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過一劫的龍華再次對高建國伸出了魔爪,這次助他擺脫牢獄之災的卻是一位跟他頗有淵源的美女。


    ●在丈夫王樂的多重暴力之下,懷有三個月身孕的安慧不幸流產。


    ●龍鼓村終究難逃拆遷命運,高建國和母親到底該何去何從?


    一


    香港大學是香港第一所大學,由1887年成立的香港西醫書院及香港官立技術專科學校合並而成,於1911年在香港島正式創立。港大實行的是一年或者兩年預科學習,然後三年的本科學製,學習任務相對比較繁重,但高建國覺得這些相對於之前所受過的苦,都隻是小困難而已。每天在這所亞洲頂尖的學府中出入,感受著這裏濃厚的學術氛圍和幽美的校園環境,他明白自己隻有更加努力地學習,才能出類拔萃,將來才能像海叔說的那樣走出龍鼓村。


    今早是英文強化課。港大是全英文教學,所以出色英文能力是進一步學習的基礎。高建國在會考中表現不錯,之前的幾堂課也應付自如。但今天有些不同,之前的老師生孩子去了,換了一位英倫留學回來的老師代課,所以高建國多少還是有些緊張。對了,上完課還有母親交代的事情要辦——


    昨晚,母親突然拿出一個盒子給自己看,裏麵全是未曾寄出的信件,有寫給父親高致遠的,有寫給弟弟建軍的,還有寫給她過去領導的……母親從盒子最底下翻出兩張照片,一張是一套非常複雜的數學公式,另一張則是一行英文,看起來應該是一個地址。


    母親告訴他,這兩張照片是她當年偷偷翻拍的王鵬飛案的關鍵證據,數學公式她找了很多人都無法解開,地址是王鵬飛經常寄信的地址,既然身在香港,生活也穩定下來了,不妨去調查一下。高建國是第一次知道母親當初被停職不僅是因為父親的香港親屬,還有她私下調查這件事。抱著試一試的想法,高建國帶上了照片。


    正想著事情,突然旁邊的岔路上跑出一條白色的身影,來不及轉向的高建國隻有一個急刹車,整個人向前摔了出去,書本掉了一地。腦子有點發昏,高建國隱約聽到一個女聲說什麽“遲到了”。在地上呆坐了幾分鍾,他才清醒過來,發現包裏有一張照片掉了出來,趕緊撿了起來,仔細地拂去沾上的塵土,生怕弄壞了。


    “excuseme!你撞倒了人還不道歉?”一個聲音在身旁響起,高建國才想起自己剛剛險些撞了人。


    一個妙齡女子出現在眼前,披肩的長發燙了微卷,化了淡妝,美目流盼,看起來清新自然又活潑可愛。這張臉好眼熟,高建國想起來了,這個女的正是跟他在音像店爭過cd的美女,到嘴邊的一句“對不起”又咽了回去。


    美女竟也一下也把他認了出來,蹙眉對同伴說道:“難怪今天這麽倒黴,你真是我的克星。”


    同伴驚訝道:“佳欣,你們認識啊?”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一個男人和我爭一盤cd,已經很沒有風度了,我讓給他了,他居然又不買了。”


    高建國也毫不示弱:“這麽久的事情你還記得,你也真夠小心眼!”


    “看吧,這人就是既沒風度,又沒禮貌。”佳欣故意對著同伴說道。


    高建國的火氣也上來了,站起來說道:“小姐,明明是你不看路,差點撞上我的單車,要不我眼明手快,你現在……”後麵的話,他還是忍住了沒說出來。


    佳欣立刻還嘴道:“車讓行人這個道理你不懂嗎?這裏是學校,你怎麽可以把車子騎得這麽快,不負責任。”


    “幸好東西沒壞。”高建國小心地看看手裏的照片,“小姐,我看你現在身體好得可以打死一頭牛,所以我們倆算扯平了,誰也用不著向誰道歉。”


    高建國自覺息事寧人的做法,卻再次引起佳欣更大的憤怒。她一把抓過高建國的照片,三兩下撕成了幾片,扔在地上,“什麽重要東西,我偏要弄壞,你能怎麽樣?”撕完還故意笑了幾聲。


    眼瞅著這張珍貴的照片變成一地碎片,高建國不覺舉起了右手,差點就一巴掌扇了過去。可他實在沒法對女人動粗,隻好撿起地上的碎片,騎上車離去。


    匆匆趕到教室,新老師還沒到。高建國看到第一排還有個空座,急忙坐下,從包裏掏出照片碎片,開始拚接起來……教室裏突然靜下來,老師來了。身旁的同學猛的用肘推了他一下,高建國一下抬頭,站在眼前的正是剛才那個佳欣。


    她,竟然是我們的老師!?老師又怎麽樣?教師也不能不講道理啊!火氣瞬間湧上心頭,高建國望向老師的表情變成了怒目而視;佳欣看到高建國也是一驚,很快也挑起了眉頭,美目圓瞪,不過她眼中還多了幾分勝利者的得意。


    美女老師故意走到高建國麵前才開始轉身步上講台,步態優雅而高傲。高建國心中暗罵:矯揉造作,資本主義作風!


    在一段漫長的英語自我介紹之後,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中文名字:李佳欣。高建國掃了一眼,又繼續埋頭拚照片。可惜李佳欣卻徑直走下講台,來到高建國麵前,用英文大聲道:“這位同學,介紹一下自己?”


    高建國立刻用英文說出了自己的名字。知道名字後,李佳欣自覺掌握了對敵的利器,又接著用英文說道:“高建國,作為一名老師,我有責任教會你做人的基本準則。”


    高建國站了起來,教室裏發出一聲驚呼,因為港大的學生在課堂發言時是不需要起立的。高建國不是不知道這一點,他是不得已而為之。他改用中文說道:“李老師,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以你剛剛的行為來看,學生想要‘擇善而從之’實在是太難了,還請李老師謹修師德為好。”學生們發出一陣笑聲。


    李佳欣杏眼圓瞪,半天才從嘴裏吐出一個單詞:“you…”卻沒有接下去。高建國一臉狡黠地看著李佳欣,又接著用中文說道:“吾港大建校六十餘載,向來堅守‘明德格物’之校訓。‘明德’即是彰顯德行,李老師可能需要先完善內在德智的修養,然後才可能推己及人。”李佳欣被氣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終於下課了,作為老師的李佳欣卻搶先第一個走出了教室,快步走到教學樓外,氣衝衝地坐進了一輛黃色miniclubman。事有湊巧,半天車都發動不了,圍觀的學生越來越多,李佳欣感到無比尷尬。


    “散了……散了……有什麽好看的?”一串車鈴聲響起,一個男聲催促著同學們散開了。李佳欣打開車門抬頭一看,竟然是一直跟自己作對的高建國。她當即悶哼一聲,問道:“怎麽是你?不是說我沒師德嗎?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高建國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說道:“你真是個奇怪……之前,我不過是就事論事而已,你幹嗎把人想的這麽壞?我看你就是……”


    不等高建國說完,李佳欣捂住耳朵喊道:“我不會感激你的,bugoff(快滾)……”說著關上了車門。


    高建國並沒有放棄,反而低下頭繼續說道:“李老師,今天的事,錯主要不在我,你自己應該反思。”


    “哼!”李佳欣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道:“我反思什麽?”


    “為人師表,你非但不包容學生,反而借自己老師的身份公報私仇。”高建國一本正經地說道。李佳欣覺得可笑,又有些生氣,還沒來得及開口反駁,一個信封被塞進了車裏。李佳欣不禁哂道:“這是什麽?”


    “你之前撕碎的照片,隻要你把照片粘好還給我,就算道歉,今天的事我們就扯平了,以後互不相欠。”


    李佳欣被這個莫名其妙的學生惹急了,大聲爭辯道:“現在是下課時間,我們的地位是平等的,你說我公報私仇,我倒覺得是你絲毫沒有紳士風度,一張照片就這樣斤斤計較。”把信封遞出車外,“這種事,我是不會做的。”


    “紳士?”高建國滿不在乎地說,“我本來就不是紳士。李老師,這張照片是您撕毀的,所以請務必粘好!”


    李佳欣不再理會高建國,再次發動汽車,但還是不行,她想要打開車門,卻被高建國這個大個子堵著。她隻好轉向左邊的車門下了車,直接離開。走出沒幾步,就被騎車的高建國超越,還把車一橫擋住了自己的去路。李佳欣被迫停下了腳步,生氣道:“讓開。”


    高建國再次拿出信封遞到眼前,正色說:“李老師,您忘了拿照片。請您粘好後再還給我。”


    李佳欣白了他一眼,咬牙道:“我如果不想呢?”


    高建國根本沒有應答,拿著信封的手紋絲未動。李佳欣又想離開,卻被高建國高大的身形還有自行車擋住去路。無可奈何之下,她隻有深吸一口氣,接過來了信封,然後冷聲問道:“好,這張照片我收下,現在你可以讓開了嗎?”


    就在這時,一輛白色的jaguarxjs停在了旁邊,發動機如美洲豹一般發出陣陣低吼聲。車窗搖下,一個留著長發的青年摘下墨鏡,衝著李佳欣笑著問道:“佳欣,這是爹地給我買的新跑車,是不是很勁?上車了,我帶你去兜風。”


    李佳欣一把推開高建國,快步上了男青年的車,伴隨發動機的轟鳴聲,跑車絕塵而去。


    高建國不屑道:“說得這麽厲害,還不是上了資本家的小轎車!”


    晚上7點多,高建國被華仔帶到了學校外的一間酒吧,說是要讓他見見世麵。酒吧裏燈影飛轉,人聲鼎沸,偏又黑漆漆的,讓高建國很不適應。他借口上廁所,離開了座位,路過吧台的時候,他意外地看見了李佳欣,正和幾個人在一起聊天,白天看見那個富家子也在其中,不過好像李佳欣不太願意搭理他。


    從廁所出來再次路過吧台,高建國看到富家子主動端起一杯酒,遞給李佳欣,邀約她一起幹杯。李佳欣略作遲疑,但是接過酒杯跟富家子幹了。高建國搖了搖頭,回到了座位上。


    出於好奇,高建國時不時望向吧台這邊,很快引起了華仔的注意。華仔觀察了一陣說,這個靚女肯定被那個公子哥下藥了。當富家子攙扶李佳欣離開時,高建國聞言立刻跟了出去。


    富家子來到了酒吧後巷,小心地將李佳欣放到白色跑車的副駕駛座位上。高建國躲在牆角小心觀察,畢竟他不太清楚兩人真實關係,自己已經成了沒風度、沒禮貌的大陸仔,不想又成了多管閑事的大陸仔。


    富家子接下來在李佳欣的臉上親了一口,李佳欣一下醒轉過來,一把推開他,無力地說道:“你幹什麽?”接著想要站起來,但努力了幾次都無力離開座位。


    富家子回過身抱住了李佳欣,得意地笑著。李佳欣掙紮著拍打他的雙手,嘴裏喊著:“幹什麽你?偉豪,你放開我,我難受,我要吐了……”


    高建國跑過來,大喝了一聲:“放開她!”


    叫偉豪的富家子嚇得抖了一下,轉身過來看了一眼是高建國,才淡定地說道:“大陸仔,我警告你,少管閑事!”


    “她是我老師,這閑事我就管了!”高建國正色道,“放開李老師,你是她朋友還這麽對她,是不是男人啊?”


    偉豪緊張地後退了半步,然後把李佳欣往高建國懷裏一塞,支支吾吾地說道:“我不過是想送她回家……土鱉,這麽喜歡多管閑事!”話音未來,整個人已經鑽進車內,一溜煙兒開走了。


    此刻懷裏的李佳欣已經像個孩子一樣睡著了,周圍沒有一個人,高建國有些不知所措。他並不知道這位李老師的住址,也不沒有她家的聯係方式,隻好把她帶到了一家酒店。住酒店需要身份證和押金,高建國從李佳欣的手袋裏找到了身份證,但他不好意思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拿她的錢,可他自己兜裏隻有幾塊錢,根本不夠。酒店經理從李佳欣的皮夾裏看到了很多信用卡,告訴他抵押身份證就ok了。離開前,高建國用便簽紙寫下了一段話:


    李老師,你喝醉了,我又不知道你家地址,隻好送你來酒店。我沒有錢,就壓了你的證件在酒店前台。不好意思。


    大陸仔


    二


    第二天上午,高建國又騎車在校園裏疾行。就在要到昨天遇到李佳欣的那個路口,他不覺捏了一把車閘,減緩了車速。他正想著昨天的事情,李佳欣本人就出現在眼前,擺出一個“大”字擋住去路。


    高建國停住了車,皺眉道:“李老師,如果你再這樣,我認為你是對陸考生的歧視,故意——”話未說完,李佳欣拿出了粘好的照片,低著頭輕聲說道:“我是來還東西的。”


    高建國有些意外,一時也找不到話,隻是茫然地看著李佳欣,聽著她繼續說:“昨天的事,謝謝你!照片還給你了,我們互不相欠。”


    高建國接過照片,小心地揣進書本中夾好,想要說點什麽,卻又被李佳欣搶先開了口:“順便告訴你,這張照片上的地址我知道!”說完轉身就走。


    高建國立刻推車追上去問道:“李老師,您真的知道這個地址?能不能告訴我?”


    李佳欣並未停步,但也沒有故意提速,沉吟了片刻才說道:“我當然知道。可為什麽要告訴你?你不是說我歧視陸考生嗎?你說對了,我就是故意不告訴你!”


    “對不起,李老師!我為我剛才的言論道歉!”高建國正色道。


    李佳欣終於停住腳步,微笑著說道:“道歉不是隻靠嘴巴講的,你要道歉,就要讓我看到你的誠意。”說完又邁開了步子。


    高建國再次追上去,滿臉誠懇地說道:“李老師,我誠心向您道歉,希望可以與您共進今天的晚餐!”


    李佳欣再次停步,悠然道:“好,我接受你的邀請。”


    傍晚兩人見麵,李佳欣特意穿上了最新款的藍白方格套裙。她本以為高建國會請自己在銅鑼灣或者灣仔附近吃一餐中等的飯食,沒想到卻被他領到了自己聽都沒聽過的龍鼓村。剛下車,李佳欣就受到蚊蟲的瘋狂攻擊,加上寮屋區的破舊肮髒,讓她抱怨連連。要不是昨晚上高建國救過她,她恐怕會以為這個男學生是要把自己賣到貧民窟。


    終於到了“京味兒餃子攤”。走進棚內,李佳欣看著廉價的桌凳和簡陋的棚屋,還有形形*的客人,有點心驚肉跳的感覺。被高建國招呼坐下時,李佳欣仔細地擦了好幾遍凳子,還是沒敢坐下去。


    高建國看出了李佳欣的顧慮,滿不在乎地用自己的衣袖替她又擦了一遍凳子,輕鬆道:“阿雄每天都擦好幾遍,很幹淨的。”


    李佳欣有些不好意思,隻得坐下了,開口問道:“我們今晚吃什麽呢?”


    高建國故作神秘地說:“稍等片刻,馬上揭曉!”說著起身進了廚房。


    一個人坐著有點無聊,李佳欣終於有機會仔細打量這家小店。其實桌子和餐具還是蠻幹淨的,隻是燈光位置不太好,所以看起來黑一塊白一塊的。再看看那些客人,雖然行為舉止顯得有些粗野,但他們的臉上卻寫著樸實和勤勞。


    突然,她發覺店內有一雙眼睛正盯著自己,嗯,是那個長得挺可愛的女服務員,不過她的打扮好奇怪,好像電視台裏那些三四線的小明星。阿芳眼中的敵意讓李佳欣不太適應,於是移開了視線,望向了其他地方。很快她發現,小店中的有另一雙眼睛一直關注著那個女服務生,是一個小個子的男服務生,他總是很害羞地望著女服務生,卻又害怕被發現了。這倒也有趣!


    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來到麵前,係著圍裙的高建國出現在桌邊。他笑著坐下來,一抬手介紹道:“老北京水餃,女士請慢用!”


    “你就請我吃這個?”李佳欣有些不以為然地問道。


    高建國點點頭道:“都說人不可貌相,你先嚐嚐,味道怎麽樣?”


    李佳欣先是用鼻子嗅了嗅蒸汽中的氣味,確定沒有什麽怪味兒,才用筷子夾起了一個,正要往嘴裏放,高建國卻推過來一個小碟子。隻見他先往裏麵倒了一些醋,又加了一點醬油,示意她先蘸一下。李佳欣抱著第一次在印度餐廳吃咖喱的心態,咬下了一口餃子。嗯,好香啊!餡料裏麵不僅有豬肉,還有魚肉和白菜,這幾種食材跟醬油和醋搭配起來剛剛好。李佳欣一口吃掉了整個餃子,還沒完全咽下,就豎起大拇指讚道:“真是好味!”


    高建國麵露滿意的神色,得意地介紹道:“不要小瞧水餃,在北京,這可是最好的東西了,隻有逢年過節才能吃上。小的時候,我最盼望的就是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餃子,那是我最幸福的時候。”


    聽高建國這麽說,李佳欣又夾起一個餃子吃起來,點頭稱讚:“難怪這麽好吃,你把對北京的思念包進了餃子裏。”


    高建國一時有些激動地說:“在北京,用餃子請客說明客人的尊貴和重要,今天這碗餃子就是我向李老師道歉的誠意。”


    李佳欣笑起來,輕聲說道:“聽你這麽說,以前的事就算了。”


    高建國也笑起來,伸出雙手大拇指說道:“李老師大人有大量!”


    “請喝茶!”兩人之間莫名地出現了一隻玻璃杯,阿芳突然端過一杯茶。沒等李佳欣接過杯子,阿芳的手一晃,半杯茶水都潑濺到了李佳欣的新衣上,驚得她哎呀一聲,一下站了起來,拿出手帕去擦衣服上的茶水。


    高建國用力地瞪了阿芳一眼,阿芳撇著嘴,做出一臉委屈的無辜表情,接著掏出一條抹布來,直接就往李佳欣的裙裝上擦去。那條抹布已經沾滿了汙漬和油跡,一擦上去,那條嶄新的裙子立刻變得汙濁不堪,仿佛從垃圾堆裏撿出來的一樣。


    “不用擦了,不用擦了!”李佳欣躲閃著說。


    高建國一把拽過阿芳,生氣道:“這個抹布這麽髒,怎麽能拿來擦衣服呢?”


    阿芳一嘟嘴,哀怨道:“我也是好心幫人呐!一身衣服有什麽了不起,脫下來我洗,大不了我賠給她!”


    高建國無奈道:“你去廚房吧,這裏我收拾!”


    看著阿芳進了廚房,高建國連聲向李佳欣道歉:“李老師,實在對不起,你這身衣服多少錢,我賠給你。”


    “一身衣服算什麽,才三……”李佳欣頓了頓,“洗一洗就好了。不過,我這個樣子,怎麽回去呢?”


    “我有辦法。”高建國說著解下自己的圍裙替李佳欣圍上。看著李佳欣一身高檔洋裝配上一條土布圍裙的樣子,他又忍不住笑了起來。李佳欣低頭看了看這不協調的混搭,也笑了起來:“這樣獨特的混搭,在香港還是第一份。”彎腰拿起了自己的手提包,向高建國告辭:“餃子吃完了,我就先告辭了。”


    高建國把李佳欣送到放車的地方,正要告別,李佳欣突然想起什麽,停下腳步說道:“差點忘了,你要的那個地址是何教授的家。”


    “誰是何教授?”


    “何教授過去在香港大學供職過很長時間,隻是現在他們一家已經移民英國了。”李佳欣邊想邊說。


    高建國有些失望,但多少還是有了些眉目,於是主動伸出手要和李佳欣握手言謝:“雖然找不到人,還是謝謝你!”


    李佳欣不太習慣這種禮儀,但還是伸出手和高建國輕輕握了一下。


    高建國獨自回到店裏,看見阿芳氣鼓鼓地坐在凳子上生悶氣,走過去問道:“阿芳,你剛才為什麽不向李老師道歉?”


    阿芳轉過頭不看他,用鼻音說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這樣太不禮貌了。”


    阿芳轉過頭氣衝衝地說道:“就知道說我!她對你就那麽重要嗎?那我呢,在你心裏,我就這麽不重要?”說完一把推開高建國,憤然離開了餃子館。


    走進廚房,高建國看見隻有母親一個人在忙,便問道:“媽,阿雄呢?”


    嶽芳英驚訝道:“這孩子不知道怎麽了,急匆匆地就跑出去了!”


    和解之後,高建國在李老師的指點下,英文水平突飛猛進,非複吳下阿蒙!不覺到了冬天,香港雖然並不寒冷,但對於在海上討生活的漁民來說,也是一件苦差。餃子店的生意倒是越來越好,大家都說吃了英姨的餃子,一下能暖到心裏。這樣一來,高建國的任務也更重了,餃子店經常會開到深夜才收工。李佳欣知道以後,就私下裏給他一些資料讓他自修。


    這天晚上,高建國又在圖書館看完了李佳欣給的資料才回來,一撩開門簾就看見店裏坐得滿滿當當的,可這十幾位都不是顧客,全是這條小街上的攤主。


    原來大家都收到了拆遷通知,尤其是私自搭建的建築,還有自建的棚居,因為沒有房屋證,都要拆。政府已經公開招標,又是永盛集團中標,這裏會被改造成商業街。最讓老板們生氣的是,永盛的補償金連一個月租金都不夠,有種趕盡殺絕的感覺。


    看著為拆遷發愁的母親和幾個街坊鄰居,高建國想到了靜坐示威。起初,村民們都有些害怕,覺得普羅大眾怎麽可能跟大集團對抗。高建國則耐心勸說,香港是法治社會,我們這麽做是追求自己的合法利益,隻要不采取暴力行動,政府也要聽聽民意啊。


    走投無路之下,大家開始動手製作大大的紙牌,寫上“大集團恃強淩弱”“我們要吃飯”“請政府做主”等等。上百人在政府大樓門前靜坐,立刻引起了新聞界的關注,各大報紙、電視台都開始報道這件事情。規劃署決定對此事進行再次核查,雖然最終並未能改變這條龍鼓村老街要在三個月內拆遷的命運,但永盛集團的賠償金卻提高了三個點。攤主們對此都比較滿意,大家都說全靠建國仔帶他們去和政府談判,才有了這樣的結果。


    就要搬家了,大家又擺起了“百家宴”,不過這次是為了告別。美食美酒擺滿了整條小街,嶽芳英站在餃子店門口,滿懷感慨地撫摸著棚屋的老竹竿,還有帆布,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阿雄獨自默默地擦拭著桌凳,一遍又一遍,一句話也不說。高建國也不知道該說啥,幹脆打開了電視。電視裏正在報道新聞:今日,李強以外貿部部長身份抵達香港……


    一身灰色西裝的李強出現在電視畫麵中。阿強爸開口道:“聽說這個李部長已經73歲了,沒想到還能來訪港。”


    “犀利了!我還聽說他是從菲律賓訪問後飛過來的。”同桌的涼茶鋪老板接著說道。


    “看了!他穿的西服啊!”阿強爸指著電視屏幕說,“他肯定是第一個穿西裝來香港的北京高官了!”


    1978年12月14日,李強以外貿部部長身份抵達香港,他是新中國成立29年來第一個正式訪問香港的中國正部級高官。李強部長訪港絕非偶然。事實上,早在這年的8月13日,以廖承誌擔任主任的港澳事務辦公室就已經成立,這個辦公室正是中央港澳工作領導小組的執行機構。而兩個月之後,港澳事務辦公室直接隸屬國務院,有的放矢地開展了一係列收回香港、澳門的戰略部署。


    就在李強抵達香港的第二天,中美兩國簽署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和美利堅合眾國關於建立外交關係的聯合公報》(即《中美建交公報》)。12月16日,公報發表,美國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是中國唯一合法政府,並且確定中美兩國將於1979年1月1日正式建交。


    中美建交的消息一公布,李強部長即刻在港督府舉行記者招待會,他對香港的中英大實業家、金融家們說,改革開放的中國需要你們幫助加快現代化的前進步伐。他給香港帶去了中國改革開放的春風,向全世界傳達了這樣一個消息:中國的大門已經打開,中國的經濟即將融入世界經濟發展的大潮。


    三


    這天夜裏高建國又做了那個夢,隻是羅向榮的臉變成了那天想要侮辱李佳欣的“小資本家”,聽李佳欣說他叫張偉豪,父親是地產大亨張榮成。在高建國心目中,搞地產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張家父子多半也是蛇鼠一窩。


    第二天早晨,高建國像往常一樣在校園內騎行。經過一段比較狹窄的路段時,一輛米色的金龜車出現在後麵,還不停地摁著喇叭。高建國隻有靠邊停車,想讓小轎車先走。


    誰知這輛金龜車卻靠邊行駛,擠得高建國無路可走,連人帶車栽倒在路邊。金龜車隨後停下來,一個金發金眉的英國人從車上走下來,在車頭來回逡巡,上下左右仔細檢查。


    高建國艱難爬起,正色道:“這位先生,你的車撞到人了,你沒有看見嗎?”


    誰知,這個英國人卻惡人先告狀,用力推開高建國,用英語傲慢無比地罵道:“滾遠點,你這個討厭的中國狗!”


    “請你不要侮辱中國人!”高建國用英文冷靜說道。


    英國人發覺高建國也能說英文,於是蹙眉道:“原來是一隻會叫的中國狗!”


    “先生,作為一名紳士,希望你不要再出口傷人。”高建國保持著克製。


    英國人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皮鞋,用手指著上麵沾上的塵土,傲慢道:“你弄髒了我的新皮鞋,還不跪下來給我擦幹淨?”


    高建國幾乎抬起了拳頭,可他還是忍住了,轉而用力抬起自己倒在路旁的單車,對著英國人說了一句:“先生,你這個要求太無禮了!你不配作為一名紳士!”說完,騎上單車準備離開。


    這時,一個警察出現在麵前,攔住了高建國的去路,招呼他先等等,然後衝著英國人敬了個禮,恭敬地問道:“先生,請問有什麽需要服務嗎?”


    英國人趾高氣昂地說:“這個人,故意撞車,想要訛詐我。”


    高建國正欲申辯,卻被警察一把抓住雙手扭到身後。警察用警棍一頂高建國後背,惡狠狠地說道:“靚仔,醒目點,襲警可是罪加一等。”


    高建國不得已放棄抵抗,被帶回到警局。上到二樓,路過一間辦公室時,久違的龍華出現在門口。龍華畢竟接受過調查,雖然找了羅向榮背黑鍋,但也花掉了自己的大半資產。他今天穿的不再是意大利定製西服,而是普通名牌,嘴裏叼的不是古巴雪茄而是香煙。


    龍華一看到高建國,立馬挑釁道:“這不是龍鼓村大名鼎鼎的高建國嗎?你這樣滿口正義的人來警局幹什麽?”壞笑著指了指樓下的拘留室,“探親訪友嗎?”


    高建國知道龍華在諷刺自己,他扭過頭,完全不搭理龍華。走進審訊室的瞬間,高建國猛然聽到龍華辦公室傳來一句:“龍探長,這位高先生就交給你了,要好好招呼他,知道嗎?”高建國覺得這個聲音他肯定聽過,卻想不起來是誰。


    說是審訊,但警察反反複複問的都是相同的問題。到了中午,他被關進了拘留室,肚子咕咕直叫,高建國不禁開口詢問道:“阿sir,請問有沒有午餐?”


    “午餐?嘿嘿!你朋友會讓你吃飽的!”看守迅速關上鐵門,冷笑著說。


    高建國這才注意到,狹窄的拘留室內還關了一個人,他一直靜靜地坐在漆黑的角落裏,聽到鐵門鎖上,才慢慢站起來,走到高建國麵前,麵露凶神惡煞的表情。這人雖然比高建國矮了半個頭,但渾身都是腱子肉,黝黑的皮膚上布滿了各種紋身和傷疤,顯然是一個暴力罪犯。


    暴力犯對著高建國就是一陣暴打,頭部遭受的重擊讓高建國暈厥過去。不知道什麽時候,高建國突然被叫醒,看守態度溫和地稱呼他為高先生,小心把他扶起來,那個壯漢已經不知所蹤。看守打來一盆熱水,用毛巾仔細地幫他擦洗傷口,賠禮道:“高先生,剛才那個人精神有問題,我一發現他襲擊你,立刻就把他帶走了。”


    傷口擦洗幹淨,看守連他的臉和手都擦了一遍,弄得高建國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剛才是誤會這個看守了。全部擦拭完畢,看守又幫高建國整理起衣服來,高建國連忙說:“不用,多謝,我自己來就好了。”


    “唔得,唔得,我幫你啦!”看守說著,幫他把衣領和袖口翻好,突然碰到高建國手臂上的瘀青,疼得他叫一聲:“哎喲,好痛!”


    “知道痛就好了,高先生是個醒目的人,明白出去之後什麽該講什麽不該講啦!”說著一把扶起了高建國,還拍了拍他的肩膀。


    高建國有點明白,但又有點不明白。他明白了剛才的毒打本來就是龍華刻意安排的,隻是不明白為什麽現在要幫他擦洗幹淨。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跟著看守走出了拘留室。


    走進龍華的辦公室,裏麵站了好幾個人。個頭最高的正是上午誣陷自己的英國佬,他身旁是個西裝筆挺的中年人,唇上留了修剪整齊的小胡子。龍華辦公桌前站著的卻是李佳欣。高建國大致明白了剛才兩位警察態度驟變的原因。


    英國人朝高建國走過來,主動伸出右手,用廣東話友好地說道:“高先生,對不起,今日上午是個誤會。我不知道你是miss.li的朋友。”


    龍華也站起來笑著說道:“這位先生已經解釋清楚了是個誤會,高建國,你現在可以走了。”


    李佳欣點點頭說道:“龍探長,辛苦。”說完拉著他就往外走。


    原來今天李佳欣在課上沒見到高建國,從學生那裏聽說他被警察帶走了,於是到警局來交涉,還通過做大律師的朋友找到這個英國人,及時趕到警局,才化解了這場危機。


    李佳欣開車送高建國回家。下了車,李佳欣扶著高建國往木屋走,迎麵正好遇上拎著菜籃子的嶽芳英和阿芳。阿芳正開心地跟嶽芳英說著什麽,一見到李佳欣和高建國在一起,臉色唰的變了。


    嶽芳英也很意外兒子怎麽會被一個打扮入時的年輕女子扶著回來,趕緊問道:“建國,你怎麽了?”不等兒子回答,她已經看見了兒子臉上的瘀青,又問道,“你的臉怎麽了?又跟人打架了?”


    李佳欣正要回答,卻瞥見高建國衝她眨眨眼,趕緊閉上了嘴。高建國故作輕鬆道:“哪能啊,媽!這位是我們學校的英文老師,我今天騎車摔了一跤,人家好心送我回來。”


    李佳欣叫了一聲:“auntie好!”嶽芳英一怔,沒聽明白她說的是什麽,臉上露出不快的神色。旁邊的阿芳一翻白眼道:“明明是中國人,講什麽洋文!”


    李佳欣輕咳一聲,說道:“阿姨,你不認得我,可我吃過你做的餃子,非常好吃。”


    嶽芳英臉色緩和了不少,卻仍然嚴肅地說道:“好吃有什麽用?我的餃子鋪馬上要關門了。”


    李佳欣意外問道:“why?”


    高建國歎了口氣道:“沒辦法,這條老街要拆了,我們都得搬。”


    “怎麽會?”


    “大名鼎鼎的永盛集團要開發,我們哪裏惹得起!”高建國恨恨地說道。突然發覺李佳欣的表情變得呆滯,高建國連忙問道:“李老師,你怎麽了?”


    李佳欣回過神來,別過臉說道:“高建國,注意身體!我先走了!”說完轉身回到車上,又過了幾分鍾才發動汽車離開。


    三人有些不解地看著遠去的小車。阿芳開心地膩到嶽芳英懷中說道:“英姨,我來做您的兒媳婦好不好?隻要我們成了一家人,我哥會幫你們出錢的。”


    嶽芳英摟著阿芳,看著高建國道:“建國,你覺得呢?”


    高建國卻嚴肅地說道:“阿芳,你跟我來。媽,您先回去。”


    嶽芳英笑嗬嗬地挎著籃子獨自采購去了。高建國和阿芳又來到了避風港。黃昏的港灣顯現出一種頹廢的詩意美,遠處的海平麵映著落日的橙紅色。因為要搬遷了,不少漁民已經賣掉了漁船,棧橋兩邊空出了很多柱子。最讓人感到蕭條的是,以往聒噪連天的水鳥群都不見了蹤影。


    阿芳站在高建國身後,小心地問道:“建國哥,你怎麽了?”


    高建國轉身生氣地說道:“當著那麽多人的麵,你一個女孩子說出這種話,難道不覺得難為情嗎?”


    “講真話有什麽難為情的?我就是喜歡你,我真的願意嫁給你!”阿芳直視著高建國的眼睛大聲說道。


    “阿芳,你到底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我早就對你說過,我和你之間沒有男女之情,我隻會把你當妹妹看。”高建國表情認真地說道。


    阿芳眉頭一蹙,雙目微紅地說:“我知道了,因為剛才那個女人對不對?高建國,你是不是因為她才拒絕我?”


    “我的事沒有必要向你交代。”高建國躲開了阿芳的目光。


    阿芳似乎分毫不讓:“上次你跟我說你不愛我,因為你心裏裝著北京的女人,現在呢?為什麽又和那個女人走得那麽近?”


    高建國生氣道:“你……真是無理取鬧。”說完不再理會阿芳,轉身就走。


    阿芳癡癡地望著高建國遠去的身影,眼淚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就在高建國快要離開棧橋的時候,她突然跑了幾步,喊道:“高建國,我就是喜歡你!總有一天我會向你證明,我是配得上你的!”


    因為受了傷,高建國回到家也沒敢跟母親多說話,很早就躺下了。第二天上午也沒課,索性留在家裏看書學習。快到中午的時候,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高建國以為是阿雄過來給自己送飯,慢慢悠悠地過去開門。


    剛一開門,高建國就被闖進來的人一把推開,不是阿雄,竟是華仔。華仔一進門,就對著高建國一通亂罵。高建國以為是因為昨晚自己的幾句重話,剛想解釋,華仔的拳頭已經上來了。


    高建國看華仔真有打人的意思,心裏也火了,一把架過華仔的拳頭,瞪著眼道:“華仔,話要說清楚!我不過是說了幾句大實話而已,你也沒必動手打人吧?”


    華仔將信將疑地盯著高建國看了半天,又看了看他身上的傷,狠狠地一拍桌子,痛苦地坐了下來。阿芳昨晚沒有回家,今早哭哭啼啼地回來,神色憔悴,華仔看出她肯定被人欺辱了。高建國陪著華仔去看望阿芳,沒想到阿芳把自己關在廁所裏不出來,根本不肯見人,也不說話。


    高建國心裏有些愧疚。如果不是自己昨天說的那些重話,阿芳就不會獨自跑開,就不會發生……但是有一點他很清楚,他不會因為這種愧疚而向阿芳表達男女之情,他可以對阿芳好,但不會用不存在的感情去欺騙她。


    不知道是誰打開了電視,新聞裏正在報道:18日,中國共產黨第十一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在北京舉行。畫麵中,主席台上的*越來越清晰,一口濃厚的四川方言響起:“今天,我主要講一個問題,就是解放思想,開動腦筋,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


    1978年底,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提出要解放思想,把全黨工作的重心轉到實現四個現代化上來……中國開始實行對內改革、對外開放的政策,迎來了經濟發展的春天。


    四


    又是一年除夕之夜,北京城內張燈結彩、鞭炮陣陣。高致遠坐在家裏,讀著兒子建軍寫來的信,因為部隊有緊急任務,他沒法回家跟自己一起過年了。


    本來這一年來,高致遠的生活挺順利的,五七幹校的老朋友*智成為了港澳辦政研室的主任,因為自己特殊的身份背景,老劉專程登門拜訪,希望高致遠能夠去政研室工作。本來自己隻是個工程師,不懂這個,但老劉的耐心勸說,再加上廖公的親自批複,高致遠決定為可能開啟的中英香港談判出謀劃策,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可兒子不回家,獨自一個過年,多少有點遺憾。高致遠知道雲桂一帶邊疆局勢緊張,一旦開戰的話,兒子就得上前線,這萬一要是有個……哎!大過年的還是不要想這些不好的事。


    第二天,高致遠等著老周一家都出門拜年了,才獨自騎車出門,在城南棚戶區出租屋找到了孫小華。高致遠幾乎認不出這是孫小華。過去的孫小華是個非常注意幹淨整潔的人,可現在的她,頭發就像是剛從缸裏撈出來的鹹菜,麵黃肌瘦,神色萎靡。她抬頭一見高致遠,說了聲:“呀!是你!”立刻遮住了臉。


    高致遠慢慢走進屋裏。這是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單人床、衣櫃,還有許多雜亂物品,把房間塞得滿滿的,幾乎沒有人下腳的地方。沒有凳子,高致遠隻有在床邊坐下。因為沒有暖氣,被窩裏有一隻鐵暖壺,高致遠坐上去時不小心碰到了,把他嚇了一跳。


    孫小華從門口取了水壺,給高致遠倒了點開水,一邊問道:“您怎麽找到這兒來了?”


    “小孫,你怎麽住在這種地方啊?”


    “有什麽辦法,鵬飛沒了,我又沒資格住帽兒胡同的房子。這兒環境雖然差了點,好在房租便宜。家裏什麽都沒有,我待會兒去買點菜,您先坐會兒。”孫小華紅著眼,眉宇間卻帶著一股倔強。


    高致遠站起來接過搪瓷杯,惋惜地說道:“鵬飛要是知道,不知該有多傷心。”一聽到王鵬飛,孫小華的鼻子也開始抽搐。


    因為沒有桌椅板凳,高致遠隻好把搪瓷杯端在懷裏,正好也能暖暖身子。他又接著說道:“我是鵬飛生前最信任的朋友。他不在了,你也不至於淪落到這步田地。小孫,換個環境吧!”


    “我現在在紗廠上班,一個月工資有幾塊錢,住這種地方已經很滿足了。”孫小華側過臉說。


    高致遠突然想到什麽,趕緊說:“我的鄰居老周有一間空房正要出租,小孫,不如你去租。”


    “可房租——”


    “房租你不必擔心,老周一家都是好人,和我關係很好,房租一定不會貴。”


    年後,高致遠就把孫小華領到府學胡同的四合院。老周得知孫小華也是那個年代冤死的,樂得幫她一把,讓她住進了自家的出租房。


    很快,已經成為連長的高建軍通過父親的書信知曉了這些事情,隻是他暫時沒有時間去回信,因為對越自衛反擊戰已經打響,他正帶領著戰士們奮勇作戰。


    1979年2月17日至3月16日爆發了對越自衛反擊戰。越南在蘇聯的支持下,對中國采取敵對行為。中國采取自衛措施,在短時間內占領了越南北部20餘個重要城市和縣鎮,一個月之內宣布撤出越南。中國邊防部隊撤出越南之後,雙方都宣布戰爭的勝利。這場戰爭令中越兩國關係進一步惡化直至最低點。進入80年代,兩國繼續軍事對抗,相繼爆發多次邊界衝突,時間持續達十年。直到90年初,兩國關係逐步恢複正常,陸地邊界也最終劃定。


    孫小華的生活條件得到了改善,而同在北京城的安慧卻是度日如年。隻要王樂在家,安慧就覺得陰森森的,脊梁發寒。她決定帶幾本書到學校去。剛走到院裏,王樂就回來了,一見安慧,就陰陽怪氣說道:“喲,這不是老王家媳婦兒安慧嗎?你還知道回家?”


    安慧別過臉說:“這個學期課程多,最近我就不回來住了。”想往外走,卻被王樂堵著門口,一臉痞相地說道:“我看不是課多學習忙,是忙著會情人吧?”


    安慧低著頭,不看王樂,怒道:“你嘴巴放幹淨點!”


    “那個,那個什麽什麽的……哦,丁躍民,是不是又去找你了?”王樂壞笑著摸到了安慧臉上。


    安慧急了,猛地推開王樂,大聲道:“趕緊讓開,我要回學校上課!”


    王樂一把拽住安慧,惡聲說:“你給我站住,把話說清楚再走。”


    “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安慧雙眼盯著門外麵說道。


    “安慧,我跟你說,你別跟我這兒蹬鼻子上臉啊!”說著,王樂又狠狠地拽了一把安慧。


    安慧轉過頭來,怒視著王樂說道:“怎麽,你又想打我是不?王樂,我早就說過,我從嫁給你的那天開始,就想和你好好過日子。可是你呢,你從來就沒有信任過我,以前是因為高建國,我無話可說,可是現在你居然懷疑我和丁躍民,你根本就是心理變態!”


    開頭王樂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可聽到最後的“變態”兩字,他臉色全變了,整個人像是著火了一般,握住安慧胳膊的手加上了狠勁兒,疼得安慧哎喲直叫。可惜她怎麽用力都無法掙脫,隻有叫道:“你放開我,放開……”


    王樂惡狠狠地狂叫道:“你還有臉罵我變態!安慧,你就是個不要臉的*!”說著右手朝著安慧臉上重重地扇去。安慧撞到了門框上,慢慢滑落在門檻上,然後捂著肚子痛苦地趴在了地上,死死抓住王樂的褲腳,虛弱地說:“王樂,王樂……我肚子痛,肚子痛……”


    安慧被送到了醫院,經過醫生的急救,正躺在病床上輸液。得知自己懷孕三個月不幸流產後,她連看都不想再看王樂一眼,隻是把臉衝著牆,默默地流著淚,枕巾被浸濕了大半。


    兩家父母趕到病房,王樂正抱頭坐在椅子上,一臉痛苦的樣子。張鳳鳴在得知女兒流產之後,責怪了女婿幾句。


    王樂抬起頭懊惱道:“怎麽能怪我啊!我怎麽知道她懷孕了?她都一個多月沒回家了。”


    “慧兒,怎麽回事?為什麽這麽長時間不回家?”安長江問了一句。


    安慧流著淚說:“學校課程多,我擔心跟不上……”


    王樂厲聲打斷道:“什麽課程多,都是借口,你就是不願意回家。你現在是大學生了,看不上我了……”


    安長江大聲道:“王樂,你也少說兩句。安慧是我的女兒,是你的妻子,你怎麽能這麽說話?”說話時他並沒有看親家一眼,顯然真的動氣了。


    王部長也想訓兒子幾句。王樂自小沒了媽,他從來舍不得說兒子半句重話,現在兒子大了,再想說他已經根本不搭理自己了。說兒媳吧,卻顯得當公公的護短了,左右為難之下,所以平時他隻有睜隻眼閉隻眼,沒想到今天出了這種事。想著想著,一口痰上來,嗆得他咳個不停。


    張鳳鳴趕緊說道:“好了好了,這裏是病房,安慧也需要休息。王樂,你先扶你爸回去好好休息,我在這兒陪著安慧。你晚上再來吧!”


    王樂立刻起身說了句:“爸,媽,我先走了!”說著扶起父親就往外走。王部長還想說幾句,沒想到咳嗽一時挺不住,隻有朝親家點點頭,咳著走出了病房。


    安長江憤怒道:“你看看他剛才的樣子,太不負責任了。”


    張鳳鳴一拍丈夫的肩膀,說:“你也先回去吧!”說著眨了眨眼。


    看著丈夫出了病房,張鳳鳴握住女兒的手問道:“慧兒,跟媽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媽,我就是不小心摔著了。”


    “你騙得了你爸,騙不了我。你手腕上的瘀青也是摔的?你為什麽住學校,不回家住?是不是王樂打你?”張鳳鳴邊說邊輕撫著女兒的頭發。


    安慧的淚水再次湧出,哽咽著說:“媽,王樂他不相信我,他心裏有病。結婚的第一個晚上,他就打了我。後來,他跟我道歉,我也原諒了他。沒想到,他根本就改不了。我上了大學,他的疑心病更加嚴重,見不得任何一個和我說話的男同學甚至老師。他心情不好也拿我出氣,工作不順心也拿我出氣,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才搬去宿舍住的。”


    張鳳鳴憤怒地說:“這些事,你怎麽不告訴爸媽呢?”


    安慧繼續哭著道:“告訴你們又能怎麽樣,除了讓你們跟著擔心,什麽都改變不了。而且,我哥的腳剛恢複,你們照顧他也不容易。如果你們替我說話,他更會厭惡我,回了家說不定還會變本加厲。”


    “不行,我必須去找親家說這事兒,我不能讓你這麽受欺負!”張鳳鳴說著就要站起來。


    安慧盡力拉著母親的手,低聲說:“媽,算了,這種日子我也不想再過下去了……”


    張鳳鳴坐回到床邊,輕輕撫摸著安慧的頭:“慧兒,是媽的錯,是媽看走了眼。當年,要不是媽固執,你也不會遭這麽多罪!”


    安慧撲進張鳳鳴的懷裏哭起來。母女倆並不知道,病房外的安長江聽到了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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