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躍民為安慧打抱不平,卻被王樂算計,慘遭學校開除。


    ●在海叔的幫助下,嶽芳英在鬧市區擁有了一家更大更好的餐廳。


    ●高致遠、*智等知識分子正在為香港回歸的談判啟動做著積極的準備。


    一


    在父親的堅持下,王樂隻好獨自回到醫院,正盤算著該說點什麽,就看見麵色鐵青的老丈人衝著自己走來,沉著嗓子說:“王樂,咱爺倆談談。”


    兩人來到了樓梯口。王樂沒敢吭聲,老丈人是真正扛槍打仗的軍人,不說話時都不怒而威。安長江突然轉過頭,直視著王樂。王樂被看得心裏發毛,連忙說道:“爸,要不您先回去歇著,這裏有我跟媽看著。”


    “我女兒現在因為流產躺在裏麵,我能放心回去嗎?”安長江目光如炬,聲音不帶半點感情。


    “爸,這隻是個意外。”王樂辯解道。


    安長江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道:“是嗎?要不要我讓醫院開具一個驗傷報告給你看看啊?我的好女婿!”王樂有些驚恐地看著安長江。


    安長江臉上擠出幾分笑容,聲音盡量溫和地說:“你放心,我不會揍你。王樂,我今天隻想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和你談話。我們兩個,兩個男人之間的談話。”


    王樂瞅著嶽父別在腰間緊握的拳頭,用顫抖的聲音說道:“爸,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後……”


    安長江打斷了王樂道:“我不想聽這些廢話。安慧懷著你的孩子,被你打成了流產。你想用認錯、表態這些來敷衍我,我告訴你,行不通。我之所以和你談,就是想聽聽你的實話,你究竟是愛我的女兒,還是恨我的女兒?如果你恨她,你們兩個立刻離婚,我絕不阻攔。如果你還愛她,你告訴我,你準備怎麽辦?”


    “爸,我愛安慧,我一直都愛著她,我打小就喜歡她了。但是我也恨她,因為她心裏沒有我,因為她欺騙了我的感情。”王樂一臉委屈道。


    安長江沉聲道:“還是因為高建國的事情?”


    王樂心情激動,一口氣說了一堆:“我知道,高建國是個死人,我犯不著和一個死人爭。但是可悲的是,在安慧心裏,高建國從來就沒有死,我連一個死人都比不上。爸,我們都是男人,這是一種什麽感覺,你能理解嗎?我沒法和一個死人去較勁,所以我隻能把出現在安慧身邊的任何一個男人,都當成高建國的影子。安慧的同學、老師、知青朋友,所有的……”


    安長江的臉色緩和了不少,接著說道:“你就是這樣來愛安慧的?束縛她的行動,把她打得遍體鱗傷?王樂,你不懂女人,也不懂什麽才是真正的男人。女人就像花,是靠情養著的,沒有情,她就會枯萎。你的這種愛,隻會讓你們兩個人都陷入痛苦的深淵。你會把安慧推得更遠。你好好冷靜冷靜。安慧先回我們那兒休養一段時間,你想通了,再來接她吧。”語聲堅定,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王樂不敢再望嶽父的眼睛,轉頭看了一眼樓下,正好看到係著白圍巾的丁躍音提著水果走進了醫院。王樂當然不喜歡這個沒事兒就老往他家跑的姑娘,隻是現在他哪裏敢說半個不字,隻有老老實實回家去了。誰知第二天,他又碰到另一個他討厭的人——丁躍民。


    他本來是熬了些粥打算給安慧送去的,結果剛出門就碰上丁躍民。他不想搭理丁躍民,但丁躍民非說是有事要跟他聊聊,強拽著他往小胡同裏走。剛一進去,丁躍民就偷襲他,於是兩人扭打在一起,粥也灑了一地。


    王樂原是大院裏出了名的膽小孩子,而丁躍民在內蒙當知青時,經常跟蒙族同胞學摔跤,到後來在同一個大隊中,他的摔跤技術也是數一數二的。王樂當然不是丁躍民的對手,被打得滿地找牙,幾次耍詐想要偷襲,都被丁躍民再次製服,摁在地上一頓老拳。


    正在這時,安國慶卻出現了,他攔住了丁躍民。丁躍民罵他沒個當哥哥的樣子,走的時候又指著王樂警告他:“你這窩囊廢要是再敢欺負安慧,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等丁躍民走遠了,拄著拐杖的安國慶把王樂扶起來,有些尷尬地說道:“王樂,今兒這事兒你給我個麵子,不要計較了。”


    王樂不屑地說道:“給你麵子?挨揍的是我,憑什麽不計較!”王樂仗著自己父親官銜高,向來對安國慶這些同伴有點瞧不起,雖說不上是欺負他們,但說話時從來都有點高高在上的感覺。


    安國慶沒有立刻回答,眼裏冒著火焰,死盯著王樂,盯得王樂心裏直發毛,正要說話,卻見安國慶猛的扇了自己一個耳光,緊接著又打了一個,大聲問他:“這樣夠不夠,夠不夠?!”


    “國慶,你幹什麽啊?”王樂有點嚇到了。


    安國慶停住手,指著王樂厲聲道:“我他媽最想揍的就是我自己,就是我把慧兒推到你身邊的。王樂,你給我聽好了,你要是再敢動我妹妹一根手指頭,我不會打你,我他媽殺了你!”


    王樂看著安國慶,牙齒有些打戰地說:“神經病,你們一家都是神經病!”撿起地上的保溫桶,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王樂並未善罷甘休,傍晚又偷偷來到醫院大吵大鬧,甚至說安慧的孩子不是自己的,直到醫生嚴厲地把他攆出了醫院。在病房大鬧一場之後,王樂心裏也有些後怕,畢竟嶽父和大舅子都不是好惹的,此後他沒再去過醫院。他又把苗頭對準了丁躍民,先是到北大經濟係告丁躍民破壞自己家庭關係還毆打自己,把丁躍民弄了個留校察看。接著他又多次挑釁丁躍民,終於害得丁躍民被學校開除。


    這天傍晚,王樂正在家裏喝著小酒,慶幸自己的陰謀得逞,安慧突然回來了,沒搭理他,直接走進臥室,開始收拾衣物。


    王樂笑嗬嗬地走進去,招呼道:“你終於舍得回來了?”


    安慧隻是低頭收拾東西,根本沒理他,提起裝好東西的兩隻行李包就往外走。王樂倚著門,歪著嘴問道:“喲!咱們家的大學生剛回來就要走啊?”


    安慧臉朝著院子,依然沒有看王樂,隻是冷漠地說:“王樂,咱倆離婚吧!”


    “你說什麽?”王樂猛的站直了身子。


    “我們離婚吧!”安慧一字一頓地說道。


    王樂一把拽住安慧的胳膊,豎起眉頭吼道:“你再說一遍!”


    “離了吧,在一起我們都很痛苦。”安慧的聲音很平靜。


    王樂又條件反射式的抬起了手掌,想了想又放下去,說道:“我不同意,我絕不會和你離婚。安慧,你想一腳把我踢開,門兒都沒有。”話雖然厲害,但氣勢明顯弱了。


    “王樂,就是你親手殺死了我們的孩子,從那一刻起,我已經不可能再和你生活下去了。離了吧,不要再彼此折磨了。”說完,安慧堅定地甩開了王樂的手,邁開步走出了家門。


    二


    龍鼓村的小街上,牆上到處可見用大紅油漆塗上去的“拆”字,不少店鋪都已關張,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


    “京味兒餃子攤”卻來了一個怪客,梳著整齊油亮的分頭,大大的鼻子,臉上有肉,厚厚的嘴唇,一身白色的對襟長衫,渾身上下一塵不染,手裏還搖著一把精致的折扇。他隻點了一份京醬肉絲,指明要最好的廚師來做,但嚐過一口之後他便放下筷子,要求見廚師。


    阿雄有些措手不及,客人已經徑直闖進了嶽芳英所在的廚房。


    簾後的高建國早就看到了這邊的一幕,一個箭步站到母親身前,嚴肅道:“這位先生,您有什麽事嗎?”


    客人一臉嚴肅地問他:“你是北京來的?你就是剛才炒這道京醬肉絲的師傅嗎?”


    高建國正在猶豫要不要說是自己炒的,身後的母親已主動站了出來,正聲道:“是我炒的,您吃得不滿意嗎?”


    客人霎時露出了笑臉,腮幫子上的兩坨肉拱得高高的,活像個彌勒佛。他擺手說:“不不不,恰恰相反,這是我在香港吃過最地道的北京菜,所以我一定要見見炒這道菜的廚師。”聽到客人這麽說,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緊繃的氣氛輕鬆起來。


    客人左手一搭扇棱,接著說:“我的爺爺是北京人,小時候我最喜歡吃這道菜。來香港以後,我吃遍了所有的飯館,再也吃不到當年的北京味。前幾天聽一個朋友說你們這個餃子攤很地道。”說著,他激動地握住了嶽芳英的手,“謝謝你,又讓我吃到了地道的北京菜。”


    嶽芳英也十分高興,開心地說:“您吃得高興,是我們的榮幸。”


    但手分開後,客人又說:“不過,我覺得這道菜本應該做得更好,現在好像還差了那麽一點味道。”


    嶽芳英表情嚴肅起來,有些不服氣說:“不可能,我做了幾十年北京菜,這道京醬肉絲是再傳統不過的,我敢說就算是在北京,我做的這道菜也是數一數二。”


    “莫誤會!我不是說你做得不好,隻是說一種方法,你聽聽,會不會錦上添花呢?”客人連連擺手,解釋道:“京醬肉絲,選用的是豬身上最嫩的裏脊肉為主料,輔以黃豆醬或甜麵醬及其他調味品,用北方特有烹調技法‘六爆’之一的‘醬爆’烹製而成。如果我說得沒錯,這道菜製作的關鍵就是在於‘醬爆’。剛剛您炒的這道菜,美中不足就是在‘醬爆’的火候掌握上火大了一分,所以做出來的菜就差了點味道。”


    客人的說法讓嶽芳英母子都暗暗點頭,但她一向好強,被人這麽當麵說還是有點不服氣,於是笑著說道:“我做了幾十年北京菜,還從來沒有人說過我的菜差火候,我看您也是光吃不練嘴把式。”


    客人嗬嗬笑了,倏的一聲收起了扇子,攤開雙手微笑著說:“那請問老板,我能借你們的廚房用一用嗎?”


    嶽芳英看出了客人的目的,點了點頭,還從櫃子裏取出一條幹淨的圍裙放在了桌案上。客人二話不說,脫下了長衫,阿雄慌忙過來接住,仔細疊好放在凳子上。客人熟練地紮上圍裙,順勢打出個夜叉探海結。這種結扣向來都是名廚的當家弟子在師傅上灶時幫忙打上的,能夠自己背手打上,說明客人對這種結扣早已是爛熟於胸。


    僅從這個起手,已經可以看出客人功夫不凡。嶽芳英不禁搬過一張凳子坐下,細細觀看客人的動作。客人切肉時下刀並不太快,但切出來的每條肉絲長短粗細都一模一樣,略長過小指,橫切麵略細於小指。加入鹽、澱粉、料酒勾芡,推到一旁備用。接著他開始切蔥。這一回他下刀如風,銀光灼灼讓人看不清動作,切出的蔥絲細得就像粉絲。然後他將蔥絲仔細地碼放在盤底,那專注的表情好像是在進行插花藝術。


    等炒鍋燒熱,舀了一勺油下去,將肉絲下鍋快炒至變色,一勺撈起。客人亮出這一手功夫,引得高建國和阿雄一聲驚呼。下一步便是炒醬料,甜麵醬是必不可少的……很快,又一道京醬肉絲出鍋了。


    客人端過盤子,放在三人麵前,一抬手說道:“你們嚐嚐我做的這份京醬肉絲怎麽樣?”


    阿雄早就忍不住了,第一個下筷。肉絲混著蔥絲入口,便爆出一陣濃鬱的香味,三兩口下肚,阿雄大聲讚道:“好味!”


    高建國也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裏細細咀嚼了一番,感覺裏脊充分吸收醬汁之後,滑嫩的口感與濃鬱的醬香結合在一起,再加上清爽的蔥絲將二者中和,果然好吃,當下豎起大拇指稱讚道:“厲害,確實好吃!”說著望向了母親。


    嶽芳英看著大家的反應,自己也拿起筷子嚐了一口,嚐過之後,她立刻笑了,對客人佩服地說:“真抱歉,我之前說你是嘴把式,可這道菜你做得確實比我好,佩服。哎!真沒想到在本店快要關張的時候,還能碰到像您這樣的客人,我也算沒有遺憾,知足了。”


    客人掏出一張名片,誠懇地說道:“嶽老板,我最大的愛好就是尋找像你們這種隱藏在街頭巷尾的民間美食。”


    嶽芳英接過名片,驚喜道:“原來您是美食家,難怪做的菜這麽好吃。”


    “我會好好為你和你的店寫一篇美食評論的,祝你生意興隆!”美食家笑著說道。


    “不必了,今天是我們最後一天營業,這裏要被拆了。”嶽芳英有些沮喪。


    美食家隻有搖頭感歎道:“香港這些年,好多地方都是拆了建,建了再拆,不要太在意一個店鋪,你才是這個店的靈魂。這裏不讓開店,可以另外找地方啊。你要是不開店了,香港人又少了一點口福了。可惜,可惜。”


    “京味兒餃子攤”的最後一天,竟然還能碰上一位美食家。晚上盤點好各種東西,嶽芳英又煮了一頓餃子,算是告別餐。一旁的電視裏正在播放新聞:總督麥理浩應中國對外貿易部部長李強邀請回訪北京……


    1979年3月,北京迎來了香港總督麥理浩一行。在中港關係方麵,麥理浩改善了雙方自“六七暴動”以來的關係,此次應邀訪問北京等地,他也成為戰後首位官方式訪問中國的港督。麥理浩以香港土地契約問題為突破口發難,第一次將中英長期擱置的香港“九七”前途問題公開化。以此為契機,中國共產黨和中國政府開始初步調整國家統一的戰略重心,開始了逐步探索一國兩製的曆史進程。


    這次出訪迅速登上了《文匯報》《明報》《東方日報》的頭版頭條,引得同城熱議:有些人認為香港本來就是中國的,回歸祖國是好事,而且鄧公也明確表示了香港會對中國現代化事業發揮重要作用,回歸之後仍然大有用武之地。另一些富商則認為香港之所以有今天的繁榮,完全是由於英國的管理,當然和中國沒有關係。


    在國務院港澳辦的政研室辦公室內,*智正在和高致遠商議對策。


    “麥理浩來北京打著商務的名義,實際上是試探我們對香港的態度。他竟然提出新界的土地租約可以跨越97年。”*智給高致遠遞過一杯茶說道。


    高致遠接過茶杯,並沒有喝,而是繼續翻閱著當天的香港報紙,沉聲道:“《新界租約》本就是不平等條約,是不能被承認的。就算按照《新界租約》,新界的租期也隻有99年,怎麽能跨越97?!”


    “香港對英國來說是隻會下雞蛋的鵝,土地租約無法跨越97,英國人在新界的地契就要賣不出去了,他們這才急著來北京投石問路來了。要不是華潤打電話來,我們還被蒙在鼓裏,英國人背著北京在新界天水圍的地契期限上跨越了1997年。”


    高致遠呷了一口茶,問道:“廖公是什麽態度?”


    *智:“廖公的態度,和小平同誌會見麥理浩時的態度是一致的,主權問題沒有討論的餘地,我們必須收回香港。下個星期你跟我一起去香港華潤公司了解情況。”


    4月4日,高致遠與*智一同坐上了廣九直通車,這是廣九直通車中斷30年後首次通車,港督麥理浩夫婦以及香港各界知名人士將在香港九龍紅磡站迎接首班重開的廣九直通車。這一天距離中國共產黨第十一屆三中全會閉幕僅有103天。


    望著窗外不斷變換的景觀,高致遠知道列車已經駛過羅湖橋進入香港,這一幕讓他感到思緒萬千。廣九直通車重新開通,香港和內地的關係又往前邁進了一大步。以前從香港到廣州,得從九龍出發,到羅湖站下車,步行過羅湖橋,先後經過港英與深圳海關,再換乘列車去廣州。就算是港督也不能例外,麥理浩訪問北京,也是步行過橋。


    高致遠不禁感歎道:“直通車重新開通真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如果再能解決偷渡逃港的問題,就更好了。”


    *智拍拍他肩膀安慰道:“老高,你的心情我理解。當年的事畢竟沒有定論,下落不明不等於死亡通知。這次到香港,可以請華潤的張先生幫忙打聽他們的消息。”


    到香港下了車,兩人並沒有參加任何儀式,而是直奔灣仔港灣道26號——華潤大廈。簡單寒暄一番之後,張先生拿出一份新界土地契約合同,指給他們看:“以前的土地契約都寫明有效期限是97年6月以前,可這次的合同把原來契約上的有效期限去掉了。這是個不同尋常的信號,我當然要向北京報告。”


    *智戴著眼鏡仔細地翻看著合同,點頭道:“英國人這是在和我們玩文字遊戲啊!”


    “英國政府在香港的主要財政來源就是土地租賃,距97年隻剩18年了,他們自然希望讓香港維持現狀跨越97年。”高致遠補充道。


    *智堅定地說:“英國人這是一廂情願,主權問題我們是不可能讓步的。”


    張先生拿過幾份當天的報紙說道:“麥理浩從北京回來之後,香港回歸中國的問題,現在已經成為香港的頭等大事,輿論界討論得沸沸揚揚。英國政府這段時間尤其活躍,通過各大報刊、電視、電台等輿論工具,製造了大量輿論。”


    “他們都製造了什麽輿論?”*智一邊翻著報紙一邊問道。


    “無非是大肆宣揚,香港之所以有今天的繁榮,完全是由於英國的管理,離開了英國,香港的經濟就會崩潰。他們還提出了各種各樣旨在延長英國對香港統治的方案。”


    “哦,都有些什麽方案?”*智好奇地問道。


    “有的提出延長租約、續約或者另訂新約;有的提出凍結主權,由英國或者聯合國托管;有的提出由中英共管,或者是中英輪流坐莊。更過分的是,還有人提出主權和治權分開,承認中國對香港擁有主權,但仍由英國管理,中國是‘董事長’,聘請英國當‘經理’,兩全其美,既能照顧中國的麵子,又能延長英國對香港統治的解決方案。簡直是無稽之談。”


    高致遠接著說道:“香港是資本主義製度,經濟高度自由,這和我們的社會主義製度是不同的。97將至,現在最擔心香港前途的有兩種人,一種是港英政府中的高官,還有一種就是在香港投資的大實業家,他們最擔心的是繼續投資靠不靠得住。如果不把這個問題解決,香港民心難穩,恐怕會影響到香港的穩定。”


    *智思考良久,正色說道:“雖然是兩種不同的社會體製,但也不是完全矛盾,還是有並存空間的……”


    香港的工作結束之後,劉高二人隨即返回北京。幾天後,高致遠接到了華潤張先生的電話,告知上次囑托尋找嶽芳英母子的事情,並沒有結果。失望之下,高致遠有些落寞地回到家。


    走進院子的時候已經是黃昏,隱約看見一身綠色軍裝的建軍正在給自己的自行車打氣。高致遠的第一反應:這是因為自己太想兒子而出現的幻覺。高致遠嚐試著喚了一聲:“建軍。”


    高建軍站起來,轉身說道:“爸,您這輛車這麽舊了,該換輛新的了。我剛發了津貼,明天就去給你買輛新車。”


    高致遠心頭一熱,快步走過去,握住兒子的手臂問道:“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到一會兒,聽孫阿姨說您去了香港。”說著,高建軍開始在水龍頭下衝洗雙手。


    “剛開春兒,當心別著涼了。”高致遠把車推到屋簷下,才接著說:“你的信我收到了,知道你在自衛反擊戰的戰場上立了功,這不隻是你個人的榮譽,更是關乎我們國家的尊嚴。”


    收拾幹淨,高建軍來到父親麵前,鄭重說道:“爸,現在的部隊需要的是有知識、懂科技的軍人,我想報考北京國防科技大學。”


    “好,上大學好啊!”兒子的話讓高致遠心頭一暖。他略一沉吟,又想到了什麽,神色一黯道:“你哥如果還在,現在也是大學生了。”


    高建軍上前挽住父親,故作輕鬆道:“媽和哥走了幾年了,我到現在都感覺他們還在,就在某個地方生活著,總有一天會回來我們身邊。”


    三


    此刻的高建國正在港大的一間教室裏,和一大群同學通過一台小小的收音機,收聽著香港電台的廣播:4月6日,總督麥理浩在總督府召開記者招待會。他對記者們說,這是一次友好訪問,中國領導人*說,香港在中國現代化計劃裏將擔任重要角色,不管將來香港的政治地位如何解決,香港的特殊地位都可以得到保證……事實上,今天再看*的這番話,也必然被看作是那個時候的官方發言中最積極的言論,中外投資者因此信心大增。1979年,香港民用樓屋平均價格上升幅度達到67%,同時香港市場的繁榮對亞洲經濟亦產生了提振作用。


    新聞一結束,站在講台上的高建國立即關掉收音機,他心潮澎湃地說道:“同學們,你們聽到了嗎?97年以後的香港,英國的‘殖民統治’就喪失了所謂的‘合法性’,香港有希望回歸祖國的懷抱了!”語聲中明顯帶著難以平複的激動之情。


    但是,整個教室裏坐著幾十個學生,隻有高建國對香港回歸懷抱著美好的憧憬。其他同學都聽得一知半解,議論紛紛,顯然他們心中的迷惑多過理解。


    一個同學突然發問:“高建國,你的意思是,中國要恢複對香港的主權了?”


    高建國很興奮,自豪地答道:“香港殖民統治的結局注定和其他地方不同,英國在香港的絕大部分土地都是租借來的,租期到1997年屆滿,香港是肯定要回歸的,這個問題難道還有什麽討論的餘地嗎?”聽到高建國這麽說,同學們都不安地竊竊私語起來。


    提問的同學失落道:“照你這麽說,香港很快就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香港要變得和大陸一樣,那我們豈不完了?”


    不等高建國回答,另一個戴眼鏡的同學已經囂張道:“香港能有今天的繁榮,全靠英國人的投資經營,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中國為什麽要多此一舉?”不少同學也附和著他的說法。


    等到同學們漸漸安靜下來,高建國才堅定地說道:“香港主權屬於中華人民共和國,它是中國的一部分,當然要回歸祖國的懷抱,這個問題本身根本不能討論。”


    戴眼鏡的同學也毫不示弱,環顧四周道:“中國收回香港,隻會讓香港經濟一落千丈,成為一片死港。同學們,大事不妙了,大家有出路的早點想辦法移民吧。”


    高建國提高音量說道:“小平同誌是一位開明的領導人,怎麽會讓香港成為死港?現在的中國正是振翅待飛的東方巨龍,香港回歸祖國隻會迎來更好的發展機遇。”


    “眼鏡”立刻指著高建國不屑道:“你這個大陸仔有意思,如果大陸真像你說的那麽好,你為什麽偷渡來香港,還賴著不肯走?”


    “眼鏡”身旁的一個同學也說道:“就是,如果香港像大陸那樣搞,這裏的自由資本主義經濟奇跡馬上就要消失,這對我們難道不是毀滅性的災難嗎?”


    高建國並不慌張,等著同學都一一說完,才提出自己的觀點:“正因為我是從大陸來的,比你們更了解大陸,更有發言權。香港離開祖國的懷抱這麽久,你們以為是中國沒有實力收回香港嗎?我們要是想收回香港,隻需要一聲衝鋒號,五星紅旗就能插上太平山最高峰。”


    “眼鏡”還是不示弱,嗤笑道:“動動嘴皮子說起來好輕鬆,大陸真這麽厲害,為什麽不趁早收回香港?”


    高建國鎮定道:“那是中國領導人高瞻遠矚,不願意損害香港同胞的利益!英國人在香港作威作福,欺負中國人,現在的香港根本就不是香港人的香港。我在西環碼頭工作的時候,天天看到那些洋人用拐杖和雨傘打碼頭上的苦力,不把我們當人看。在這裏中國人沒有一點地位,這樣一個畸形的社會,你們竟然心甘情願做洋人的奴隸,還要鼓吹英國的好,你們不覺得可恥嗎?!”剛一說完,門口傳來一陣掌聲,高建國回頭一看,竟然是李佳欣。


    高建國和李佳欣肩並肩在林蔭道上走著。


    李佳欣讚道:“高建國,你剛才的演講實在太精彩了,我一直以為你隻是個勤學苦讀的書呆子,沒想到還能做這樣慷慨激昂的演講,這讓我聯想到曾經在英國的時候,有人跟我講過的一個關於教育方麵的有調侃意味的話題。”


    “什麽話題?”


    “建國,你知道為什麽英國製大學規定是三年嗎?”李佳欣微笑著問道。


    高建國一頭霧水:“不知道。”


    望著主樓雨簷上的雕像,李佳欣閃動著長長的睫毛,過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三年修齊學士學位的學科,時間真的很緊急,所以學生們為了考試和功課疲於奔命,根本就沒有時間和精力管閑事了。但是大學行四年製,時間充裕,學生們有了閑情逸致,就會關心學習以外的東西。不得不說英國人在政治上是絕對聰明的。”


    “原來如此!”高建國笑起來,“他們是聰明,所以才會視香港如珠如寶。李老師,你看新聞了嗎?麥理浩到北京和*見麵了,你怎麽看?”


    “ofcourse。我爹地十分關注訪華新聞,我還陪他去了總督府的招待酒會,見到了麥理浩先生,親耳聽到他對記者們講在北京的見聞。”李佳欣不無得色地說道。


    “真的嗎?就是昨天在總督府的記者招待會嗎?我在電視上看到了!你爹地怎麽有機會進總督府?他是記者嗎?在哪家報社工作?”高建國激動地問道。


    李佳欣莞爾一笑道:“以後你就知道了。我要回家了,拜。”


    高建國回到家,就看見母親正在桌上寫著什麽,時而眉頭緊鎖,時而展顏一笑。他走過去一看,見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有肉類、蔬菜、麵粉……都是關於餃子攤的。高建國以為母親又在緬懷過去餃子攤的風光時候,不禁走上前,拍拍母親的後背,安慰道:“老嶽同誌,過去的輝煌就不要多想了,未來必將會更好!”


    “別打岔,你媽在辦正事兒呢!”嶽芳英頭也沒抬地回答道,手裏絲毫沒有停下。


    “正事兒?”高建國沒聽明白。


    嶽芳英又寫了一行字才停住筆,抬起頭,露出微笑對兒子說道:“建國,你還記得今兒早上出門時碰見海叔嗎?”


    “記得呀,他今天居然穿了西服,還刮了胡子,我都差點沒能認出來。他過來是想吃餃子?”


    “我本來也這麽想的。沒想到他神神秘秘地說要帶我去油麻地。”


    油麻地舊稱“油蔴地”,1865年在該地區建成九龍最大的天後廟,附近漁民逐漸開始在廟外曬船上麻纜,所以被稱作“蔴地”。漸漸地,有經營補漁船的桐油及麻纜的商店在那裏開設,故改稱“油蔴地”。隻是後來民間的口頭稱呼將其簡化為“油麻地”,直到1979年底這裏建成地鐵“油麻地站”,才正式更名為不帶草頭的“麻”字。油麻地地處九龍半島中部,與相連的尖沙咀、旺角共同組成九龍半島最繁華的“油尖旺”地區。


    聽到海叔帶著母親去了這種地方,高建國不由得驚訝道:“今天過去買了啥好東西?”


    “不是買東西。我們去了寶靈街的一家餐廳。”


    “味道怎麽樣?有咱家的好吃嗎?”高建國緩緩坐了下來,右手支在桌上。


    “沒吃上,這家店要轉讓了。”嶽芳英突然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唉!”高建國坐直了身子,意興闌珊地說道:“都關門大吉了,那肯定不好吃,沒意思!”


    “咱家餃子攤不也關了?咱家東西不好吃嗎?”嶽芳英反問道。


    “這——”高建國訕訕道,“這就不是一回事兒。媽,是不是那邊也要拆遷?”


    “不是拆遷,是老板全家移民美國了。”嶽芳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所以想轉讓餐廳,碰巧他是海叔以前的好兄弟,所以海叔把餐廳盤下來了……”


    “海叔還有興趣搞這套?”高建國不禁笑了。


    “我一開頭也很意外,但海叔說他這麽多年也有不少積蓄,放在股市裏怕賠了,放在銀行裏沒什麽油水,不如用來投資。他出資金,我出技術,在油麻地開餐館肯定比每天出海打漁賺錢多,”


    高建國有點明白母親的意思了,不禁興奮道:“那、那咱們的生活又有著落了!那家餐廳大嗎?周圍環境好嗎?”


    “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明兒帶你過去!”嶽芳英開心道。


    四


    兩周後臨近中午的時間,九龍半島油麻地寶靈街附近,突然響起陣陣鑼鼓聲,還有武行表演舞獅。行人們紛紛被吸引,不約而同地朝同一個方向湧去。


    全新的“老北京餃子館”開張了。西裝革履的海叔和紅色對襟紅襖的嶽芳英站在門口迎接著絡繹不絕的客人,幾個夥計在門口拋撒著紅包,引得圍觀路人一片歡呼。高建國在一旁,靜靜地用鉛筆將餃子館開業的盛況定格在了畫紙上。


    這時一群爆炸頭的青年走了過來,正是華仔帶了小弟過來捧場。眾人連聲喊著“恭喜發財”,嶽芳英手裏的紅包也發個不停。高建國趕緊領著華仔等人進了餃子館。與過去的路邊攤完全不同,寬敞明亮整潔的大廳裏,十幾張嶄新的桌子有圓有方,都鋪上喜慶的紅桌布。阿強爸和龍鼓村的老街坊們圍坐在一張大桌子前,華仔、阿強等年輕人圍著高建國坐在另一張桌子上。


    招呼完一班老街坊,海叔走到大廳中央,大聲宣布:“各位,餐廳今日開業,承蒙各位賞臉。我有一個重要消息要宣布:嶽芳英女士既是我們餐廳的大廚,也是我非常重要的合作夥伴,所以我決定將這個餐廳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贈送給嶽芳英女士。”


    話音剛落,嶽芳英立刻愣住了,過了好一陣,她才回過神來,對走過來的海叔說道:“阿海,北京有句老話叫‘無功不受祿’,這個餐廳全都是你的血汗,我隻是一個打工的,怎麽能占股份呢?”


    海叔卻說:“我這麽做就是不希望你隻把自己當成餐廳的員工,希望你把自己當成這個餐廳的一分子,把餐廳當成自己的家一樣維護。你是我最信任的合作夥伴,隻有我們彼此信任,我們的餐廳才能越做越好。”


    嶽芳英想了想,說:“既然是這樣,那我自己投資入股,我不能占餐廳的便宜。”


    嶽芳英這樣的氣度,讓海叔爽快道:“好,就這麽決定了,我馬上擬合同。”


    正午時分,服務員開始上菜,滿桌都是地道的北京菜,而正中間就是店裏的招牌——京味兒餃子。大家紛紛動起了筷子,對菜品的口味讚不絕口。


    坐在阿強身旁的華仔吃著菜,突然說道:“阿強,做法律援助有什麽好的?等你熬出頭不知道猴年馬月,你幹脆來我的運輸隊,管理層啦,我保證你幾年之內就能風生水起。”


    高建國轉過頭,一臉嚴肅地說:“華仔,阿強跟你可不一樣。”


    華仔勃然變色,把筷子一扔,撇嘴道:“有什麽不一樣,都是龍鼓村出來的,我憑自己打拚出來的事業,沒什麽見不得人的。不要以為你自己是大學生了就……”


    眼看就要起衝突,阿強急忙勸道:“兩位大佬,別盡顧著打嘴仗,菜都要涼了,這可是我們海琴灣的海鮮包出來的餃子,大家趕緊吃。”


    這時,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高建國”,高建國急忙回頭,果然是李佳欣。她正抱著一隻好大的花籃站在身後。高建國趕緊站起來,客氣道:“李老師,你怎麽來了?”


    李佳欣卻笑著反問道:“你們打開門做生意,我為什麽不能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高建國趕緊擺手道。


    李佳欣滿心歡喜地遞過花籃,笑著說:“送給你,祝你們開業大吉!”


    高建國從後麵搬出一把椅子招呼道:“謝謝,李老師快請坐,嚐嚐我媽包的海鮮餃子。”正想招呼阿雄幫忙拿副碗筷,卻找不到他蹤影,高建國隻有自己去過道的櫥櫃拿。


    客人們邊吃邊聊,一直到下午才逐漸告辭。高建國和母親親自把阿強一家送出大門口,母親又回店裏招呼應酬,高建國卻看見阿雄一臉失落地從街對麵走過來。高建國故意板著臉開起了玩笑:“阿雄,又溜到對麵小巷抽煙去了?”


    誰知,阿雄先是一臉驚慌,接著側著臉說:“你不是跟海叔說過我有半天假嗎?我想幹什麽是我的自由。”


    高建國連忙換了笑臉說:“跟你開玩笑的,阿雄。趕緊去吃飯!”


    阿雄強著脖子,沉聲說:“唉!不吃了!我拿著這間餐廳的工資,不好不做事的。”說著頭也不回地進了廚房。接著又有客人告辭,高建國連忙招呼,也沒有顧得上阿雄到底怎麽了。


    下午送走李佳欣後,高建國想著到後廚去看看阿雄,卻見華仔帶著一幫小弟騎著摩托車呼嘯而出,幾乎撞到自己。一個夥計一臉緊張地從後巷跑出來,拉住高建國就說:“建國哥,你那個叫華仔的朋友是不是和那位李小姐有什麽恩怨?”


    “華仔和李老師?恩怨?不可能啊,他們根本不認識。”高建國一頭霧水。


    夥計接著說道:“那就奇怪了,剛才我聽到他們在議論,要為難那位李小姐,你趕緊跟去看看吧。”


    高建國大驚,取了自行車飛一般趕去。


    一路上邊追邊問路人摩托車隊的行蹤,到了尖東,才知道他們進了紅磡隧道,高建國隻好上了輪渡過了海,趕到隧道口繼續打聽。又追上了太平山,在黃泥湧道附近碰到一隊摩托車迎麵而來,為首的正是華仔的一個跟班,高建國趕緊攔下他。


    跟班劈頭蓋臉地罵道:“高建國,我頂你個肺!你為個富家女不要我大佬的妹妹,你這個二五仔!”


    高建國顧不得解釋,追問道:“你們幾個把李老師怎麽了?”


    跟班往身後一指,咧嘴道:“那女的自己跳進半山的水塘,不識遊水的,你再不去可能就要call水警撈屍了!”說著招呼同伴騎著摩托呼嘯而去。


    沿路尋找,終於在一處水塘裏救起了李佳欣。高建國將她抱回到車裏,小心地放在駕駛座,陪著她坐了好久。李佳欣慢慢緩過神來,開始講述剛才幾輛摩托車逼停她的車,然後想要侵犯她,最後她不得已之下隻有跳進了水塘,然後謊稱不會遊泳,才把那幫混混嚇走了。沒想到嚇走了混混,自己卻緊張得腿抽筋,幸虧高建國及時趕到,否則她可能真的就……


    高建國不會開車,隻有騎車搭著李佳欣找到有電話的地方通知她家人,又等了好一陣,李佳欣家的一個阿叔開車過來把她接走了。高建國這才自己騎車回去,回到寶靈街餃子館已經是黃昏時分。


    母親一眼就看見了他,趕緊上前問道:“建國,你去哪兒了?一身新衣服怎麽這樣了?”


    高建國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衣服半幹半濕,看起來汙跡點點,齷齪不堪,連忙答道:“沒事兒,路上濺的,我進去換件衣服。”


    “對了,你看見阿雄了嗎?”母親又問道。


    “阿雄?我之前正想找他呢,他不在嗎?”高建國這才想起阿雄今天的異常表現。


    嶽芳英有些不高興地自言自語道:“這個阿雄怎麽回事,剛剛讓他當上大堂經理,還沒上到半天班就不見了,怎麽這麽不負責。”


    晚上9點,餃子館打烊了。海叔讓其他員工先下了班,隻留下了嶽芳英和高建國,三人圍坐在大堂裏的一張飯桌上。


    海叔拿出兩本合同放在桌上,熱情地說道:“阿英,按你的意思,你出資的股份分成兩份,一份是你的,另一份給建國。”


    高建國對這個安排十分意外,吃驚道:“媽,海叔,這個餐廳我沒有出一分錢,怎麽能拿股份呢。”


    嶽芳英將其中一份合同放到兒子麵前,語重心長地說道:“這筆錢是經營餃子攤的收入,餃子攤是根據你的想法辦起來的,當然有你的一份。”


    “不行不行,這些股份我不能要,這對海叔太不公平了。”高建國連聲拒絕。


    海叔笑著說:“國仔,你占股份,我沒有意見。倒是另一件事,我現在要正式提出來,阿雄這個大堂經理是你向我推薦的,可從開業到現在,一連幾天都不見蹤影,是不是有些不合適啊?”


    “如果阿雄再不來上班,我們要考慮換一個大堂經理了。”母親也在一旁開口道。


    第二天大清早,高建國就去阿雄住的地方找他,沒想到鄰居說阿雄已經搬走了,而且是昨晚上連夜搬走的。高建國猜測阿雄又遇上了什麽麻煩,不願意拖累自己所以才不辭而別,但也沒有其他辦法可以聯係到他,也隻得作罷。


    搬到油麻地之後,高建國上學近了很多,店裏的夥計多了,他也不再需要每天都在店裏幫忙了,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圖書館和校園內。這天下午高建國沒有去圖書館,而是受邀到了錢教授家中。


    錢教授最近都在嚐試功夫茶,所以特定讓高建國上門品茶。錢紅一的家麵積不大,但勝在采光良好,室內雖然沒有開燈,卻顯得十分明亮。她專門在自家的書房內辟出一小片空間作為茶室,使用的都是傳統的中式家具。


    兩人分主次坐在一張小幾前,上麵放了一隻小陶壺、三隻茶杯,茶杯的口徑隻有銀元大小,如同小酒杯。錢教授用竹筒小心地往小陶壺裏裝入烏龍茶葉,又加入清水,然後放在小酒精爐上小火煨煮,一邊介紹道:“廣東潮汕地區盛行功夫茶,我早年在大陸的時候喝過幾次。飲工夫茶以三人為宜,但是我們今天一切從簡,多放隻杯子,對影成三人吧。不隻是茶,茶器也很考究,要用宜興產的小陶壺和白瓷上釉茶杯。”說著將三隻茶杯擺成了品字形。


    錢教授隔著手帕端起茶壺,在瓷杯上麵作圓周運動,依次斟滿每一個小杯,嘴裏介紹道:“這是‘關公巡城’。”錢教授斟滿茶,第一杯倒掉,然後又重複了一遍先前的動作,才做了個請的姿勢:“建國,請吧!”


    高建國捧起茶杯正要靠近嘴邊,卻被錢教授伸手攔住,微笑著道:“別著急,高建國,功夫茶先要聞氣味的。”說著自己端起一杯茶,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好像要把茶的濃香留存在鼻內一般。


    高建國也是有樣學樣地照著做,隻是有些不習慣,動作略顯別扭。他有些害羞地說:“不好意思,我很少喝茶,所以不太懂這些規矩。我爸爸倒是喜歡喝茶,我以前不太在意這些東西,現在想起來很慚愧,隻有在失去了以後才懂得它的珍貴。”


    “是啊,人生中很多人和事都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錢教授感慨地說。


    錢教授又給高建國倒了一杯茶,笑著說道:“前幾天英國大選結束了,保守黨獲勝,柴契爾夫人將出任英國首相了。她是英國曆史上第一位女首相。我們係裏好多女同學都對她崇拜得不得了!”


    高建國有些嚴肅地說道:“我從報紙上看了,這位女首相是個右翼人士,十分仇視無產者和共產主義。她這一上台,肯定會讓那些不看好香港回歸前景的資本家重新抬頭,一個個地又粉墨登場出來唱反調。”


    被俄國人稱為“鐵娘子”的撒切爾夫人(margarethildathatcher)於1979年5月3日當選英國首相。許多不願意香港回歸的富商認為,撒切爾夫人治下的英國肯定不會向中國政府妥協,香港仍然會由英國管製,這樣便不用移民了。倒是港大的不少學生團體在校園內舉起了“反對不平等條約”的橫幅標語,表達自己的政治觀點。


    聊了一陣政治,錢教授覺得氣氛有些過於緊張,便抽身取了一本老相冊過來,遞給高建國。照片都是黑白的,有故宮、長城等熟悉的背景,這讓高建國激動不已。突然,他注意到其中一張照片上的兩個人,一位是年輕時的錢教授,另一位是跟她年紀差不多的男青年。讓高建國震驚的是,這個男青年竟然是自己的父親——高致遠。他情不自禁地拿起這張照片問道:“錢老師,請問這個人是……”


    錢教授接過照片,仔細端詳了一下,又想了想才回答道:“他是一名工程師,從香港去了北京,為了支持祖國建設,非常有理想抱負的一個人,現在也該兒孫滿堂了吧……”說著不禁笑了。


    高建國根本沒有聽清錢教授之後說的什麽,立刻站起來,衝著錢教授一鞠躬說道:“對不起,錢教授!我突然想到還有事,我必須走了。”


    五


    高建國內心波瀾起伏。他沒有立刻去乘車,隻是茫無目的地在街頭走著,想要為自己理清思緒。突然,他被一個工作人員擋住,告訴他前頭在拍電視劇,讓他盡量靠邊走。長這麽大還真沒見過拍電視劇是什麽樣子,高建國感到很好奇,靠近路邊駐足觀看。


    看著看著,他突然發現那個一直被男女主角和導演訓斥的女替身居然是阿芳,阿芳也正好抬起頭,一眼看見了高建國。


    高建國喊了一聲:“阿芳!”阿芳滿臉羞憤,轉身撥開人群便跑了。


    高建國身高腿長,而阿芳畢竟有傷,還沒跑出半條街,已經被他追上。她停住了腳步,哭喊著:“建……你來幹什麽?”


    高建國正色道:“阿芳,讓我看看你的手。”


    阿芳趕緊將手藏到身後,低著頭說:“我的手,有什麽好看?”身子卻在微微顫抖。


    “阿芳,別幹演員了,太辛苦了……”高建國勸道。


    阿芳抬起頭,大聲道:“高建國,我說過,我會經過我的努力讓你知道我是配得上你的。現在我雖然是替身,但我不會放棄,終有一天,我會成為全香港眾所周知的明星。”


    “如果這是你的夢想,我不會阻攔你,但如果是為了我才這麽做,大可不必。阿芳,你不要為了我去做任何事情,就算你做了,我跟你之間也不會有結果的,你明白嗎?”


    阿芳盯著高建國質問道:“不管我再怎麽努力你都看不上我,是不是?建國哥,你知道為了這個出演機會我都做過些什麽嗎?我被人……”


    不等阿芳說完,高建國一臉嚴肅地說道“阿芳,我隻是不願意你活得這麽累明白嗎?人活著不應該為自己嗎?你為了別人你不累嗎?”


    看著高建國認真的表情,阿芳麵露委屈之色,語氣也緩了下來:“你不是別人啊,你是我心裏唯一一個可以依靠的人,我認為我這麽做很有意義,至少追求你我是努力了的。”說著淚珠蹦出了眼角。


    高建國歎了一口氣,說道:“你過來,先讓我看看你的傷……”


    阿芳默默走過來,露出了手上、胳膊上、膝蓋上的擦傷,青一塊紫一塊,讓人觸目驚心。


    高建國帶著阿芳來到一家藥店,買了一些紗布和藥水,幫她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一邊清洗一邊問她痛不痛,是皮肉痛還是骨頭痛。阿芳已經淚流滿麵,分不清是傷痛還是心痛。


    擦洗完傷口,高建國打開紗布,小心地為阿芳包紮。阿芳好久沒有機會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到高建國,一時情不自禁,竟一把環住高建國的腰,順勢依偎在他的肩上,淚眼撲簌。


    高建國想要推開她,但他稍一用力阿芳就貼得越緊。害怕傷到阿芳,高建國隻有讓她這麽摟著,繼續幫她包紮。


    阿芳突然開口道:“建國哥,為什麽不答應我?為什麽不能讓我一輩子照顧你?”


    高建國別過頭說:“阿芳,你聽我說……”


    阿芳依舊貼著高建國,柔聲說:“我聽著呢……除非你親口告訴我你心裏沒有我的位置,否則我絕對不會放棄你。”


    高建國堅定地說道:“阿芳,我早就告訴過你,我的心在北京。”


    阿芳立刻彈起,離開他的肩膀,大喊著:“借口,都是借口,我阿哥早就告訴我你搭上個富家女了!我也真是笨,早該看出來的。高建國,你從心底看不起我,我恨死你了……”說完,阿芳一把扯下手上剛剛纏好的紗布,一瘸一拐地跑開了。


    高建國大喊了一聲“阿芳”,卻沒有再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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