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德公主在香山為大皇子辦拜師宴,誠邀各大世家名士前往觀禮。


    大皇子所拜乃是先太傅商博。


    商博曾為三國國士,亦曾為太子師,其身份之重,由得眾人各自猜想,天家此舉的意義。


    而就在滿帝京之人都往香山而去的時候,竇氏主家的人卻反道而行,匆匆趕回了本府。


    薛嬌嬌得聞丈夫與兒子都被軍衡司扣留之後,幾夜未合眼。


    剛到府內,便去見了竇盛康。


    但此時,竇盛康主意已定,竇氏已替其應召,竇榮昌必須去哀牢山。


    哀牢山那活死人待的地方,竇榮昌身驕肉貴,自小養在富貴窩的人哪裏去得,即便去了也怕是沒個完整地回來。


    得聞這個消息後,薛嬌嬌直接昏死在了竇盛康的書房。


    安氏見此將別府的管事喚了來,這幾日薛嬌嬌怕是沒心力料理自己府中之事,遂交待有事便直接往她的院內報。


    “阿笙呢?”


    自安氏歸來,便不見她人影。


    “前幾日,軍衡司兵士入府搜查,驚了姑娘,她這幾日都在房內休息。”


    安氏聞此,當即往阿笙的院子去看看她。


    而此時,阿笙方才起,這幾日府內鬧騰地很,她不想多參合,都未出院子,就連裝扮也免了。


    安氏到的時候便見她妝容素淡的模樣,但神情中不見絲毫的疲憊。


    這個孫女她是知曉的,斷不是幾個兵士就能嚇到的。


    她會在院中閉門不出,多半是不想參與竇榮昌之事。


    阿笙見安氏來,當即讓小桃將今日後廚新作的點心拿了出來,又沏了一壺新茶,半點沒有那侍從口中受到驚嚇的模樣。


    阿笙低頭抿了抿茶水,似隨意般,問道:“外祖母,香山的事可處理妥當了?”


    聞此,安氏歎了口氣,周家文骨錚錚,不肯妥協,再加之薛嬌嬌此前對人態度傲慢,那周大姑娘道自己寧願出家做姑子,也不願善了此事。


    “如今,人去了哀牢山,這下周家該滿意了。”


    說到這,安氏忽然想到阿笙對竇榮昌此事的態度,心中一個猜想劃過。


    這軍衡司雖說行事獨立,但唯獨聽得天家的,阿笙與合德公主有些交情,莫不是……


    她細細地端倪著阿笙,見她吃了一小口酥點,聽聞竇榮昌被派哀牢山,不見歡喜之色,亦無驚訝,倒與尋常無異。


    她張了張嘴,本是有話欲出,卻還是咽了回去。


    安氏知曉,無論如何,此事已定。


    一個外室子嗣,不值得將自己的孫女搭進去。


    不過有些話,她須得讓阿笙知曉,唯願她將來下手能知個輕重。


    安氏放下了手中的杯盞,緩聲問道:“你可知為何竇知進父子如此不堪,但你外祖父卻依舊願意盡力保他們?”


    阿笙聞此,脫口而出:“外祖父看重男子勝於女子。”


    她這話說得篤定,但安氏卻搖了搖頭。


    “當年他亦想過給你母親招一個贅婿,將家中產業交給知雪打理。”


    三子當中,竇知雪的聰慧是其兄弟遠不能及的,若非因為蘇致遠,竇知雪的人生當有不同的結局。


    這話阿笙顯然是第一次聽聞。


    她一直以為,竇盛康願意養著竇知進那一府的廢物,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他更看重兒子能為他竇氏延續血脈。


    “你外祖父看重的是血脈,而不是男女。”


    “他不是不知道竇知進那一府的無能,但因為他們留著竇氏的血脈,所以願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


    安氏看著阿笙,一雙如秋水一般的雙眸帶著溫和之感。


    “你當知曉竇氏祖上也曾拜相。”


    阿笙點了點頭,她並未打斷安氏的話,聽著她講著隻有老一輩才知曉的事。


    “你外祖父的父親是央國立國以來唯一一個不及知天命之年便坐上宰相之位的重臣。”


    “那時的竇氏風光無二,可謂滿門勳貴,你外祖父的好幾位叔伯都在朝中擔任要職。”


    阿笙是第一次聽聞竇氏其他族人的消息,她甚少聽人提起他們。


    “當年竇氏一門廣施恩德,受其恩惠的官員和世族至今都還記著從前的恩情,這才讓你外祖父如今一屆商賈之身還能在一些事上說得上話。”


    安氏歎了一口氣,“但竇氏那時的榮華卻沒有延續多久。”


    “那一年,竇氏闔族歸鄉祭祖,卻在返鄉的途中遇上山匪,一門被屠戮殆盡。”


    “唯有你外祖父,因學堂的課業未能隨同前去,而逃過了一劫。”


    安氏的話輕飄,被聽得阿笙背脊發涼,“山匪”二字用得何其輕鬆。


    那年江淮的山火和匪徒,阿笙猶記在心。


    “外祖母。”


    阿笙斟酌著語言,問道:“當年竇氏莫不是在替天家辦事?”


    如此年輕的宰相和一門重臣,在世家當權的世道,唯有天家刻意的培養才會有這般的結果。


    安氏知曉她猜到了什麽,並不隱瞞。


    “是,竇氏是皇帝一手提拔起來的。”


    安氏默了默,“但也因此惹了他人的眼。”


    “當年竇氏回鄉祭祖之事被人扭曲事實報給皇帝,道竇氏滿門是攜罪證叛國潛逃。”


    “皇帝當年聽信他人之言,本就對竇氏起了疑心,聽了這些,又看了偽證,便怕那些年借竇氏之手所做的事被人知曉,所以讓人半路截殺。”


    此刻,夏季的熱照不暖心底的寒。


    “你外祖父後來查得了真相,但卻報不得家族之仇,也曾消沉許久。”


    “自那之後,他便轉而對血脈十分看重,想著恢複當年的榮光。”


    正是因為族人被殺殆盡,竇盛康才會這麽看重竇氏的血脈,即便是竇榮昌這種如蛆蟲般的人也願意留下。


    阿笙從前看不上外祖父的懦弱,但此時她知道,他當年定然是憑著驚人的毅力才能說服自己,裝作毫不知情,繼續借著天家之勢苟活。


    一切隻是為了將竇氏延續下去。


    “後來他等到機會澄清了皇帝對竇氏的誤會,憑著天家對竇氏有愧,為自己謀得前路。”


    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借著天恩,讓侯府將女兒嫁給自己,從此開辟自己的商貿王國。


    阿笙低了低眉目,“所以當年,他才會那麽果斷地放棄父親……”


    因為他知道在皇權麵前,任誰都無能為力……


    安氏點了點頭。


    “不過,我依舊不認同他為了竇氏的延續可犧牲任何一個人的想法。”


    而阿笙今日正是利用了竇盛康的這種想法才將竇榮昌趕出了竇府。


    安氏知曉阿笙聰慧,一點即通,自己最後的這句話,才是想說給阿笙聽的。


    “親人之間若僅剩算計和謀劃,便如失了背脊,難抗外麵的風雨。”


    阿笙微微斂了眉目,她扯了扯嘴角,輕聲道:“孫女省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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