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辦公室裏,張醫生滿臉愁雲。


    林淨寧卻還笑著:“怎麽了?”


    張醫生皺眉道:“我看你就沒有認真聽過我的話,上個月就讓你來複查,這一拖都五月底了,耳朵是真的不想要了吧。”


    林淨寧嘴角的笑意還在,但是臉色卻淡了。


    張醫生無奈道:“我開了一些藥,回去按時吃,晚上睡前的藥酒一定得記得擦,要不然再這麽下去,那個疼就夠你受的了。”


    林淨寧點頭未語。


    雖然話這麽說,但林淨寧的性子江橋知道,回去了還不定怎麽聽呢,最重要的是,這抽煙喝酒影響太大,勸是勸不住的。


    從醫院出來,林淨寧回了公司。


    彼時陳見民剛從外麵見了客戶回來,似乎有事情和他說,並沒有打電話,而是直接來了他的辦公室裏。


    林淨寧有些意外,讓江橋倒了杯茶。


    陳見民聲音溫和道:“有事出去了?”


    林淨寧實話實說:“腸胃不好,去開了點藥。”


    陳見民往他桌上看了一眼,確實有幾個瓶瓶罐罐,深以為然道:“腸胃可不要小看,難受起來那滋味不好受,我看你最近經常加班,也要注意身體。”


    林淨寧笑笑:“知道。”


    陳見民說:“今天之所以過來找你,有個事情想和你商量。現在公司的情況你也看見了,老大暫時沒什麽動靜,家裏就夠他頭疼了,主要是老二這邊,我聽說你好像發現了一些端倪。”


    財務部的事情,確實不是小事。


    林淨寧道:“財務部一直是見軍董事長拿事,這兩年的賬本,實在慚愧,沒有簽字借不出來,但是有些項目是幾年前簽的,很多事情也都能看到,不過細節性的東西,還是要看這兩年。”


    陳見民:“你應該知道我不能貿然提這個。”


    要想回收股權,其實最簡單的方法便是直接買下來不參與公司治理的家族成員的股權。隻是陳家兩個兄弟,不止擔任公司職務,更何況怎麽可能輕易轉讓股權。


    林淨寧也不繞著彎了,直接道:“我記得還有一些散股在您其他幾個親戚手裏,現在這個情況,不能太快,但可以開始了。不過人性最複雜,我建議您最好以高於市價百分之八十的價格收購,並且要簽保密協議,這樣比較穩妥。”


    陳見民眼睛裏充滿讚賞:“你知道了?”


    這話說的是那個五年換屆口頭協議。


    林淨寧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舉重若輕道:“很多公司為了上市,最常用的那些東西,我想陳叔叔應該都知道,這裏邊最容易做的,也就是都在見軍董事的管轄範圍內,這些可不太好查,公司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況且上市這個事情,是沒有回頭路可以走的。”


    林淨寧點到即止。


    陳見民道:“老二的財務我心裏有數。”


    這兩年老二參與的項目合同,賬麵上的效益確實非常不錯。陳見民其實也懷疑過老二為了推進上市步伐,可能財務造假,虛構銷售合同,開展虛假業務,從而虛構業務收入和利潤。


    陳見民又道:“所以我這次過來找你,是想和你說一聲,京陽的幾個銀行暫時需要你去轉圜,借款數目不會太小,甚至高於我們的承受能力,我要去一趟德國,然然的姑姑手裏還有一部分股權,但對外是去溫哥華聊那個項目的後續情況,你說得對,可以慢慢往回收了。”


    林淨寧平靜道:“今年股市漂浮,可以再等等看。”


    陳見民點頭:“淨寧啊,讓你做這個總經理真是屈才了,其實我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你父親和你姑姑究竟是為了什麽要這樣做,林家好像隻有你爺爺可以看到你的能力,就是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可以醒過來。”


    林淨寧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這場談話奠定了彼此的信任。


    那天晚上,陳見民就飛去了溫哥華,實際上是要去德國。林淨寧還是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在公司加班,偶爾請幾個銀行的一把手出去喝酒,這一切都做的悄無聲息。


    隻是酒桌上的事情,很多時候都沒有個數。


    有人總是開著玩笑道:“林總,這杯酒你必須喝啊,不能不給兄弟這個麵子,大家高高興興來玩,開心一點嘛。”


    林淨寧會一笑置之:“我先敬三杯。”


    “這就對了。”


    林淨寧一晚上喝了好幾瓶酒。


    “聽說了你在安民的事情,現在行業裏眼紅的人可不少啊,但看你笑話的人比眼紅的人還多,陳見民今年67了吧,再過幾年哪裏還有那個精力,陳大小姐這關過了,還愁大事不成嗎?”


    林淨寧笑笑:“這是說哪兒的話。”


    “總之我可是看好你。”


    林淨寧不置可否。


    飯局上大家一句接著一句,場子很快就熱鬧起來了,都是有什麽話說什麽話,但不該說的不會有人開口。晚上的後來,原本是要去夜場再喝幾杯,但他們誰都沒有預料到,陳清然居然過來了。


    陳清然還穿著檢察院的製服,像是剛忙完正事,直接就推開門進來,道:“我給你打了半天電話沒人接,原來在這喝酒呢。”


    這話是給林淨寧說的。


    大家夥開始起哄,有人借著酒勁道:“陳大小姐大駕光臨,真是稀客,不過你這穿的太嚴肅了,要不要一起過來喝幾杯。”


    這些人說起話來沒有遮掩,林淨寧眼眸深沉地看了一眼陳清然,徑自倒了杯酒:“還是我替她喝吧。”


    就這麽又喝了好幾杯,才脫身出來。


    京陽六月的晚風吹過來,不知道是熱還是冷,風從領口灌進去,林淨寧咳嗽了好幾聲,酒意已經有些上臉,臉色發白,眼睛裏盡是疲憊。


    陳清然跟在他身側,道:“我爸也真是的,這段時間可著勁兒壓榨你,沒完沒了的飯局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林淨寧笑笑,隻是說:“這種場合,你不該過來。”


    陳清然眼神動了動,道:“我就是在這邊辦個事情,剛好看見江橋了,他說你有胃病,還在裏麵喝酒。”


    林淨寧收了目光,落在別處。


    陳清然:“你還好嗎?”


    林淨寧淡淡道:“這麽晚了,我讓江橋送你回去。”


    “我自己又不是沒腳走路,有什麽好送的。”陳清然不知道為什麽想發脾氣,“怎麽總是讓江橋做這些,又不是你送我。”


    林淨寧愣了一下。


    陳清然的臉轉向一邊:“你還說和我一起看話劇,這都過去幾個禮拜了你自己知道嗎?我可是還等著你的消息。”


    林淨寧眼神晦澀。


    陳清然擰過臉去:“可能是今天太忙了,我有些不舒服,說話要是語無倫次,你別放心裏去。”


    林淨寧輕道:“沒有。”


    陳清然緩緩歎了口氣,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什麽,眼前的這個男人對自己似乎並沒有什麽多餘的想法,從一開始,不就是合作關係嗎,他們誰也沒有挑破,但逢場作戲的時候,陳清然有一瞬間似乎是動了心的。


    “既然你這麽忙,話劇我想以後應該也不會有機會看了。”陳清然看著他的側臉,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又猶豫片刻才道,“今晚你送我回家吧,可以嗎?”


    林淨寧半晌才道:“好。”


    事實上一坐上車,林淨寧就困了。他酒意慢慢地上來了,睡得也不是很踏實。陳清然讓江橋打開窗戶,吹點微風進來,又從後座拿了一個靠枕,給他墊在後麵。


    隻是陳清然的手剛放在他的肩上,林淨寧已經睜開眼,抬手握住了陳清然的腕子,平靜地看過來:“你不用做這些。”


    陳清然:“要分的這麽清楚嗎?”


    林淨寧沉默。


    陳清然癱坐下來:“去年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還一臉自信地說,感情這種事情不適合我。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是現在這樣了。這段時間,你說逢場作戲也好,真真假假,都已經分不清了。像我們這樣的人,永遠都不能為自己活著對嗎?”


    江橋很合時宜地升起了擋板。


    林淨寧輕聲道:“也不全是。”


    “什麽意思?”


    林淨寧淡笑道:“家族裏的事情我見多了,如果你真的可以被陳家束縛住,就不會現在穿著製服出現在我車上,這身製服什麽概念,你明白嗎?”


    陳清然沒有開口,撇了撇嘴。


    “陳大小姐冰雪聰明,聽說在檢察院如魚得水,辦的案子都曾引起過京陽媒體轟動,應該不至於為了這些小事過不去。”林淨寧笑道,“對吧?”


    “你誇的可真官方。”


    林淨寧抬了抬眼角。


    他們的談話似乎有些僵持,剛好江橋提醒了一句說要到了。陳清然皺著眉頭,破罐子破摔道:“既然外麵都傳成這樣了,我們還不如假戲真做,等我爸從溫哥華回來,開個記者會公開我們的關係怎麽樣?”


    林淨寧深深地看了陳清然一眼:“不要胡鬧。”


    他很少會有這樣的表情,說著最輕的話,語氣卻不容置疑,現在他一般都是隱忍慣了的,你看他今天在酒局上低調謙和的樣子就知道了。


    江橋嚇得不敢出聲,安靜的停好車。


    陳清然一隻手握在把手上,哼了一聲:“有一天居然會看到你這個樣子,逗你玩不行嗎,走了。”


    說著推開門下車,又回頭俯下身來。


    陳清然用著開玩笑的語氣,聲音一字一頓:“我有時候很難懷疑,像你這種薄情寡淡的男人,真的知道怎麽愛一個女人嗎,或者說你有愛過嗎?”


    風灌進來,夜晚安靜極了。


    等陳清然走遠,林淨寧目光垂下來,他身上的酒意已經消散,整個人的氣場似乎格外低沉,很久都沒有說話,直到車子開過京陽的護城河,夜幕完全漆黑一片,路燈的光都消失了的時候,他似乎才從沉思中驚醒。


    江橋聲音變輕了:“再睡會兒吧,到了我叫您。”


    林淨寧絲毫沒有睡意,他半開著車窗,遠遠看見護城河的水從東向西緩緩流過,不緊不慢,永遠都不著急,流水總是不爭先的。有時候就像時間一樣,隻有前進,緩慢流淌,一旦開始,永遠都回不了頭。


    遠處的黑夜裏這時候有人放起煙花。


    林淨寧默不作聲地看了一會兒,似乎心情一下子平靜了,然後很輕地問了江橋一句:“你說西雅圖現在什麽時間?”


    黑暗的夜晚裏,隻有很微弱的光芒。


    江橋看了一眼後視鏡,鏡子裏林淨寧神色清淡,微微低著頭,好像已經疲憊至極,這大半年來老板總是這個樣子,江橋不由得歎了口氣,才道:“大概是早上六七點了。”


    林淨寧閃過一個念頭,隻覺得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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