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初歇,大風刮得院內的枝椏都彎了腰,一名小廝得了前院的消息急匆匆地往後院趕。


    見內院門守著的婆子不在,左右又看了看,又不敢犯了規距往內去,隻能在內院門口急得跺腳,而後躬身大喊。


    “老夫人,通州有急報!老夫人,通州有急報!”


    屋內,因為天氣忽然還寒,安氏昨日夜裏便有些咳嗽,今日一早大夫來過後,傅榮華與薛嬌嬌都來看過了。


    薛嬌嬌近日安排著兒子入國學堂的事,未能久待,因此留了傅榮華在這裏侍疾。


    安氏剛服了藥準備睡下,便聽得院外的動靜。


    見擾著老夫人休息,嬤嬤當即起身,去看看是什麽情況。


    未久,嬤嬤匆匆趕了進來,傅榮華輕聲問:“發生了什麽事?”


    家裏的那些孩子多是家生子,不會那麽沒有規矩。


    嬤嬤低首,道:“通州急報,裴氏九郎為救他人殞命……”


    聽得這話,安氏愣了一下,而後抬首,急切地問道:“笙笙呢?”


    “笙姑娘病重,衛氏和裴氏的族醫都在通州共同救治,但情況並不好,衛氏派了兵士來通知我們派人去通州一趟。”


    安氏聞此,皺緊了眉頭,語氣中滿是急切,“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傅榮華見此不由抓住了安氏略微顫抖的手,道:“母親放心,我這就去通州,一定將笙笙平安給您帶回來。”


    “好,好,你去。”


    安氏抓著傅榮華的手,抓得用力,“一定要將笙笙帶回來。”


    “是。”


    傅榮華欠了欠身,當即回院內簡單收拾了一些東西,便南下了。


    通州城主府內,兩名侍女端著藥碗從後廚往客院而去。


    “這幾日衛氏與裴氏的人日日都來看客院這位姑娘的情況,也不知她究竟什麽來曆?”


    “聽說是裴九公子的舊友。”


    “唉,她這病也來得急,傷了心肺,前日裏聽聞差點沒救過來。”


    “她待九公子是真心的,聽說連趕了半個月的路到了通州,卻得了噩耗,身體疲極又氣急攻心,可憐的。”


    二人這般討論了一小會兒,見到客院戍守著的婆子,便低首閉了嘴,將藥碗遞了過去。


    那婆子得了藥不敢怠慢,當即往屋內送去。


    這幾日,阿笙多是在睡著,但卻睡不安穩,好幾次守夜的婆子都被她半夜哭喊的聲音驚醒,趕緊進屋裏將人喚醒,但她很快又因體力不支睡了過去。


    周而反複,城主府為照顧阿笙,守夜的婆子都用上了三名。


    待阿笙再次清醒過來,又過了半月有餘,她緩緩睜眼,看到的是陌生的環境,一名不認識的侍女在一旁候著。


    滿屋子的藥味讓她微微蹙眉。


    見她睜眼,那侍女又驚又喜,趕緊外出告訴守著的婆子。


    未久便見傅榮華趕到了床前。


    “舅母。”


    阿笙開口才思覺自己嗓音這般沙啞。


    “我在。”傅榮華當即上前,摸了摸阿笙的額頭,又讓人去取水來。


    這幾日阿笙的情況傅榮華看在眼裏,如今看著人醒了,不由眼眶有些濕潤。


    這孩子自小便遇到那麽多事,如今又成了這樣。


    傅榮華不由想起了那日老夫人與她講的話,笙笙這年紀便遇上裴家老九那般驚世絕豔的人,此後怕是難覓良人。


    而生人尚可撩開手來,裴鈺死在最好的年華,這人怕是要在阿笙心裏住一輩子。


    世族女子的婚姻背後多有別的考量,本就容不得多少真心,再背負一個在心裏,此後的日子該何其苦。


    阿笙撐著身子想坐起來,傅榮華趕緊將人扶著。


    她有些渾噩,不知到底怎麽了。


    “我怎麽會在這裏……”


    阿笙話未說完,記憶卻瘋狂湧出,那滿城的素縞和吊高的天光瞬間出現在她的腦海,一時眸光振動,麵色蒼白。


    傅榮華尚未將人扶穩,卻見她當即哇了一口血出來,嚇得傅榮華趕緊讓叫大夫。


    裴氏將兩名族醫留在了城主府,那大夫被侍女催得腳下生風,趕到時還在氣喘籲籲。


    傅榮華趕緊讓開,讓大夫診治。


    大夫細細看過後,對傅榮華道:“莫要憂慮,這口血吐出來是好的,她本憂思淤積,這口氣一直堵著,現下通暢了許多。”


    說完,又開了新的方子,讓侍女去抓藥。


    傅榮華趕緊拿著錦帕給阿笙擦了擦唇瓣的血跡,又讓侍女拿來清水給她漱口。


    她看著阿笙,這不過月餘,人已經瘦得不成形,老太太看到不知道該怎麽心疼。


    “阿笙,你可得好好養,莫要讓祖母再為你憂心了。”


    聽得傅榮華這話,阿笙勉強牽了牽嘴唇。


    而在阿笙修養的這一個月裏,裴鈺的死訊很快傳到了帝京。


    世家子弟、文人墨客無不悲痛,裴氏本府靈堂外,上千名文士聚集祭拜,亦如通州,不少人家府門上為裴鈺自掛喪布,半城素服,少見華釵。


    軒帝親自前往裴府慰問。


    裴老夫人憂思過度,未能見客,久遊山水的裴五爺返回本府坐鎮。


    裴五爺當著前往祭奠的諸多世家之人的麵,對皇帝躬身見禮之後,嚴詞道,裴氏感恩太祖當年恩賜,亦不敢有辱恩賜。


    家主盛名無二,自他去後,裴氏自問無人能承襲禮教無雙之名,現經各長老商議,裴氏決定將此名歸還。


    軒帝大喜過望,隻覺是天亦助他,兜兜轉轉終於今日,將先帝都未能完成之事做到了。


    在他的眼中,裴氏的沒落就在眼前。


    但裴鈺死於聲名最盛之時,他死前救下一城百姓,是為救人而自願赴死,這禮教無雙交還之後,自願供奉裴氏之人有增無減。


    除了裴氏屬族之外,京中上百人家在家設裴鈺靈堂,自認裴氏仁義天下無雙,當為現世楷模,見裴氏族人無論老幼皆自願禮拜。


    渭水之上,一艘航渡引破風而去,直往寒州,甲板之上,一人玄袍加身,江風吹起他半身長袍,如謫仙臨淵,道不盡的清冷。


    他微斂眉目看著江水滔滔,聽著瞰衛送來的消息。


    他聽著舉國對他的讚頌,一雙如畫的眉眼淡淡的,融不進半絲暖意。


    “大長老他們已經以裴氏家主承襲已斷,各脈各自為主為由,開始著手將部分族人往西南和陳國遷移。”


    瞰衛似乎想到了什麽,頓了頓,得那人掃了一眼,而後低首道:“還有竇氏之女……”


    那人聞此清冷的眉頭幾不可聞地蹙了蹙,“她怎麽了?”


    瞰衛垂首,將阿笙在通州之事一一告之。


    聽聞之後,卻是長久的沉默,那瞰衛也不敢抬頭去看他的神色。


    良久,江風獵獵模糊了聲音,終是聽得一句歎息,便再無後話。


    也不知是他當真對此無可置評,還是就連他也不知該如何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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