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舒服的點,到底在於哪裏,是很難說清楚的。葉仲韶素來以兒女為傲,尤其是三個女兒,自忖慧於眾人,平日筆墨中也極力褒揚,這還有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小心思——閨閣中識文斷字的女子畢竟不多,也沒有個女科舉,女子的才名,一看詩詞做得好不好,二來,其實便看家中的親眷是否足夠有力,能夠給她妙筆讚揚,形成聲勢,也就是吹得好不好。


    既然昭齊幾人的母親是沈宛君,又嫁到了有文名的葉家來,那麽自不必說,隻要真有個三分才學,也能吹成十分,而到了買活軍這裏之後,男女竟是一體上學,一樣考試,那麽一開始,葉仲韶心底就有些隱約的擔心——考不過其餘女學生,應該是不至於的,但若是幾個女兒的成績,差過了同年紀的男兒,那麽,吳昌時這樣的親戚或許還不會說什麽,張天如這樣隻能算是相識的刁鑽名士,回頭嘴裏隻怕就有話要說了。


    這樣的擔心,倒是蓋過了女兒拋頭露麵去上學的顧慮,實際在買活軍這裏,就沒有拋頭露麵這個概念,哪怕是葉首輔家的一些女眷,按沈曼君所說,在榕城一樣是光著頭臉去上課的,連蓋頭都不戴,而且很快也把頭發給剪短了,去醫院定做了矯正鞋。因為不剪頭發,不穿矯正鞋,是很難上體育課的,而她們的分數便決定了要被分配去做什麽工作,若是分數不夠,畢業後被分配去掃大街,那不就更沒臉了?


    連狀元首輔家中都是如此做派了,葉家女眷還顧忌什麽?而且買活軍這裏的規矩,是比較森嚴的,又古板得讓人著急,譬如昭齊,年紀十三歲上了,從掃盲班畢業後,如果沒能考個好成績,應聘上去做老師,那就可能分配去做體力活。她不能不做,因為她要放腳,放腳的診費必須從她自己的收入裏出,家人便是有錢也沒用,因此要達成目的,就必須下死勁考個好成績,並且通過掃盲班的‘體測’。


    這掃盲班的體測,說來是很簡單的,對於那些來上課的農戶們壓根就不是難題,隻要能舉起十斤的重物,完成一次托舉,又能在一分鍾內走一百米即可,十斤的東西,很多農婦都是隨手就拎了起來,在胸前甩來甩去,而一分鍾內走一百米,如果會跑,這簡直太輕鬆不過了,有些年幼的農家子,甚至可以跑上兩百米,來回繞個圈呢!


    便是葉仲韶這樣的中年人,要在一分鍾內走一百米,也是相當輕鬆的,大約就是快走的速度,還用不上跑。這個體測的規矩,其實主要攔的就是大戶人家的女眷,雖然買活軍在表麵上,不對衣冠發式做出強行的限製,隻要你沒有虱子,那麽依舊留著長發,梳著髻子,戴著頭麵也是可以的,衣裳繼續穿襖裙也沒人說什麽,但毫無疑問,發髻、襖裙、繡花鞋,這三者組合在一起,別說一分鍾內走一百米了,便是走五十米都十分狼狽。女子步幅小,要在一分鍾內走一百米,速度必須介於走和跑之間,勉力嚐試,必然是釵橫鬢亂、衣裙拉扯,不雅狼狽,令人側目。


    都是讀書人家的女眷,卻連掃盲班都沒有考過……雖然是因為體測的緣故,但別人可不管這些,傳揚出去那都難免淪為笑柄。因此剛上了幾天的課,聽說了旁人的體測經曆,又和一些已經遷移到本地的友人來往清談了一番,沈宛君和葉仲韶便達成共識:頭發是肯定要剪了,襖裙也還是收起來,等什麽時候回家了再穿,而且需要趕快,否則孩子們不能練習體測,第一期掃盲班沒有考過,那也是大跌麵子的事情。


    對於葉、沈兩家人來說,嘲笑他們家中寒素,他們不為所動:那正說明了祖上為官清廉。說他們不事生產,雖有不舒服,但也能泰然處之:耕讀傳家嘛。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說他們愚笨不會讀書了,考不過學,這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就連一向十分古板的老夫人,到葉仲韶友人王淩他家裏去做了客,和他們家的老太太聊了一兩個時辰,回來也主動說,“還是把頭發絞了吧,已經陷在這裏,便不能輕易脫身了,那還是安分隨時,不要固執己見,惹來旁人的目光就不好了。”


    這是老成謀世之言,葉家人也在盡量適應這急劇變化的世道,做出自己的權衡。既然來了,也走不了,而且看著買活軍這蒸蒸日上的樣子,連朝廷都派人來和談了,又何必故作孤臣,不肯剪發,倒是搞得所有人都尷尬。


    葉家人如果真正古板,是絕無可能宣揚女兒文名的,因此他們家剪發的速度很快,快到葉仲韶也覺得自己還好沒和小姨子發火,否則這邊剛爭吵,那邊就剪發了,豈不是反而尷尬?


    剪發當日,還特意花了一筆小錢,去街角新開的理發店裏剪的——五文錢一個人呢,並不便宜,隻女娘愛俏,讀書人也放不下麵子,那些做粗活的漢子,又或者在買活軍這裏呆久了的百姓,哪個不是在剃頭攤子前大叫一聲,“來個青頭!”


    若隻是青頭,根本不必進店,兩文錢一個,不到五分鍾便刮好了,除非是要刮臉,那才多收一文錢,還拿熱毛巾來給你捂一捂頭,相當的舒服。在理發店裏,那工作便細致了,最貴的是剪綁不起來的短發,要理得有型有款,不顯突兀——近來很流行一種耳下的發式,若是要做體力活,便用一條長手絹纏裹在耳後,也不會到處飛揚著誤了事,而平日裏在街上閑走著,短發如雲,也是整齊好看。


    至於說最普遍的,則還是肩上發,做事時可以綁在腦後,放下來也能梳成辮子。便是跑步也並不妨礙,而且洗頭後能夠快幹,並不用那粘膩的頭油,既然要考體測,也要到處的去做事,長發終究是不便的,尤其是冬天來了之後,短發可以時常洗濯,長發洗頭是大工程,最多一周一次,平日裏那味兒可不好聞,頭油混合了汗氣,稍一靠近便令人皺眉,豈是好強雅潔的女娘可以接受的?


    這種肩上發,對於男女來說都是很容易接受的,即便是回到買活軍領域之外的老家,也很容易便能搪塞過去,隻要把自己的頭發綁成小髻,再買個義髻便得,唯獨便是理發費用比較貴,而且要時常來修剪。那青頭一個月剃兩次,四文而已,肩上發,有些好的師傅,修剪起來當真比別人的手藝好看,一次便要十五文,一個月要修剪兩次的話,這裏可就是三十文錢了。葉仲韶有時都想,不如家裏的男孩兒都剃青頭,還能省上幾個子兒。


    不論如何,頭發既然是這樣剪的,也就談不上怨怪家中的女眷,畢竟都是不得已而為之,甚至蕙綢還因為不願剪發哭啼了一場,葉仲韶在這件事上,是不可能遷怒於女兒的,隻是昭齊的變化,卻分明是從剪發時開始,逐漸顯著起來——她剪了頭發,是為了要考體測,為了考體測,則每日都去勤快地練習舉重物,練習跑步。


    既然練習了體測,那麽不可避免,人便曬黑了,而且走路時也開始抬頭挺胸,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沒有人是含胸低頭跑步的,既然要跑步,那麽便自然而然地換了行路的體態,這都是葉仲韶這個父親完全沒想到的變化,卻又無法置喙什麽。不過一個月光景,昭齊便高了也胖了,葉仲韶外出教書一周,歸來時便感覺女兒有些認不得了,原本亭亭玉立的小女兒,今日看起來,竟已略有些男孩兒氣了!


    若是僅這樣而已,葉仲韶雖然暗自也煩惱,但也絕不會以為是女兒的過分,這都是為了考學,不得已而為的變化。昭齊在學業上,還是令他引以為傲的,剪發之後,連體測亦是奮力練習,順利通過掃盲班之後,於初級班的學業,更是讓人驚喜,才止入學不到一月,便考了年級第一——葉仲韶、沈宛君並沈君庸等長輩,可都在同學之中呢!


    雖說各有偏科,昭齊各科總分都不是最高,但偏偏她勝在全麵,又不像大人有家計分心,於算學、生物等新科目,學得不像是她這樣透徹,而體測上也比不上她,於是居然一舉給她考了個月考第一,倒是把長輩們都壓過去了。倒讓葉仲韶當時就樂得合不攏嘴,還將自己隨身攜帶多年的一枚小玉佩,送給葉昭齊,勉勵她益發精進,勿要讓這個第一,再旁落了去。


    若說煩惱,則是在她月考了第一之後,葉仲韶便逐漸發覺,昭齊的交際要比從前多了。從前她和家中親眷一道上學上課,放學回家,安安穩穩,雖然也拋頭露麵,但並無絲毫可以指摘之處,但如今昭齊往往中午也不和父母一起吃飯了,與她的同學一起,吃了午飯便出校門去遊逛,放學後也不立刻回家,而是多和同學一起,或是說一道讀書,或是說鑽研書中的道理,總之,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撇開了父母長輩的監管和伴護,時常自行出去交際,而到了今日,更是進了一步:幾個女孩子一起,居然湊錢到外頭小館子裏去聚餐了!還是吃的晚飯!太陽都下山了,黑漆漆的夜裏,孩子們還要自行回家!


    不說是女孩子,便是男孩子,十三歲上便這樣野了,在葉家也是要遭板子的。葉仲韶被妻子告知始末後,連晚飯都沒有吃好,入夜後迫不及待來接女兒,又怕自己闖進去,打擾了小女孩兒們的歡聚,叫昭齊以後在姐妹淘麵前不好做人,因此便在館外徘徊,倒是被他見到了幾個同樣來接人的家長,一問之下,都和他差不多,是帶了女兒來放足的,論出身則未必都是讀書人,商賈、匠人、軍官、地主,在所多有,聽說他是葉昭齊的父親,倒是個個肅然起敬,連忙討教些讀書的事情,又誇獎昭齊爭氣懂事,自己女兒在老家也是聰慧聞名,在此地則泯然眾人,也是羨慕不來雲雲。


    教女有方,在家為才女,在此地仍考第一,若說葉仲韶不得意,那是假的,心中原本一些鬱氣,倒也漸漸的散了,隻又轉而憂慮女兒回家被祖母責罰,更有一慮,才是心中最大的煩惱——葉家雖然暫困此地,但將來或許還是要回去的,即便是不回去,買活軍這裏書信便捷,並不禁止外來人口和家人聯係,與舊日友朋也不會失了聯係。那麽昭齊的婚事,這幾年便要有個說法,如今世風尚早婚,她年已十三,若是換了旁的人家,都已可成親了,也就是葉家乃吳江名族,才能在此時依舊將女兒帶離鄉中,不會引來非議。


    因著世風的關係,昭齊未滿周歲上就定了親事,所說的正是葉仲韶從前養父之家袁氏,乃是葉仲韶親兄弟一般的袁若思之子,自小袁家人也對昭齊另眼相看,極為滿意。如果是依著在老家時的勢頭,昭齊到了婆家,是決計吃不了什麽苦頭的,隻如今昭齊這般模樣,按著老眼光來說,哪裏還是個淑女的樣子?


    自然了,葉仲韶這做父親的,私心裏自然是怎麽看怎麽好,能為昭齊找出無數的理由來,可那是在家,昭齊在這裏養野了性子,若是嫁到婆家去,到那時,丈夫喜不喜歡的,還是另一回事,若是惹來婆婆的不喜,豈不是又要白受磋磨?到時候婆家占了理字,且也是名門,便是沈家、葉家的名聲,恐怕也護不住她呢。


    ——自然了,丈夫若是不喜,那也是不成的,所以說女子出嫁之後,真都不如閨中自在,丈夫、婆母、小姑,若是有一人不喜,日子都不好過。葉仲韶想到這一點,便又不忍責備女兒,隻覺得女兒幼小,若是裹足的關係,將來產育艱難乃至早夭,這裏的責任隻能由父母來承擔,這是他虧欠女兒的罪愆所在,且將來凡生為女兒,一生中所遇磨難苦楚勝於男子,在閨中時又何忍加以嚴詞?


    因此昭齊這大半個月,逐漸外出遊蕩時,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想著孩子聰慧,自然知道分寸,而直到今日,再四斟酌,方才憋出了一個‘略有些過分’,才剛說完,又忙去看女兒臉色,就怕昭齊自幼未受過什麽重話,連這句話也覺得傷了顏麵,待要啼哭起來呢。


    他來接人,自然是提了燈籠的,因為家風一向簡樸的關係,家裏平時用的不過是紙糊的‘氣死風’燈籠,不比別家來接女兒的家長,許多都提了玻璃燈籠,玲瓏剔透、雪亮鑒人,提起燈籠來照一照,葉昭齊神色似乎也沒有什麽大變,因此便鬆了口氣,正要再說幾句苦口婆心的話,又實在是很不擅長,便想著還不如讓妻子去說,因便轉了話風道,“一會回家以後,你便說是被同學留在家裏吃飯了,請人來告訴家裏,兩下又走岔了,勿要惹祖母生氣。”


    昭齊聽了,還噗嗤一笑,便攬著父親的胳膊道,“爹爹,這有什麽大不了的?祖母其實那日也和王太夫人、外祖母出門去吃夜點心了,幾個人在外逛到了鍾敲了八個點才回來呢!”


    “什麽!”葉仲韶大驚失色,“天都黑了,若是回家路上摔了一跤,那可怎麽辦?簡直胡鬧!”


    他對母親一向頗為敬重,此時也不免大起微詞,又仔細詢問女兒,為何夜間出門,葉昭齊道,“祖母來了本地之後,和王太夫人便走得很近——她們年紀相當,又都在一起教書,彼此很有話說,經常在一起做矯正墊。”


    “那一日王太夫人上門來送重陽糕,二人坐在一起談天時,因為祖母穿了矯正鞋之後,久走也不會疼痛,感覺舒適多了,便和王太夫人談起,說是一生中竟有四十多年沒有怎麽出門,原本七八歲上,裹足之後,疼痛不已,便從此少出門了,連每年的走百病,因怕走不了遠路,也都沒有出去的。”


    走百病的確是女兒家一年一度,能夠出門的機會,一般都在元宵前後,出門走百病、看燈會,不過葉家一向住在城外,也沒有去城裏看花燈的習慣,太夫人說來是數十年都沒有出門了。葉昭齊便複述道,“王太夫人聽說了這件事,便道,其實買活軍這裏,每晚的熱鬧不遜色於燈會,而且每年過年的時候還有仙畫看,此時晚間有夜點吃,有人說書,也有些人得空了賣藝,還有人唱戲的,十分熱鬧,而且也相當安全——本地又沒有什麽偷盜的人,若說是人販子,也是少有聽聞,倒是聽說有人販子被少女一拳打在眼睛上,把眼睛打脫眶了的。”


    這是前陣子周報上的新聞,聽沈曼君說,居然是真事,而且那人販子當即便被處斬了。連他入城的那條線都被揪了出來,而文章中又宣揚了一番,不論男女都要健身習武自強,要多吃蛋白質的理念。現在便連老夫人每天都吃一兩個雞蛋,不再說什麽信佛茹素了。葉仲韶聽了便道,“於是兩個太夫人聽了,就出門去吃夜點了?”


    葉昭齊點頭道,“祖母聽了,也是心動,便對太夫人說,‘我活了五十多歲,黃土淹脖子的人了,又逢大變,萬萬沒有想到,今日居然落到了這樣的地界來,又剪了頭發,又放了腳,還要出去給人上課,這般模樣,將來都不知道能不能葬回祖墳去,也不知道先夫還認不認得我,倒不如就這樣破罐子破摔了,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去,橫豎還能再活幾年?樂得一日是一日罷’,於是便收拾了一下衣著,又拿了錢袋,要請王祖太太到外頭去吃晚飯。”


    “王太夫人說她教書時間長,有積蓄,她來做東,還說請上城東的幾個老寡婦姐妹,都是各地遷移過來的,現在她們也開了個讀書會,彼此幫著補習——祖母上回也去坐了坐,於是二人便這樣拉扯著走了,回來的時候,祖母的臉都是紅的——竟吃了幾杯酒,又去茶館聽書,吃炸雞,祖母還給我們帶了炸雞架回來,那日爹你吃的糖醋雞架就是第二日回鍋做的。”


    “我怎麽一點也不知道!”第二天才從外地回城的葉仲韶簡直驚呆了,他漲紅了臉,甚至有幾分口吃,“你祖母怎麽、怎麽怎麽竟……”


    放浪形骸四個字,怎能用來形容母親呢?但簡直又非這四個字不可了!葉仲韶竟了半晌,隻能憤憤說,“你母親也不和我說!”


    “長輩的事情,怎好搬弄是非呢。”葉昭齊背著手,她的馬尾巴又得意地一跳一跳起來了,“其實倒也不是故意去吃夜飯的吧,除了那回去見識夜市以外,其餘大多都是如今晚這般,因大家白天都有事要做,沒有聚餐的閑功夫。便隻能選在傍晚了,便連這頓飯,我也是無奈呢,這些小姐妹,彼此應酬結交,十分的親密,也是想起一個社來,又要推我來做社長,若我連這頓飯也不能來吃,難免就不能服眾了,因此雖也知道,庭訓不該晚歸,但隻能事急從權了——爹啊,這社長若是換了旁人來,女兒又如何能心服呢?”


    葉仲韶現在已經顧不上女兒夜歸背後的什麽征兆了,滿心都是母親的瘋狂行徑,五十多歲的人了,大晚上的出門,連燈籠說不定都沒打,還吃酒!若是栽在水溝裏該怎麽好?再說,女兒這個借口也非常的好,在葉家人看來,於文名上有些功利心,還是很可以理解的。


    他便有些心煩意亂地說,“和姐妹友朋們小聚,倒沒什麽不正當的,隻天黑了還是不能單獨出門,這外頭黑燈瞎火的,摔倒了、磕碰了可怎麽辦?二則便是提了燈籠,你瞧這簷下、門後,黑洞洞的,若是藏了匪徒可怎麽好?這裏畢竟是港口,外來人口很多!雖說平日裏治安還清明,但也不能不防個萬一。”


    “明白了。”葉昭齊便乖乖低頭聽訓,又道,“以後若爹不在城裏,我就去請舅舅伴送我。”


    “……”葉仲韶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但又被女兒拿了話口,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是哼了一聲,又說,“可不要養成什麽大手大腳的毛病,姐妹麵前,不可小氣了去,但花銷也要有個數,你那二兩銀子,至少要用兩個月——回頭我是要來查你的賬的!”


    “哎喲,知道啦爹爹!”昭齊便拉長聲音撒嬌起來,“別說了,都知道了,就別再說了嘛——”


    也不知道她從哪裏學來的,拉著葉仲韶的袖子,來來回回地推著,把葉仲韶推得猶如一團棉花,隻嘴還是硬的,“如今你是越來越有主意了,究竟我也管不得你什麽,你隻謹記了,要謙虛謹慎,對了老前輩要尊重,別以為自己拿了一次月考第一,便是天下第一了。你舅舅且不說,吳家叔叔、張家叔叔,都是有大才學的人,隻是或算學不好,或體測不行,才讓你爭了先去,拿一次第一,也不算什麽,你要次次都拿第一,才是本事,可明白了?”


    “知道了,知道了。”


    父女二人如此一唱一和,到家中已是重新親熱起來,果然,老夫人也未問得仔細,隻知道孫女平安回來,便張羅著去澡堂——其實這也是葉昭齊隨意在晚間出門的原因,因葉家人時常在晚上一起出門去澡堂,多少形成了一種晚上出門無礙的認識。葉仲韶和一個老家人帶著四個兒子,在男澡堂裏指揮四個泥猴搓澡,十分辛苦,不過洗浴本身還是叫人歡喜的,隻今晚洗了頭,要控製兒子們在休息的花廳裏等到頭發幹了再出門,十分的困難。


    如此折騰下來,待到回到家中,已是疲憊不堪,葉仲韶躺在床上,就忍不住和沈宛君商量,“不如把兒子們都剃成青頭算了,免得洗澡了還要等在那裏,他們也無聊,我們也難管。”


    沈宛君坐在妝匣前,手裏拿著曼君送的麵霜正擦臉,聞言便笑道,“他們剃了也無用,總歸是要等你曬頭發,要剃,隻能大家一起剃。”


    這又突破了葉仲韶接受的限度,且再往下說的話,男人剃了,女眷沒剃也是沒用的,還要等女眷。因此他便放下這個念頭,隻說起大女兒,“昭齊這個樣子,倒讓我發愁得很——不為了別的,隻為了她的婚事,你說,這樣下去,可該怎麽辦?”


    這的確是正論,沈宛君也收斂了微笑,蓋上麵霜,走到葉仲韶身邊,鑽入炕上,先愜意地歎了口氣,方才道,“仲韶,我這一陣子也想和你談談這事——你說,咱們還要回去,還回得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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