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點,小心點,來對準了,左邊的,歪了啊!小洪你當心點!”


    “好了好了,來,3、2、1,嘿!”


    伴隨著女娘們精神的喊叫聲,一台沉重的座鍾被運送到了操場旁邊的一個大棚子裏,小心地安放了起來,身後則是男丁們抬著另一台座鍾走了過來,去到操場另一頭,“校對的呢?校鍾的呢?快來對一下!看下兩台鍾走得都準不準!”


    “來了來了!”


    幾個小腳女娘邁著她們特有的矯正步走了過來——矯正鞋到底不比普通的鞋子,再是經過特製,走路也不像是一般人一樣隨心所欲,會有一個明顯的大腿拖帶動作,腳往下放時也有點兒拖泥帶水的感覺。所以在形態上很好分辨,不過,她們的速度和常人是差不多的。“不急,不急的,在屋裏已經都調過一遍了。隻要你們抬得夠小心就不會再出錯。”


    “嘿,這怎麽說話的呢?合著咱們還抬出不是來了?”正在吭哧吭哧幹活的人們不幹了,半開玩笑地反抗著調鍾人不合適的說話,而小腳女娘們則連忙說,“要說這是誰的不是,那也是造鍾作坊的不是呀,多心了,兄弟姐妹們,著實多心了嘛!”


    不過,買活軍自造的發條座鍾,準度的確是個問題,它的嬌氣是這批‘運動員’們深有體會的,首先,這座鍾怕風吹雨打,天氣好的時候還好說,放在室外還行,遇到連綿雨天的話,必須帶回室內去妥善安置,否則就會受潮不準,甚至還有不走了的。


    其次,它還怕移動——在屋裏調得好好的,能走了,也準了,可搬運的時候如果是咣當著搬,那可不行,必須得步履一致,小心翼翼,到地兒了放下一次就不能再輕易挪動了,否則,誰知道一分鍾是不是又慢了個幾秒,如此一天下來,誤差可就衝五分鍾、十分鍾去了。


    這兩樣毛病,運動員們也的確是眾所周知的,因此雖然嘴裏嬉笑怒罵的,但行動也的確都很小心,仔細地把座鍾卸下,兩個調鍾員拿著電子手表過來,輪流讀秒一分鍾做了確認,“運氣好!沒有偏時,快訓練吧,我還表去了!”


    “好哎!”


    “辛苦了啊!”


    “小事情!”


    操場上頓時響起了一陣歡呼聲,一幹男女分了開來,在操場上伸腿拉胯,各自做起了熱身運動,“總算能訓練了,這場雨下的!咱們要是在運動會上沒能取個好成績,都賴它!”


    “知足吧,至少雞籠島這天氣熱,咱們冬天訓練也不受影響,別的地兒,譬如臨城縣,今年都下兩場雪了,那還怎麽練啊?”


    “照這麽說,那還是南洋天氣好,天天都能練,一天也不耽擱。”


    “你這又錯了,南洋那天氣就又太熱了,老鍛練容易中暑,再說了,那兒哪有富裕的蒸汽拖拉機來平整操場啊?也沒有這麽多鍾表給咱們用啊,自產的鍾都還沒運過去呢!”


    “那是,我說諸位,都好生練著吧,就說這訓練的條件,那是再沒有比雞籠島更好的啦,咱們雞籠島代表隊,若是拿不到運動會綜合第一,那對父老鄉親們,多少也有些交代不過去了!”


    “那真羞煞人也!”


    “定要奪得魁首,為我們雞籠島爭光!”


    “都上心起來!多錘煉著!”


    精神的應和聲,在操場上空混雜著回響著,這樣的幹勁讓操場邊站著的祝延年也滿意地點了點頭,同樣喊了一聲,“都下死力好生給我練著,明兒年夜飯,我必盡力給大家籌措一頓好的。”


    如此又把士氣鼓舞了上來,祝延年又交代了同事謝金娥幾句,這才轉身戴上鬥笠,躲避著雞籠島讓人炫目的烈日,走進了辦公院裏,“主任,給您送表來了——每每都給您添麻煩,真是不好意思。”


    “也都是為了成績,有什麽說的?”主任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女娘,總是笑嗬嗬的,接過祝延年用手帕托著的手表,她滿意地點了點頭——雖然表是借了,但祝延年和謝金娥兩個小姑娘,做事妥帖,從來沒有自己佩戴過,都是拿帕子托著,用完了立刻歸還,這樣潔淨也讓人心裏喜歡,不然,這麽貴重的東西,若是被別人貼肉帶了,汗濕地摘下來歸還,叫人心裏怎麽得勁兒呢?“怎麽樣,如此集中訓練下來,他們的成績有沒有提升啊?”


    “進步還是相當明顯的,昨日那軍中的教官來看時,在室內倉庫演練了一番,教官也是點頭,說是大體上,雖然和兵丁們還無法相比,但也有一二豪傑,成績即使在軍中也算亮眼了。”


    “好!”


    辦公室裏的吏目們一聽這話,也都是精神一振,“如此不枉費我們特意申請了預算,也不怕費事的,組織了這一場集訓——還有三個月就是大比之日了,你們可要留心訓練,萬不能懈怠了。我們雞籠島一向被人譏笑為千姓雜流之地,自古以來,都是流放犯人的海外荒僻之所,如今便好要叫那些酸儒知道,我們雞籠島的百姓,文武皆是來得,隻有最優秀的人才,才能到雞籠島定居,差一些的我們還不稀罕呢!”


    說實在的,這話是有些誇張的了,畢竟雞籠島開發這才多少年,居民們都是什麽來曆大家心裏也清楚,說是流放之所,那是有點兒過分,但若不是在外地難活下去了,吃飽了撐著上這來做什麽?


    所謂的‘千姓雜流’,也沒有說錯,曆來在敏地也好,在買地現在福建道也罷,一個州府多有一個州府的‘著姓’,比如說臨城縣的徐姓,又有衢縣的佘姓,榕城的林,莆田的尤、蔡,泉州的宋等等,都是大姓,本地姓這個的人數會特別多,這也是本地治安良好、政權穩定的表現,如雞籠島這般,大家都是外地混不下去了才過來,並沒有一個優勢姓的現象,多數都是動蕩之地才會出現,可想而知,窮鄉惡水出刁民,這些地方的百姓,是否也特別的刁鑽,特別的蠻橫,特別的不好應付?


    這樣的印象,在內陸有底蘊的州府中,是很普遍的,其實就是雞籠島內部,已經建築起對雞籠島此地的認可,產生居住地自豪的百姓們也並不多,也因此,雞籠島衙門對於即將召開的‘買地暨華夏第一次全國運動大會’的重視,要遠遠超過內陸。


    不但官方特意撥款,給運動員改善夥食,便連雞籠島的老百姓們,對這些在兩個月前的初選中,選拔出的民間運動員,也是異常的關心,一人中選,鄰裏都感到麵上有光,對外誇耀不說,平時生活中更是照顧有加,時常叮囑他們要多訓練些,為的便是在明年的大運動會上,取得好成績,也好為雞籠島正名——


    這些來自天南海北的流民們,在雞籠島這裏安居樂業,要說日子過得不好,這是假話,但在文化、民俗上,卻始終有種和本地格格不入的感覺,因為這裏各地的人都有,過的節日不一,除了清明、冬至祭祖,新年歡慶之外,別的節慶,你重視,我卻連聽都沒聽說過也是有的,再加上本地沒有廟宇,平時要說去參拜個什麽,趕趕廟會,都沒有這個條件。


    再加上多數是小家庭到此,又被混編打散了居住,周圍鄰裏,同鄉的都很少,因此,在精神上似乎總有一種異樣的孤獨感,雞籠島的流民們多都是很熱衷於聯係家鄉,招引同鄉來此的,為的就是緩解這種陌生。基於相同的理由,他們對運動會也抱有更高的熱情——在運動會中,雞籠島作為一個整體,要去爭取屬於整體的榮譽!


    當然,對於全華夏的百姓來說,運動會都是很新鮮的事情,在運動會之前,全民爭取家鄉榮譽的活動是科舉,不過,科舉是讀書人的事情,百姓們也隻是看客而已,大運動會那就又不一樣了,跑得快的、跳得高的,甚至還有足球踢得好的,圍棋下得好的,那都是身邊出來的人,不是人人都會做八股文章,可人人都會跑跳,都會圍著個球拍來拍去呀!


    如果華夏都可以參加的話,那,北方的士人是不是也可以為自己的家鄉掙來一點榮譽呢?


    懷抱著這樣的想法,很多北地的士子都在搜羅身邊的壯漢南下,資助他們在買地參加選拔——雖然士子們一貫重文輕武,但,不管是多麽無聊的比賽,隻要和家鄉有關,那就沒有人不想贏的。運動比賽,會讓人很直接地區分自己的歸屬感——很多流民雖然南下到了雞籠島討生活,但他們平時對外自我介紹時,習慣性地還會說自己的原籍,可在運動會要召開後,他們也逐漸習慣於說‘我們雞籠島’了。


    因為他們不論是選擇自己的代表地,還是選擇自己支持的運動員,都必須要在原籍和雞籠島之間進行衡量,對於這些已經習慣了在雞籠島上耕種生活的百姓們來說,這更像是心理上順理成章的一次遷移,在這一次運動會之後,原籍真正成為了原籍,他們已經習慣了,在心理上把雞籠島這個自己支持的地域代表隊,也當成了自己的家鄉啦。


    抱著這樣為家鄉爭榮譽的心態,被地區運動會選拔出的運動員們,熱情也非常高漲,上下一心,卯足了勁兒,自發地暫時中斷了每日的學習,在半天班後的上課時間,聚集到雞籠島學校的操場上,義務為明年五月的大運動會做準備。當然,來訓練的人可以管一頓很豐盛的飯食,同時在數值上看到自己的進步,這也是他們積極訓練的動力——祝延年有句話是沒說錯的,雞籠島的訓練條件,的確是別的地方難以比較的呢。


    首先一個,雞籠島的天氣,這個是不必說的了,其次,雞籠島因為是海運的中心港口之一,所以各種貨物、礦產都非常方便,也有不少工廠,其中,更由於蒸汽專門學校,建築在雞籠島,所以雞籠島上永遠能使用最新型號,甚至是實驗型號的蒸汽機。


    這使得雞籠島可以很方便地造出操場來——蒸汽拖拉機換個平地的鐵碌碡,小半天時間,什麽地不給你平出來?有條件的地方,先把煤渣堆在平地上,再用碌碡一壓,這不就成了標準的煤渣操場?要比一般的土地軟得多了,下雨了也不會有泥坑,幹透了一樣能用,最是再好不過的訓練場地了!


    若是在內陸,那可就沒這麽方便了,蒸汽機不是沒有,但少,耕地都且還論不到呢,多是工廠在用,更沒有拖拉機,要建操場得多少個人力去平地啊?再說座鍾,這東西,近年來買地是能土產了,可要說能拿兩台座鍾來給訓練計時的,怕也就隻有港口富庶城市了吧,一些偏僻山區,就算修了路,交通還是相當不便,那兒的活死人們,也就隻能拿線香計時,或者專門要借調一枚仙器電子手表,那也隻能一次訓練一組,像是雞籠島這樣,有兩台座鍾,一次可以做兩組計時訓練的條件,他們可是拍馬都追不上的。


    “這裏的優勢,那就不是一句兩句能說得完的了。”


    現在,學校辦公室最喜歡的話題,就是議論雞籠島在運動會上的優勢,簡直是百談不厭。“用線香這樣的計時,根本無法精確,風速、天候都有很大的區別,再說了,有些百米短跑什麽的,線香都根本沒法計時,那就隻能是同組和同組比,一味的傻練,到底提升了多少,自己也是抓瞎,還有舉重,是不是用標準的配重塊,差別可大了去了,熟悉的配重感,能找到吐氣開聲的那種節奏,那種感覺。平時就用的石塊來練習,到大運動會用鐵塊,找不到感覺,平時能舉的重量怕都舉不起來!”


    “那是了,所以說,窮文富武,這話不假,這體育也算是武的一種吧,比的甚至都不是一家的貧富,而是一地的底蘊、貧富,富裕的州府,健兒們到了大運動會上,麵對秒表、標準配重,自然而然,成績都要比窮州府好得多。”


    “而州府再富裕,又比不得軍隊裏,平時就能用秒表訓練,用的標準配重,又有一套標準的鍛煉方式,哪怕是底子一樣的運動員,在軍隊裏訓練三個月,效果也比在州府訓練好得多了,更能出成績!還好,這一次運動會,許多項目都專門分了軍人組,否則,各組的頭名怕不都要被兵丁們奪去了。”


    這老成的發言,頓時讓後勤辦公室的諸人也都點頭稱是,又有人扳著手指計算道,“軍人組,這個和我們無關,且先不說了,軍民共組的,多是圍棋、象棋之類,可惜怎麽沒開個山東撲克的組,這東西在北方流行的很——大約也是因為禁賭的緣故,也不說了。”


    雖然圍棋也有賭的,但會下圍棋、擅下圍棋的人,無疑比為山東撲克、馬吊等著迷的人要少,買地禁賭的態度是從未放鬆過的,既然如此自不可能為禁絕的項目開競賽,這一點大家都可以理解,但也有不少人感到可惜——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任何一個競技類的項目,大家都本能地想要知道最高手會是誰,此時這又和賭博無關了。


    “至於百姓體能組,又分為群戲和單戲,其中足球隊,我看我們雞籠島是沒什麽指望的,我們這裏就不興踢球,多數是北地健兒的遊戲了,捶丸隊也是如此,那都是有錢人的東西!咱們雞籠島都是窮百姓,從小能踢真皮球的有幾個?”


    “倒是這百米短跑,我們有訓練優勢,我看啊,健全男子組、健全女子組,我們要拿下頭名應該不難。但非健全男子,和非健全女子這兩組,就不太好說了。”


    “正是!”主任也剛擦完了仙器手表,珍而重之地把它佩戴上手腕——這東西現在真是壞一個少一個了,再不下發的,不像是四五年前,高額政審分再加上錢財還能換,現在外頭幾萬兩一個都沒地兒買去,因此雖然祝延年並沒有佩戴,但每每借出,她還是要仔細擦拭一番,再重新戴上。


    一邊戴表,一邊她也積極地討論了起來,“閹人男倌組,那我們真不占優勢——我們這裏閹人實在是太少了,恐怕纏足組,雲縣也是會贏,他們那裏有醫院,纏足女娘最多,出人才的幾率也更大一些嘛!”


    對閹人組的分析,大家並不反對,但說到纏足組,大家有話要說了。“不一定啊!大家看看小祝,看看小唐,雲縣的纏足女娘雖多,但都是去做手術的,還沒過恢複期呢,我們這裏,恢複好的纏足女娘有很多,大家的精氣神也都很不錯啊!我感覺祝延年、謝金娥在運動會上說不定能有個很好的表現。”


    “對!尤其是小祝!你們瞧見她跑步沒有?不比一般女娘慢!我對小祝寄予厚望——如果小祝在大運動會上取得名次,我請大家喝奶茶!”


    “不是我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小祝的努力我也看在眼裏,但是這個東西得要講數據的嘛——”


    有人唱反調,那討論不由得就更加熱烈起來了,主任聽著覺得大家都有道理,不由得也為小祝擔心了起來,在辦公室裏有點坐不住了,“先不說這些,咱們能幫的,那就是保證健兒女們能吃個好年夜飯,也不枉了他們假也不放在這兒加練——走,我們到廚房看看去,瞧瞧今年的年夜飯備得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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