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買地的水泥樓,最高也始終隻肯建造兩層呢?這一點的確是讓人迷惑的,在今日之前,在座眾人或多或少也都意識到了其中的貓膩——必定是有原因的,否則,這麽穩當的屋子,給人的感覺,何止是三層、四層,甚至連六七層感覺都能建起來呢!水泥比木屋好,不就是好在這份穩當麽?連木造的房子都能普遍蓋出三層來,買地的水泥房至少也可以蓋三層吧?


    自然了,木房子的三層,往往是漸縮的形式,如塔一般,在上層是有露台部分的,這是因為上下一般粗細的建築,在地基上讓人放心不下,而且,層高上必定會有所犧牲,很多時候稍微一抬頭就感覺要撞著房梁了。再加上這木板隔成的樓板,隻要稍微一有年代,走起來吱吱呀呀顫顫巍巍的,總讓人放心不下。


    這種二樓的壞處,《項脊軒誌》已經說得很是明白了,這也是為何歸大人的妻妹不曉得‘閣子’是為何物,除非在寸土寸金的州縣內,一般百姓是不太修建多層建築的,若是何處有了三層的酒樓,那簡直就是一出大新聞,很值得大家呼朋喚友地去看看,湊個熱鬧——倘若是寺廟修起來的,那更是香客如雲,大家都想要登上去看一看,享受一下‘登高望遠’這稀奇的感覺了。


    總的來說,木造建築,多層的缺陷是顯然的,主要的原因就在於木頭這種材料的局限性上,它的承重能力畢竟是不如磚石的,但磚石的建築,也有突出的缺點,比如石塔,石塔必定是大部分實心的,隻能盤著塔身擠出一點點空間,供人登高,這可說是無法逾越的限製了。


    最頂尖的部分往往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站人,最多是雕琢一些佛像在內,真正的好東西都是藏在塔下的地宮裏——這也是因為塔其實是很容易損壞的,一次雷雨天氣,一場大風,都可能會損壞塔尖,讓塔身崩塌掉落,金陵大報恩寺,算是這個年代最大的奇觀了,但建成之後幾乎就沒停過修葺,每年都要大修一次,小修就沒停過,這都是有閱曆、有門路的人家,去金陵遊曆時可以聽到的軼聞。


    水泥小樓,雖然目前隻修建了兩層,但隻要是居住過的人都能感受到它和木樓的區別,首先是層高、空間的一致性,二層不用在層高和麵積上做出犧牲,還有材料的穩定性——水泥房子是不可能在大風中搖曳的,如今水泥樓最多的就是南方沿海,每次起台風,全家老小哪個不是在屋中瑟瑟發抖,感受著木屋在風中震顫的恐懼?


    一場大風吹走瓦片、屋頂都不稀奇,有些房子甚至整間都被拔地而起!可水泥的房子,最多也就是窗戶顫抖,吹破些玻璃窗罷了,這也是事先敲些木板封窗就能解決的事情,再加上現在有台風通報,可以用傳音法螺警示州縣、村落,往年的一大天災,幾年下來,已經減弱了不少威脅,至少咬牙建起水泥房之後,一家老小也不必擔心一場台風之後,財物損失無家可歸了。


    因此,水泥房必然是未來的大趨勢,這是所有人都認可的事情,甚至也有很多人旁觀了建房打地基之後,機靈的腦子都轉起來了:這麽好的地基!多穩當!隻建兩層實在是浪費!挖得這麽深,還是水泥慷慨灌進去……這不比一般造塔的地基都紮實了?要不要也試著造一造大報恩寺那樣的高樓,也算是一大壯舉呢?


    正所謂,物以稀為貴,在高樓非常罕見,大多數人除非特意出城,也找不到什麽地方可以爬的時候,登高望遠就是一種很奢侈的享受了,人類對於這種登高的追去,幾乎是一種本能了。若是在城裏能有一高樓,可以偶然登上去瞧瞧——買地似乎是不在乎什麽窺視禁中的事情,它們就沒有‘禁中’,所以這方麵的忌諱是很輕的,富豪們也是不無意動,還真不乏有人想突破兩層的限製的,便不說六七層的高樓,三四層——五六層……的房子,試著建一建、看一看,為什麽不行呢?


    但是,這樣的想法,一直受到了建築隊的嚴詞拒絕,也有人聽說過其中的緣故:買地是不許建兩層以上的建築的,原因就在於水泥的筋骨,這用的是竹筋——竹筋承力有限,不敢建得高了。而消息更靈通的人,便會聽說另一個秘聞,那就是買地在京城建的超市,用的就是仙界的材料,所以才能建得那樣的高。


    對於這種傳聞中的仙界材料,於宴者早已有人聽聞,再加上對竹筋的非議,也並非陶四郎一人之言,這會兒兩邊一對,嚴絲合縫,這才恍然大悟,對於陶四郎的消息也更加信任,都忙追問起鋼筋的事情來——不說別的,倘若買地這裏已經能造出鋼筋了,那隻要在陶四郎這裏,打聽到一二配方,他們立刻就可以在交易所囤貨,乘勢大賺一筆!甚至於哪怕最後消息是假的,那也不要緊,隻要有這個消息,流傳出去,市場爭購,他們作為掌握先機已經囤好貨的一方,照樣是有賺頭。


    “鋼筋這個東西,那門檻可就高了,首先要把鋼筋和生鐵分開來——這裏的鋼,也不是咱們一直以來說的百煉鋼這樣的東西,它是有嚴格要求的……”


    說到自己的老本行,陶四郎可就來勁了,侃侃而談道,“我們可以根據碳含量來區分熟鐵、生鐵和鋼,碳含量大於……”


    他不說數據還好,這一說,一群叔伯都是暈了,均是連連道,“不說這個,這些真聽不懂,說得簡易些,簡易些!”


    陶四郎見此,也隻得一笑,尋思了一番,便把筷子縱橫交錯起來,對眾人解釋道,“大家都是看過建房子的,灌地基時,套筒裏的竹筋,看起來是否就像是如此,好像骨架一般,水泥拌了砂石填進去,等凝固之後,比一般的石頭還要更堅牢,是也不是?”


    這個的確是都見過的,因為買地的工事實在是太多了,民間、官方都在造房子,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久居買地的活死人,對於建房的流程肯定都是看過的,也能明白竹筋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此時便有人猜測道,“人要有骨架才能行動,否則就是一攤爛肉了,竹筋也是起到一個作用,這麽說,是否木頭也能做筋骨來用?”


    “雖然是可以,但注定是不持久,因為木頭是容易朽壞的,留下空洞之後,這塊磚就不平了。不是什麽上好的骨架選擇,竹子呢,性子就要強得多了,能承受更多的力,譬如說兩層小樓,再加上其中生活起居的人丁,便是把第二層安排滿了人、家具,每一寸都有東西,它的重量也不會超過一個數字,這個數字若是竹筋還能承受得住的,那就不會倒塌,但也要防著年深日久,連竹筋都疲倦老化了,到時候這樓板也就不可靠了,便連地基也怕會出事,因此,竹筋水泥的房子,在五十年之後就有點不保準了,運氣不好的話,可能需要翻修。要給它加點支持。”


    老房要修,豈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更何況五十年後,也隻是不保準而已,眾人聽了,都認為竹筋還算是可接受的建築材料,更有人已經聰穎地明白過來了,“難怪竹筋是不許建三樓的——頂上再多一層,那多出的重量就容易超過這個極限,久而久之,恐怕會出事!”


    “正是這個道理了!”陶四郎雙手一合,不吝誇獎,“徐伯父果然敏銳,其實即便建了三樓,倒也未必立刻就超限了,就算偶爾超限,或許也是無事,但這是幾十年的東西,不能抱有太大的僥幸心理——若是二三樓長期有許多人呢?若是後來者不知道,在樓上囤貨呢?現在隻許建兩層,而且明言了第二層不許建藏書閣,藏書、囤貨都必須在一樓,都是有原因的,就在於這個極限重量。”


    “原來!”


    “早聽說有這麽一條規定了,還真不知道是為何!真是聽四郎一句話,勝讀十年書啊!”


    眾人也是都紛紛恍然大悟,又有人疑惑,為何木頭房子也可建藏書閣,而水泥房反而不能的。陶四郎隻得解釋:那種老式的藏書閣,書架彼此間開,距離很大,書本放得不算太多的,問題的確不大,若是那種一本本碼著,從地板到天花板都塞滿了,碼了一屋子的,那肯定是不行,而寫規定時不能不把這種少見的極端情況考慮進去。


    “這裏還有買地特殊的情況在:書本在敏朝畢竟也是貴價東西,很少有人能囤到這麽多的,汗牛充棟不過是誇張的比喻而已,但在買地,書實在是便宜,那些喜歡話本子的書迷,輕而易舉就是幾個大書架,便不能不有所提防了,為了保險來說,藏書室設在一樓肯定是最穩當的——其實便是老式的藏書閣,年深日久,木地板無法承重,不得不把書架搬下來翻修的也不在少數,甚至時常走水都是有的,敏朝朝廷藏書的地方,便是一排單層的石房,也不乏其中的考慮。”


    陶四郎順便也解釋了一下這個疑問,眾人聽到這裏,又都覺得自己開了眼界——別看他們身家豐厚,但在陶四郎麵前還真沒有什麽優越感,真有知識才是財富的感覺,不知不覺,對話的語氣都尊敬了不少,“那末,要建大船閘,必定是要用鋼來做筋骨,也是因為受力問題嗎?”


    “確實,自古以來,鬥門多是在運河水淺處修建,這也不是沒有原因的,運河多為人工的水渠連綴天然河流,在人工水渠段,水位淺,水的重量肯定也小些,給小船過閘,那用石塊就夠了,但若是要在大江上修船閘,便是也擇選水淺處,但水本身的重量,水流動的力量,都要考慮在內,非鋼筋而不能用,竹筋水泥,隻能小打小鬧建個碼頭什麽的。修船閘水壩絕無可能,必須非常把穩才能嚐試,萬不能賭——這是不能冒的險。”


    這話的確是有道理的,船閘的原理其實就是要攔壩,大壩垮塌,對下遊自然是滅頂之災,眾人聞言,也都是不禁點頭,又聽陶四郎介紹起了買地的鋼鐵工業布局,“其實從十八年前起,六姐便開始布局了,當時的楚大匠還不過是被留在彬山等死的瘸腿匠人而已,那時起,六姐便在為鋼筋做了準備,隻是當時連豎式高爐煉鐵都沒有,想要造出鋼筋完全是天方夜譚。除此之外,人才也極是匱乏,壓根無法形成規模……”


    十八年的時間,在他的敘述中,似乎是一晃而過,又似乎是沒有一天功夫閑著,這十八年裏要普及教育,從無到有地培養出買地這裏的專門學校體係,搞出一批受雇於衙門的學者——類似於敏朝的鴻儒,但比起教書育人很顯然還有很多具體的,能對工業產生極大影響的研究工作,還要普及豎式高爐煉鐵、找到優質礦石,甚至還要推行新的貨幣政策,這也和金屬工業相關——否則,金屬很大一部分要去當錢用,價格就無法下落。


    如此一來,十八年的時間實在是太緊張了,真不知道六姐是如何把這些事情一一做成的,而買地的鐵器也確實要比敏朝便宜得多了,甚至在事實上造成了環買地區大量鐵匠破產投買……


    “是直到去年,橡膠投產之後,我們工業專門學校的鋼鐵專業,才迎來了一個新的契機,那就是鋼筋最重要的一個前置步驟——氧爐煉鋼,隻有這個辦法才能煉出低碳鋼來,但純氧非常的昂貴,隻有電解才能製造一點點,沒有橡膠做的電線外皮,是無法投入大規模應用的,便連實驗都做不起。沒有低碳鋼,鐵絲做筋骨,效果也就比竹筋好些有限……”


    這一步步往前,每一步都還要別的領域也有突破才能跟上配合的感覺,實在不比謀略天下來得輕鬆啊……當聽到電氣因橡膠而普及,氧爐有了實際基礎時,便連這些聽眾也都鬆了口氣,一邊在心底提醒自己囤鐵礦和煤礦——不過這些東西的價格從未下落過,一邊又急急地道,“如此可好了,這氧爐可是順利地設計出來了?”


    “難著呢!造實驗廠房,需要的資金那是海量,且現在鐵礦、煤礦的市場價並不便宜,衙門下撥的限價煤鐵,分到實驗小組頭上又是不夠用的,還有那發電機也是昂貴,各處都在申請,也不知道何時才能下撥……唉!還不知道又要磨蹭幾年。”


    說到此處,陶四郎卻是擺出了好一副苦相,一攤手歎道,“我老師也是急得上火——目前盯著這氧爐專利的小組,有四五個,都在各顯神通找經費,也是眼饞那天價的專利分紅,隻是前期投入也大,這錢該上哪找去!”


    其實,他畢竟年幼,城府不深,並未太過偽裝,這番對話的目的性還是很強的,但這種目的性倒並不會讓人有什麽不滿——幾個豪商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的心動:早知道楚大匠那一波匠人,可說是買地的新貴,那真是要什麽有什麽,要錢有錢,要政審分有政審分,社會地位還極高,六姐異常尊重禮遇……


    隻是因為這些國寶級匠人,很少在人前露麵,大多公務繁忙,醉心實驗,難以結交,以至於他們周身也染上了濃濃的神秘色彩,民間甚至有愚夫愚婦,認為他們常年閉關修仙煉器的。這些交易所的豪商,也很難找到門路結交打探,這會兒聽陶四郎這麽一說,才肯定這批匠人手中都有專利分紅,錢財、政審分的回報,甚至還要比他們更多!


    這就讓人禁不住想要來插一腳了——楚大匠他們是攀不上了,但手裏結餘的銀錢真多,又不願意完全投入交易所的賭博之中,倘若……倘若能投資一二,培養出下一個楚大匠,也跟著雞犬升天,進一步飛黃騰達呢?


    “四郎,叔叔性子直,這就直接問了!”


    果然,又喝了幾杯茶,便有個性急的漢子,開門見山了,“這實驗小組的專利,也能和開公司一般,做股份分成嗎——若能的話,歸屬於官製的小組,又能不能接我們這些商人的投資……這些事情,你可問過衙門沒有,又有沒有見到什麽成功的先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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