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險隊在開羅遇到的問題,說起來又和歐羅巴的□□勢有關了,同時也和買活軍脫不開關係——在買活軍擴張的時候,世界各國當然也不會閑著,歐羅巴本土也絕非一片安樂,尤其是地中海各國這裏,這會兒也還在如火如荼地打聖戰呢,星月教和移鼠教之間,已經爭鬥了數百年之久,這會兒星月教最大的旗幟就是強盛的奧斯曼帝國,而移鼠教各國雖然內有爭端,但應對星月教的立場還都是相當堅定的。


    而如果說,除了對星月教的提防之外,歐羅巴各國還有什麽是一致的,那就是對買活軍的反感了,這個新出現的華人勢力,剛剛把自己的惡名傳播到歐羅巴——逐走壕鏡的弗朗機人,這還不足以讓他們提起戒心,因為作為地主,華夏對壕鏡的主權當然是毋庸置疑的,弗朗機人幾艘船遠道而去,到人家的家門口做生意,雖然按照一貫的習俗,他們見到一個荒島,就聲稱是自己的,壕鏡以及紅毛番占領的平湖列島,那時候也的確沒有漢民居住,但這種事情,也就是欺負主人家家大業大,並不在意罷了,華夏政權一個高興,聲稱這裏屬於自己,難道弗朗機人還真和他們強嘴嗎?


    把弗朗機人和紅毛番從華夏海域逐走,這還不算是什麽‘惡行’,這一點,即便是在萬裏之外的歐羅巴,也還是能夠得到認可的,但是,買活軍接下來的舉措,卻是實實在在地戳到了所有白人洋番的肺管子:第一,他們趕走了香料群島的弗朗機人;第二,他們趕走了巴達維亞的紅毛番;第三,他們開始在南洋傳播一種全新的,教義比華夏常見的儒道佛三教更具有迷惑性的科學教!


    趕走了香料群島的弗朗機人,就意味著弗朗機人的東方三角貿易鏈條被破壞了——弗朗機人本來從南洋的香料群島獲得香料,再航向長崎、東瀛去換取白銀,又持有白銀,去華夏沿海換取瓷器、茶葉,再經過果阿,把瓷器、茶葉通過東非港口,運回歐羅巴,換取巨額的利潤,這是一條財源滾滾的貿易航線,而這條商路的基礎,就是他們在南洋用極低的成本,近乎免費地獲得的香料!


    沒有香料,他們該用什麽在東瀛換取白銀呢?在買活軍拿下呂宋之後,不過是一年的功夫,弗朗機人在香料群島上的統治就不攻自破了——他們在當地扶持的土司,相繼背叛,全都投向了華夏方向的戰船,剩餘的軍艦隻能狼狽地退往果阿,巴達維亞的紅毛番,結果也沒有好多少。


    原因是很顯然的,不管群島上的土著有多無知,但土司、蘇丹卻至少都是擁有正常智商的,也有一些最基本的,口耳相傳的曆史,他們不會不知道,北方那個讓人畏懼的華夏大國,曾經派遣戰船來到自家門口,甚至很多地方還留下了朝貢的記載。


    之前他們和白洋番合作,那是因為北方的大國沒有出手,既然現在,北麵的大物重新又開始在南洋劃圈地盤了,一個遠隔萬裏,一個就在家門口,即便是武器、船隻相當,該投向誰還用想嗎?更何況,華人的船隻明顯更凶猛,甚至在呂宋締造了自己不損一兵一卒,把敵人全殲,在呂宋城外築了萬人京觀的壯舉奇跡!


    對於土司們來說,武力就是一切,而殘酷的壯舉,是對武力的炫耀和證明,在呂宋的消息,那萬人京觀的畫麵被萬千水手帶到了自家港口之後,他們便早已做出自己的選擇了,更是急於信奉科學教,來洗脫之前自己和白洋番勾三搭四,甚至協助他們修建教堂的汙點。


    科學教在南洋蔓延的速度之快,讓果阿的弗朗機人都感受到了威脅,他們一麵頭疼於生意的凋落,一麵寫信回國訴苦,想要更改上交的利潤額度:沒有了香料群島,雖然買地還允許各國商船北上壕鏡,也還沒有壟斷長崎貿易,但弗朗機人上哪去找低成本商品再換白銀呢?


    更可怕的一點——現在,敏朝雖然還用白銀,但規模越發擴大的買地,對於白銀的貿易需求卻是越來越小,金銀銅不再是法定貨幣了,民間開始使用紙幣交易,甚至大額交易統統采取銀行支票轉賬……商人載著貨物進入買地之後,還是滿載著貨物出去,在這個環節中,需要接觸到真錢的時候並不多!


    到底是香料群島不再是自家的掘金地,而成了買地新的移民目的地來得可怕,還是買地正在擺脫貴金屬貨幣體係來得可怕,一般人已經說不清了,牽扯到貨幣體係,這是學者和國王的領域,果阿這裏,弗朗機人的感覺隻是生意越來越難做——買地又不是很想要白銀,那麽他們從哪裏獲得貨物,去長崎換成白銀呢?會不會什麽時候買地捎帶手就把東瀛給拿下了,讓他們根本無法在東瀛獲得白銀了呢?


    這一兩百年來,敏朝缺銀這個事實,是逐漸被自己以及周邊國家領悟的,現在,隨著買活軍的崛起,這個問題居然輕而易舉地就被解決了一多半,弗朗機人發現,生意雖然還能做——把一船貨從果阿帶到壕鏡,從壕鏡帶回果阿那肯定還是有賺頭的,但利潤已經遠遠沒有之前那麽豐厚了,要說把利益回輸給母國,讓馬德裏的貴族繼續賺得盆滿缽滿,消費著奢侈的香水、蕾絲,已經越來越難。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他們能找到足夠的利潤點的話,買地倒是有便宜質優的香水出售,弗朗機商人想把經略重點轉為身毒,在身毒開采寶石香料——目前來說,買活軍的觸角還沒有伸到身毒這裏,原本,此處太熱,而且居民比較開化,經略此處的難度要比香料群島更大,他們隻是作為落腳點建設了果阿,但現在,弗朗機人沒有辦法,隻能寫信給國王,希望他們能接受呂宋的巨大損失,同時給予許可,讓他們轉移經略目標。


    “我們在開羅,受到了總督的禮遇,總督聽說了很多遠方的戰事消息,尤其是仔細地詢問了呂宋的屠城戰,以及萬人京觀的事情。”


    胡三吉壓低了嗓子,“在我來看,總督之所以對我們這麽客氣,除了我們華夏千年來的強盛之外,或許也因為我們在呂宋搞的這個大事呢,衙門的狠辣,的確為我們遠行的遊子撐了腰。在我們到來之前,奧斯曼帝國就已經從歐羅巴的細作那裏聽說了這件事,他在君士坦丁堡的好友,給他寫來的信件中,也多次提到了這次屠城在歐羅巴造成的轟動……”


    “弗朗機人由盛轉衰,而他們本來就是兩個國家捏合在一起的,現在,另一個被吞並的國家——也就是我們長期以來說是弗朗機人的元祖,六姐叫做是葡萄牙人的,正在蠢蠢欲動,要重新獨立。這一切全是因為我們在呂宋殺滅了他們的精兵,又讓他們損失了好幾條商路,元氣大傷。”


    “也是因此,總督告誡我們,不要輕易離開埃及的邊境,出現在地中海沿岸的其他北非邦國,更要慎重前往馬裏帝國,因為奧斯曼帝國,現在同樣也正在逐漸衰落,當然,自古以來埃及都是奧斯曼帝國最忠貞的行省,但再往西邊去,那些本來信奉星月教的小邦國,已經趁機宣布獨立了,為了獲得抗衡帝國的力量,他們正和海對岸的鄰居眉來眼去,表示親善!”


    “我們這些黑發黑眼的漢人,一旦出現在他們境內,就非常顯眼了,他們或許會為了示好,把我們送到海對麵去,那樣的話,我們會怎麽樣,就全看歐羅巴那些貴族的心意了,但在他看來,移鼠教的狂信者,在呂宋行動中受損的弗朗機貴族,一定會狂熱地要求把我們處死。”


    “尤其是移鼠教的教士,他們是最為反對科學教的,說實話,現在歐羅巴,尤其是地中海一帶,對華人的反感相當的大,尤其是買地的活死人,他們認為我們又粗野,又殘忍,又邪惡,不像是華夏王朝一貫的大度、溫和,包容信仰,我們不但搶走了他們的商路,殺了他們的士兵,還要傳播一種新的信仰,阻礙移鼠教在天下的擴張——在這所有罪狀之中,傳播信仰倒似乎是最嚴重的指控呢!”


    “哈哈哈哈!”


    黃小翠發出了暢快的大笑,她痛飲了幾口椰子水,拍了拍大腿,“好啊!好啊!敵人如此反感我們,拚命的詆毀我們,這就說明我們做得對,做得好!讓他們打從心底不安害怕起來了!好!好!三吉兄弟,你這話在我這裏,比三伏天的冰水還讓人舒心!”


    “熱季裏,能喝一口冰的的確是無上的享受!”


    占城國王隻能抓住這一點來附和了,而其餘買活軍一方的勢力,卻都能會意,也紛紛會心地笑了起來,黃秀妹打從心底散發出一股豪情,昂起頭幾乎要拍起胸膛,她壓抑著自己的驕傲,低聲對鄭芝鳳說,“三生有幸,攻入美尼勒城時,我便是麾下其中一名排頭兵!”


    當然,這並不稀奇,鄭芝鳳的兄長一樣是攻滅美尼勒城的將領,黃小翠也是領軍參與此役的將軍,以現在南洋的局勢來說,開發委員會的輪值主任,幾乎都在那次戰役中有過亮點表現。因此,他們聽了胡三吉的話,怎麽能不自豪呢?


    黃小翠更是直言道,“現在還敢討厭我們,那就還是殺得少了!等到把他們殺怕了,膽氣給殺沒了,他們就不會再討厭我們了,我和你們打賭,到那時候,他們就急於來跪拜我們,來學我們的知識教了!”


    “黃主任這話有理!”鄭芝鳳也立刻向胡三吉和黃小翠敬酒,“將來有一天兵發馬德裏,轟炸弗朗機時,我芝鳳年紀雖小,不甘居於兄長之後,也願追隨黃將軍,效犬馬之勞!屆時,胡隊長就是我們的向導!”


    宴席至此,算是進入一個小高峰,尤其是那些美尼勒城有功者,紛紛都有吹噓誇耀的衝動,但也不乏有人更關心胡三吉一行人的經曆,迫不及待地壓住了這幫人的插言,“到底是親自走一趟,知道的細節便太多了,北非小邦國自立的事情,我們這裏一點不知道呢!既然埃及總督不肯送你們去馬裏帝國,那你們最後又是如何成行的呢?難道就此退回麻林地去,準備乘船繞大陸而行?”


    胡三吉搖了搖頭,“那倒不是!”


    他麵容沉靜地說,“如果我買活軍在歐羅巴沒有惡名,聽到總督的告誡,知道北非政局混亂,或許我們也就打道回府了,但既然已經闖下了偌大的名聲,我們幾個人商議了一下,便認為其中是有可以利用的地方的。雖然有些冒險——但出航在外,哪有什麽行動是絕對安全的呢?於是,我們就自命為買活軍前往神聖羅馬帝國和奧斯曼帝國的使節,打算隨機應變,用不同的使節名義,獲得當地蘇丹的庇護,穿過綠洲去往馬裏帝國……”


    要說繞路走,這是不可能的,北非毗鄰沙漠,繞路就意味著渴餓而死,道路都是完全固定,由綠洲在其中連綴的,而綠洲一般都有部落把持,沒有蘇丹的使者伴護向導,想要安然無恙的通過道路去往鄰國這是天方夜譚。


    胡三吉一行人進入埃及之後,就沒有離開過各地總督土司派來的向導,埃及總督雖然沒有打消他們的念頭,也無法把他們直接送去馬裏帝國,但卻還是派人把他們送到了邊境,並且給了他們一封文書,這樣他們可以遞交給鄰國阿爾及爾的官員。


    就這樣,胡三吉一行人一路披荊斬棘,遇難斬難,一邊跋涉,一邊學習當地語言,一路上險象環生,好幾次差點被各地蘇丹扣押,又分別在多處(包括埃及),宣講了知識教的教義,渲染了六姐的神威,又出示了很多珍奇寶物——傳音法螺沒有帶去,但是,鏡子和彩印壓膜的照片,成了一大利器。各地的總督蘇丹,對此無不如獲至寶,央求他們能留下一張,又願意聽他們講解知識教的教義,算是接受過一次傳教——一般來說,統治者對於宗教的態度往往還比較開明,不管他對自己臣民的態度如何,他自己反正是很願意聽聽新的東西。


    船隊帶去的幾千張彩畫,分給胡三吉等人一百張,胡三吉就靠著這一百張彩畫走過了千裏長路,進入了馬裏帝國境內。眾人聽到這裏,都是好一陣唏噓感歎,張秀才也道,“玄奘大師取西經,隻怕也莫過於如此了!這路真可謂是我買地的新西遊!若能把一路見聞結集出版,必定膾炙人口!爭相流傳!”


    眾人也都是如此附和,又有人迫不及待地要知道胡三吉等人在馬裏帝國內的境遇如何,胡三吉搖頭道,“也是障礙重重,馬裏帝國的情況很不好!”


    馬裏帝國,這是非洲曆史上罕見的強盛帝國,按照買地這裏的所知,也是延續了數百年之久,他們雖然也信仰星月教,但此時,和奧斯曼帝國的關係已經貌合神離了,對於從埃及一路走來的漢人,他們本來非常的防備,但也是靠著彩畫,他們沒有被抓捕起來,送給弗朗機人,而是在康加巴見到了馬裏帝國最後的國王巴巴杜三世——


    “他們的衰弱,也已經持續了一百多年了,但是帝王的出走,這還是第一次,很多人都說,馬裏帝國實際上已經滅亡了,但無論如何,現在老國王還活著,而各地的諸侯也沒有推舉出新的共主,於是我們還是見到了他,我們代表朱立安和那些從黃金海岸被賣走的黑奴,問了他一個問題——黃金海岸有沒有希望擺脫奴隸貿易,能不能讓這樣邪惡殘忍的事情停止下來……”


    胡三吉說到這裏,也是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搖了搖頭,“老國王卻反問了我們一個問題——”


    “奴隸貿易,並不是帝國主動開始的,外來的客人,把帝國拉進了奴隸貿易的圈子裏,開始了毀掉帝國的旋風,強大的客人離馬裏很近……遠方的客人,你們光是來到這裏,就曆經了千辛萬苦,你們距離馬裏這麽遠,又能依靠著什麽,對馬裏提出這樣的要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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