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查明,萬州火並案係碼頭轉運商張氏宗族、鹽幫首腦張家,兩家因同姓關係,在敘州促進會崛起之後,商議可挑撥局勢,從中取利,有意為促進會以及買係勢力在川內發展設置阻礙,同時利用買地的資源,竊取六姐權柄,迷惑大眾,因此利用血脈存疑的張女子(後用名張翠鳳、張小鳳等),將其私下認回張家族譜,由可能的生父收為養女,同時在幕後出謀劃策,栽培她成為敘州的政治新星,掌握了一定實權之後,由張女子出麵,將張家、黃家、淩家等串聯在一起,形成了‘中興會、複敏門’等多重稱呼,但班子為一套的會道門組織。】


    【該組織存在含糊的行動綱領和鬆散的組織結構,以頻繁的利益交換為主,在張女子的示意和栽培下,通過‘蘿卜崗’、‘鬆查證’等手段,事實上讓大量地主宗族家庭的子弟,躲過了衙門下鄉清算,使得當地農村的改造並不徹底,同時敘州衙門大量底層崗位也被這些子弟占據,令鄉賢換了一種形式寄存在衙門之中……】


    【同時,組織中的各個家族也利用組織,為自己牟利,因此引發了錦官城藥火案。兩案的凶嫌都是不同階段的該會,萬州火並案中關鍵人物,黃景秀的家人,確係被設局陷害,通過請托族親,買通萬州推官許利發(該人後被滅口),將黃景秀未過門的嫂子一家構陷入獄,並令該女在黃家附近的窯子準備接客,同時又叮囑一名龜奴假做同情她,願意為她傳信斡旋,於是這樣掌握了黃景秀大哥的把柄,最終釀成慘劇。該構思由張氏族長張申久在疲勞審訊中交代,因許利發已死,且其餘涉案人員中,除黃景秀似乎並無他人存活,一度陷入無實證的僵局。】


    【辦案人員在萬州張貼告示,尋找當年的龜奴,後許利發的一個小廝(現經過改造在萬州賣燒餅為生)提供線索,確認當時的確為許利發去東街窯子傳信找窯子東家囑咐辦事,記得當時東家當場找了一名機靈龜奴名叫順子的主辦此事。於是又張榜尋找東街窯子的順子,在夷陵找到改做碼頭工的順子,順子指認確有此事,從東家王福那裏收到消息,特意關照過一名被賣進窯子的小‘姑娘’。人證鏈條至此完整,而知情者有張申久、張翠鳳等兩張家宗族約七人。】


    【萬州火並案,後續影響惡劣,如果不是使節團正好在場,力挽狂瀾,會直接影響萬州百姓對買地的印象,甚至波及白帝城民眾,為買地入川造成極大障礙,使敘州更加隔絕川外,擁有自立資本。調查小組認為定性為戰爭罪更為合適,並非簡單的刑事案件,中興會、複敏門,擁有組織政治陰謀的能力和決心,明知故犯,當予以頂格嚴懲,涉案人員要從敘州徹底清洗出去。】


    【錦官城藥火案,定性和萬州火並案一致,存在嚴重的對抗調查,發動軍事行動傾向。此案發展相對後期,線索諸多,人證物證齊全,通過各方口供,還原事實如下:黃家入會之後,因為老家身後就有礦脈,心思浮動,有采礦的念頭,於是暗地裏尋找藥火工匠,同時騙聘了藥師賴豐德……】


    【情報員山子、知識教祭司李謙之以及其餘情報小組反應的‘私蓄夷奴,傳播天花’案,經查,確有其事,此事由淩家提議,張家主辦,通過張女子安插吏目在關口,所得夷人農戶,淩家、張家三七分成,但表麵由淩家代持,淩家利用自己在士林間的威望,不斷為張家尋找智囊、管事,張家通過婚姻關係將他們籠絡入夥,又為他們找機會鋪路做吏目,表麵財產沒有太大問題,但實則大宗財產交給姻親代持,而淩家也借此機會繼續擴大自己的土地莊園,采用分家和鬆散檢查的辦法來規避對地主的限製政策……】


    【根據淩家管事淩黃衣交代,這計策來源於家主讀史書,見到韃靼人傳播瘟疫的手法有感,敘州一直困擾於四境番族,並且苦於人員流動之後,敘州農戶不再願意做佃戶,家主讀書時,曾自言自語地說,‘倘若能一舉兩得就好了,如今我們敘州都種了牛痘,山上的番族卻沒有,要是天公開眼,就該讓這些夷人都得了天花,又消滅了邊患,又可以利用種豆,叫這些人為我們所用’。】


    【因為豆苗需要張女子來搞,於是淩黃衣前去張家傳話串聯,又通過自己在夷陵的關係,找到天花病人(本地因為普及種痘,天花疫情逐漸消失),拿到其用過的衣物,以及沾染豆漿的諸多物件,輾轉賣給已種痘的夷人貨郎,通過走山貨郎,把天花傳播進山中。又效仿知識教的手法,製造出偽教,以本來畜養多年的忠心夷奴為憑借,讓他們入山幫助夷人治病的同時,散播半真半假的買地道統,挑撥山中居住的大量夷人內亂,下山後投奔淩家、張家,由他們幫助安置。此事知情者僅八人,其餘人都自以為盡忠職守,沒有產生懷疑。一樣是在疲勞審訊中發現。】


    “此外,由中興會策劃的零散殺人案目前已查出七十多起,情報小組留有視頻影音證據的,能形成證據鏈的有三十七起左右,足夠製作紀錄片將所有人定罪……該組織擁有名頭七個,在不同的人群中以不同麵貌出現,淩家、張家、黃家的家產經盤點,目前已清晰的清單如下——”


    謝雙瑤翻閱了一下之後那厚厚的財產清單,也是不由失笑起來,“都說我們西進,京城吃飽,光是王至孝運走的蜀王府私藏,就走了多少船,我看我們也不虧啊,我們也有我們的蜀王,是不是?好家夥,就這幫家夥斂財的能力,真不能不佩服,這幾年內,川蜀的財政預算都不用發愁了。”


    當然,她這話是有開玩笑的味道,因為川蜀本來富庶,財政上的確從來不是太大的問題,就說蜀王府留下的那些東西,包括錦官城中留下的財富,隻要如數有序上交入庫,都是一筆天文數字——這也是政權和平移交,舉城投降的好處,如果真要打,那進城的時候庫房肯定是空空如也的,就算逃兵帶不走錢,周圍的百姓也會去取,拿回家了這就是自己的私蓄,而倘若是舉城投降,那能夠確保庫房交割,這就是原守官的功勞。


    按照買地的規矩,都是能給加一筆分的,很多沒有顯著劣跡的官兒,這一筆分就足夠他們低調上岸了,因此他們打聽到了這樣的風聲之後,也的確都很有動力去和平移交。在敘州這塊也是如此,沒打起來,郝大陸直接帶人去接收,迅雷不及掩耳,按照情報局提供的名單就把所有人都控製了,這才有家產盡得的結果——在這點來說,郝大陸行事果斷,是可以記一功的。


    這麽一本厚厚的報告,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搞出來,雖然也有高度重視的關係,但也可見,至少現在來說,行政組織的效率還是非常可觀的,謝雙瑤見坐在下首的郝大陸局促地欠了欠身,想要請罪,便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開口自責,“敘州的事情,給了我們很多啟示,這其中你的過錯雖然有,但也很微小,歸根到底,大家都是摸著石頭過河,我也沒預料到敘州的情況會這麽發展。實際上,這件事給我最大的震動,在於這種會道門組織發展速度之快,能力之強,組織之嚴密——這個案件算是完全水落石出了,大家要注意一點,那就是這裏麵沒有我們的老朋友白蓮教的身影——”


    謝雙瑤加重了語氣,“這是沒有這些老造反專家的引導,純粹由當地的土著接觸到我們買地思想和道統之後,自然滋生的反對力量,他們完全憑借自己的智力,就已經能夠做到這樣了!”


    “幾年的時間內,會道門就發展到了左右當地政局,甚至往地方割據武裝去發展的地步了,你看看,張家、黃家、淩家,他們以前算是什麽?不過是二等的地主罷了,大地主在敘州第一波鬧起來的時候早就被殺絕了!他們的基礎也很薄弱,也是邊做邊學,他們進步的速度也非常快啊!理由呢?就是因為他們發覺在新模式之下,他們的辦法能得到的巨大利益,在這種利益的驅使之下,我們的敵人是可以成長得很快,進步得很快的!”


    不止郝大陸,就連有份列席會議的眾多將官也都露出了深思之色,謝雙瑤環視著這些或遲或早,都要被放出去配合文官體係消化地方州縣的武將,給問題下了一個很慎重的定性。


    “敘州的問題,大家都很重視,很多人以為這是一個叛國的問題,或者說一個戰爭的問題,一個處理邊番的問題,這些當然都對,但實際上敘州的問題從根本上來說,是給我們指明了未來一段時間的真正大敵——從新道統滋生出來的魔頭,這些被新道統啟智,被先進的生產力滋養而出的必然的陰影,這才是我們的大敵!他們的威脅,遠比那些根植於舊體係的頑固派要更大得多!”


    “武力上,別說全國,就是全世界也沒有敵手,政權上,我們的組織度第二,誰敢說第一?我可以明確告訴大家,行政體係來說,如今世界上我們買地老大,老二就是敏朝——別覺得敏朝不堪一擊,七零八落,其實就這都已經很難得了!別的地方隻會更差!”


    “就現在,這個全球老二的敏朝,雖然還有點自己的小心思,但基本已經可以看成是一個半獨立,依附於我們買地的傀儡政權了吧?我們已經是天下最強,還收服了天下第二,是不是就已經縱橫捭闔,宇內無敵了呢?其實根本不是,因為我們真正的敵人不是舊世界的這些羸弱的老東西,而是新世界被我們滋養而出的,這些強壯而又狡猾,一樣生機勃勃的敵人!他們最讓我不悅的一點,還在於超強的生命力和轉化能力,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但我還是講了。”


    謝雙瑤平等地注視著每一個參會者,她慢慢地說,“各位,我恐怕,這個敵人,現在已經潛伏在了我們之間,或者將來總有一天,要把你們轉化了一兩個過去——我也不願意這麽相信,但概率是無情的,我知道,總有一些人不能陪我走到最後,隻能說,我希望那些掉隊的人,不會是你們中的任何一個。”


    這話可以說是相當重了,甚至還透了一些虛偽,圍繞在軍主身邊的高官總是越來越多的,她是否對誰都說這話呢?甚至連軍主自己好像都沒有相信自己,她的話與其說是勉勵,不如說是警告,而這警告正讓不少出身比郝大陸還要敏感的軍官如坐針氈:他們的確和舊勢力的聯係甚多,這些羸弱的親故們,也正受著新世界的滋養,老家的親戚們會成為下一個促進會嗎?還是更壞一些,成為下一個中興會?屆時他們又該怎麽辦?也被轉化過去,迎接六姐必然的,狂風驟雨般的冷酷處置,還是斷尾求生,把托舉自己到如此高度的家族完全舍棄?


    這是個極為艱難的問題,所有與會者中,有底氣坦然和謝雙瑤對視的人,不過寥寥數名而已,謝雙瑤的眼神落在他們身上時,也變得溫和了幾分,她不再往下說了——敲打也夠了,接下來就看個人的應對了,很多時候,中高層以上的篩選,根本就不在公事表現上,早在這之前,不知不覺之間就已經開始了……


    “話歸正題,說一說對敘州的處置吧。”


    實際上,說出了這番話之後,對敘州事件的處置也就定調子了,必然是要從嚴從重的,郝大陸‘嚴格照章辦事’的提議,肯定不會被接受,不過,謝雙瑤也沒有把矛盾擴大化到敘州的全體民眾,“會道門首腦皆斬,所有敘州吏目再經過嚴格考核,能力不符合者退回民身,遷徙去南洋北海,合格且檔案和會道門無關者,遷徙進內陸在邊窮地區任用,不願意去的,可以辭職,終生不許再考任何公職。願去聽用的政審分和檔案不給予任何歧視。”


    “把萬州火並案和錦官城藥火案,散碎殺人案的素材,整理成紀錄片,在公審大會上播放,帶一下節奏,讓敘州百姓知道,自己的利益被三家隱形盤剝,隨後把罪魁禍首公開處死,這都是慣用的套路。至於說罪魁禍首怎麽認定,郝大陸你和調查小組統一一下意見,形成一個名單給我。”


    毫無疑問,敘州將迎來暴風驟雨式的大清洗,但謝雙瑤隻提這兩個案子,不說傳播瘟疫案,態度也很明顯,就是要壓住這個案子,不公布到公眾處了,這肯定是為了後續消化夷人考慮,否則,夷人可不管漢人內鬥,如果宣揚開去,流傳時把這一筆賬完全算在漢人頭上,那敘州的番族工作就沒法展開了。


    當然對於這件事,所有人都保持沉默,完全沒有去點破隱藏的一些信息:天花是烈性傳染病,除了已經基本種痘,形成免疫屏障的敘州漢人百姓之外,瘟疫還會繼續在夷人山寨中傳播的,中興會的陰謀反而在客觀上促使夷人下山,包括帶動夷人開化改信,處死黑夷貴族這些事情上……知識教都可以直接撿漏中興會的布局。這是很荒謬又很現實的事情,形格勢禁,種種外因下,知識教隻能選擇繼續去推進的可能性非常大。但這個便宜,好占不好說,又是知識教的事情,大家自然都沉默是金了。


    別看平時百姓間傳頌得萬家生佛,平日行事也多是堂堂正正、大道直行,但該心黑手狠的時候,六姐的手是一次也沒軟過……這位可不是傳說中的活菩薩,就是菩薩也有三十三寶相呢,恩威並施、翻臉無情,也是六姐其中一相。今天,這些將領算是又徹底地領教了一遍,從會議室出去的時候,很多人都有點腿軟——整個會開下來,他們覺得自己就像是兩麵蒙鼓的那張皮,被翻來覆去的隻是敲打,當真是骨頭都要被打酥了——


    但是,與此同時,一刻也沒有為過去的會議停留,立刻趕往下一個會議的謝雙瑤,則早已經換上了另一副麵孔,手裏拿著調查報告,對另一批吏目循循善誘地說起了完全不同的觀點。


    “敘州這些所有案件,揭示出最緊迫的問題是什麽?”


    拋出一個明顯是自問自答的問題後,她點著桌子,強調著自己的語氣,“答案非常的明顯,那就是我們生產力的發展要加速了,問題都是實際的,都是無法避免的,可為什麽在仙界就不會出現得這麽誇張?因為仙界有先進的仙器啊!敵人固然是強大的,可隻要生產力握在我們手中他們也注定失敗,我就說一點,敘州這塊我們早四五年就意識到不對勁,卻一直沒有介入,為什麽?理由太簡單了,就是無線電不通!無線電一通,隻要敘州本地佬敢號稱敘州衙門是歸我們管的,那我們就真的能讓它歸我們管!”


    “敘州的基礎條件,和大江兩岸其餘州縣差在哪裏?就差在一個地理條件上!夷陵沒有頑固地方勢力嗎?為什麽會道門沒有發展起來?因為夷陵還可以通無線電!所以我們在夷陵的人雖然少,但影響力卻非常的大!”


    謝雙瑤攤牌了,“今天咱們把話說到這了,現在發電機有了,電線有了,發報機我都可以給你準備起來——你們技術部得給我個準話,從敘州穿越到夷陵的有線電報機,什麽時候能給我弄出來?所有一切川蜀的特殊情況,都是因為地理,‘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麽!這個問題秦塞解決不了我們來解決,隻要通訊好了,人煙通了,天塹不複存,我看川蜀地方還搞什麽特殊?!”


    “隻要生產力在進步,辦法總比困難多,無線電通訊條件不好,那就搞有線電報機,有線電報機一落地,我看這些邊疆地區,還有什麽會道門,什麽邪魔外道,敢在我買活軍,我通訊菩薩謝雙瑤麵前作妖!”


    “金猴奮起千鈞棒,川蜀之地的這股子妖魔邪氣,我看也應該好好地清一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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