,我央國的上國地位恐受動搖。”


    合德默了默,道:“還有裴氏屬族,裴氏此番遷移,已經有十四個屬族隨其西移,另有其他世族亦蠢蠢欲動。”


    裴氏此番遷移的影響尚未完全體現,若是造成大量世族之人隨其離開央國,必會對國本造成動搖。


    軒帝此時方才省起這件事的危險,正欲下令,但這一則禦令卻是怎麽都難以說出口。


    裴鈺的死讓裴氏的聲望空前,在他盛名之下,皇帝如何在此時開口阻攔裴氏族人不得已而為之的分家之舉。


    合德垂首道:“請容兒臣去一趟裴府,此事還需得裴五爺一個準話。”


    “準,你快去快回。”


    合德欠了欠身,而後轉身離開了皇極殿。


    帝京魚浮巷內,幾輛車駕緩緩駛入。


    未久,車駕上露出一張精致的小臉,病了一場,顯得阿笙一雙如珠玉般的雙瞳缺了些許神氣。


    得知她歸來,安氏早早便在正庭候著了。


    遠遠便見著一個纖瘦的身影自外走來,如今已經是六月的天,阿笙還穿著長袍,足見傅榮華在信中說,阿笙還需將養這話不假。


    阿笙見著安氏柔柔地笑了笑,而後低身道:“勞外祖母擔心了。”


    安氏從她神色當中不見異常,看了看她身後的傅榮華,見她點了點頭,複才放心。


    通州之事,阿笙不提,安氏便也未主動提,祖孫倆都仿似沒有此事一般,隨口聊了些別的。


    見阿笙聊了兩句便有些犯困,安氏知她勞累,又多囑咐了幾句,便讓阿笙回院內休息了。


    而後安氏下令,通州之事誰都不許再提,裴氏的一應消息也不得往浮生院送。


    但阿笙返京的次日,便有訪客來。


    原本門房來報時,小桃欲按照安氏的要求回絕,但阿笙彼時正好在院子裏曬太陽,聽聞是靜嚴,便道那是華清齋的先生,還是將人請了進來。


    靜嚴到浮生院時,見阿笙躺在軟榻上,整個人消瘦了許多,一張小臉襯得那雙眼睛更大了。


    這六月的天她還穿著長衣,聽裴氏的族醫報,阿笙此番落下了心疾,須得修養很長時間。


    “靜嚴師父。”


    “可感覺好些?”


    “自然是好多了。”


    阿笙說話間還有些懶氣。


    見阿笙這番模樣,靜嚴眉目微蹙,他委實沒想到,通州之事能將阿笙折磨成這個樣子。


    靜嚴重重地歎了口氣,本是有話欲說,見她這模樣又不知從何說起。


    侍女此時為靜嚴斟上了茶水,是院內新得的碧螺,阿笙都還沒來得及喝。


    阿笙接過小桃遞過來的湯水,細細抿了一口,並未催促他。


    他就這般看著阿笙慢悠悠地喝完了一碗燕絲,又用清水漱了口,複讓小桃退了下去。


    “靜嚴師父,你若不知如何開口,不如我來問如何?”


    阿笙的語氣依舊柔和,靜嚴應承道:“你問吧。”


    “裴鈺假死。”阿笙這話說得篤定,而後刻意地加了一句,“對麽?”


    庭內得風卷得有些涼,阿笙說完此話便定定地看著靜嚴。


    當日事發突然,阿笙又連日疲憊,抵達通州之時那滿城素縞讓她來不及思慮多的。


    待她生死門中走了一回,才想起了裴鈺離京之前的話。


    他道通州一行,歸期不定。他早已知曉,此行“裴鈺”必是死路一條。


    再者通州事發至今,不見裴氏族兵出動,阿笙的計謀剛逼得皇帝下令衛氏收手,裴鈺便在通州被人“誤殺”。


    此番種種,令阿笙不得不懷疑,裴鈺是假死,這一切都隻是他的計謀。


    既是計謀便是一定要完成的,衛氏的手借不得,便隻能借他人之手。


    隻是阿笙此前並未想到,如裴鈺這般盛名之人,敢這麽做。


    阿笙仔細地看著靜嚴,見他點頭,心中提著的一口氣,終是放下,但隨之而來的卻又是五味雜陳。


    “我此前還在想,通州不過一個貨物口岸,無甚值得他親自去的,恐怕是瞰衛早得到消息,景王的人出沒,他才借了這個機會。”


    阿笙的聲音懶懶的。


    靜嚴緩聲道:“他其實早有打算,裴氏積大難調,無論是央國、陳國,任何一國的王室都不可能容得下一個聲望高過皇帝的世族,裴氏若要延續下去,唯有分散各脈,將主家隱沒,才有長存的可能。”


    裴鈺早已看清楚,裴氏延續至今,已無法與皇權攜手。


    裴氏不願屈居於任意王朝之下,而皇權也容不下裴氏這般的龐然大物。


    “皇帝不能容忍裴氏的昌盛,也容不得裴氏隨意出離,因此唯有家主的死才能給裴氏‘分家’的理由。”


    無論裴氏家主是誰,帝宮想要擊潰裴氏的心不變,後世子孫都要在皇帝的猜忌下活得謹慎,裴鈺用一人之“死”則可換來族人的將來。


    “帝宮雖然知曉裴氏族人外遷,但因裴鈺之名深受民間敬仰,眾人感歎裴氏為救那一城百姓,如今卻落得‘分家’的下場,皇帝無論有沒有正當的理由都不敢阻撓此事。”


    他讓“裴鈺”死在名聲最盛之時,占盡了民心,給了族人堅不可摧的庇護。


    這就是裴氏的家主。


    阿笙靜靜地聽完靜嚴所說,裴鈺當年承受著家族榮耀而生,他的一生注定先為裴氏家主,後為他裴鈺。


    但他的這場計劃中並未有阿笙的角色,就連一聲知會都沒有。


    他給於自己的那點恩惠,恐怕根本沒被他記在眼裏,但阿笙卻為此差點丟掉了性命。


    一番真心相付,不過是自作多情。


    阿笙斂了眉目,將眸光斂盡。


    “他自知此生往後再見不得光,所以才不想牽連他人。”


    阿笙笑了笑,“我如今看清了自己的位置,裴鈺作何打算都是他裴氏的事,通州一番,在我心裏,我與他便是兩清了。”


    阿笙的聲音柔和,仿似這初夏的風,帶著悠悠然的氣息。


    究竟是不是氣話隻有她自己清楚,靜嚴也聽不出她真意。


    “當年得他相救,我心中甚是感激,從此以往,他的事我不會再過問。”


    她斂了斂眉目,“總歸是要橋歸橋,路歸路的。”


    阿笙抬首便對上靜嚴微蹙的眉眼,他覺得阿笙這話不錯,但是顯然卻並非他所想。


    得知裴鈺還活著阿笙不是應該高興麽,怎麽她這兩三句話就“橋歸橋,路歸路”了?


    靜嚴畢竟不懂阿笙的心思。


    她是驕傲的,在這份驕傲的麵前,裴鈺不願拖累的思慮對她而言是一種輕視。


    是不得平等相待的懸殊之感。


    “靜嚴師父今日來就為了此事?”


    “哦,還有一件事。”


    靜嚴這人少有愣神,阿笙不由失笑。


    靜嚴輕咳了一聲,正色道:“如今央國一些世族得知裴氏族人外遷之後,猜測皇帝會借此進一步打壓世族,所以也跟著外遷,皇帝雖然拿捏不得裴氏,但肯定會從其他世族下手。”


    “殺雞儆猴?”


    “是。”靜嚴道:“軒帝要做到震懾央國上下,便要拿一個大世族開刀。”


    阿笙微微蹙眉,“此事可與竇氏有關?”


    “你那阿姊可是與寧遠侯府有姻親?”


    阿笙一時愣在了那,聽得靜嚴字字鑿鑿,道:“寧遠侯長子魏長鳴亦將幼子連帶五十族人外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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