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人是很奇妙的動物,孫凝自己回憶過去,她的情緒會陷進去,無法理智地分析當年的事情。


    可是,當她麵前多了一個人,對方拿了筆和紙,像是一個新聞記者一樣,隨時隨地準備捕捉她吐出來的每一個字,抓住裏麵的重要信息。


    她明明年紀不大,可她看過來的眼神,她握住筆的力度,都在幫她對抗回憶裏的那些痛苦。


    她像森林裏一個極其靈活的獵手,每一次都能夠直中要害。


    孫凝自己也有朋友,可每個人都有家庭,尤其到中年以後,每個人的事情都特別多,她很少拿自己的事情去麻煩朋友。


    此刻,和這個學生的交流,讓她找到了過去學生時代和好朋友在宿舍裏訴苦時的流暢自然。


    就這樣,她的思維就活躍了起來,說話的時候也不再沉浸於自己的情緒中,而是想方設法的回憶當時的情況,盡量客觀完整的描述出來。


    “每次我和學生鬧了矛盾,趙老師都會幫我調解,但每次調節也沒什麽用。”


    “我懂,就是看似幫你說話,實際上激怒對方,讓對方更討厭你。”李尋點頭:“你們那個年代對這種事情還不夠敏感。”


    兩個人就這樣一點一點地分析。


    前麵的事情和李尋想的差不多,開始出現李尋沒想到的情況,是在家長鬧到學校的時候。


    “那個時候我還覺得我跟趙老師算朋友,學校其他老師當時都幫我,但趙老師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和我疏遠了,基本上有我在的地方,他就不再出現了。”


    李尋覺得孫老師說得太含糊了。


    “當時具體是什麽情況?”


    “當時學生家長堅持就是我害死了他們的孩子……”哪怕是現在想起那個場景,依舊有些鼻子酸痛,腸胃都會有不舒服。


    “他們來了一群人,在學校堵著拉橫幅,要我殺人償命。”


    李尋給她倒了熱水,讓她喝點熱水,緩解一下。


    孫凝喝了熱水,繼續說道:“我那個時候出去就被潑了油漆,我們去衝洗,路上看到了趙老師,他扭頭就走。”


    李尋心想,孫老師的靈魂真的太堅韌了,難以想象,在這樣的打壓下,她依舊在當老師,而且還是口碑很好的老師。


    可李尋也有了疑惑。


    “趙老師是一個喜歡看別人痛苦的人,他這個時候居然在遠離你?”


    按趙老師的性格,不應該是近距離看著孫老師痛苦,時不時地再表示一兩句關心嗎?


    還能遠離?


    李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孫凝點頭:“從那以後,我們幾乎沒說過話。”


    李尋有種直覺,她距離真相很近了。


    他懲罰給家長帶來痛苦的孩子,因為他有一個高需求的兒子。


    他懲罰暴躁的家長,因為他有一個那樣的家長。


    前者,他帶入了自己是那個被孩子煩透了的家長。


    後者,他帶入了自己就是那個被父母虐待的孩子。


    李尋的腦子過了電一般,一下子就連接起來了。


    他疏遠了孫老師,因為他那一刻帶入了自己就是孫老師。


    “殺人償命”


    “逼死學生”


    無數謾罵的聲音。


    彼時,旁邊的孫老師很明顯也想到了這一點,兩個人四目相對,異口同聲道:“他害怕了!”


    同步的腦回路讓兩個人都一陣喜悅,緊接著又意識到不對勁。


    孫凝:“你說他這樣一個變態,他會害怕這些事情嗎?”


    她在用詞上也完全不講究了,完全沒有了師生之間的講究。


    李尋也是這個疑惑:“我也覺得奇怪,等一下——”


    李尋突然想起來:“我第1次看到趙老師變臉,是在我們班有同學當著他的麵讀了一段話。”


    “什麽?”


    “等我一下,我找找看。”她拿出了手機開始翻找。


    學校是不允許帶手機,李尋也沒有把孫老師當外人,她何止帶手機到學校,她還在上課的時候給孫老師發過短信。


    兩個人都默契的不提這個事情。


    李尋要找的是自己之前做的一份報紙。


    “這是我之前做的娛樂小報,我們班有同學上課的時候看這個,被趙老師抓到了,趙老師讓她讀一下自己在看什麽,就是這一段——


    他一直在問還吵不吵了,還吵不吵了,我想說我不會吵了,我會聽話我會乖,可是我的舌頭被他割了……


    那個人又開始往我嘴裏灌很臭很臭的東西……”


    “當時他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我印象很深。”


    孫老師看了,真熟悉,她們班上學期收了二十份左右這種打印出來娛樂小報紙,一直沒找出來從哪兒來的。


    原來從這裏來的。


    “他當年停手,也許真的是被我當時遭遇的情況嚇到了。”孫老師心裏頭自我安慰,如此一來,她後來遭遇的那些悲慘的事情,好像也算是做了好事。


    好像能夠解釋這件事情了,可又覺得不太對勁。


    李尋腦子裏依舊覺得少了一塊拚圖,不是她把趙老師想的太刀槍不入,而是這個變態已經在他們地下室被關了快半個月了,而且很明顯張阿姨是個讀書人,比起她媽媽隻會打人,張阿姨是搞心理摧殘,她昨天晚上下去,張阿姨給人帶了一個高質量的耳機,裏麵全都是刺耳的嬰兒哭聲,但凡是個人都得崩潰,但對方心態比她還穩。


    他害怕被人罵?被人喊殺人償命?被人潑油漆?


    孫凝歎了一口氣,道:“我不知道,我現在也懷疑他是自己跑了,他現在要是在學校,我就能直接去找他了。”


    誒?


    李尋心說,這對她來說,不就是去一下地下室嗎?


    她立馬說道:“這樣吧,咱們分成兩條路來找他的破綻,我依舊去盯受害者家屬這一塊,老師,你對咱們學校的老師這一塊肯定比我更了解,我這裏還有一份咱們高中自殺學生的資料,你看一下這裏麵能不能找到趙老師也推動了他們的學生非自然死亡事件。”


    她一邊說一邊又從書包裏掏出了一大摞。


    這幾天她家打印機真的快累冒煙了。


    孫凝接了過來,有種魔幻感:“你去哪兒找到的資料?”


    “我認識一個朋友。”李尋也沒瞞著她,“他是當年的受害者家屬,家裏很有錢,我跟他說了我這裏的情況,讓他幫忙查一下我們中學的非自然死亡事件,他就全查了。”


    孫凝接了過來,一下子就有了方向。


    李尋說道:“咱們要做好他還能回來的準備,到時候我們的隊友也是越多越好。”


    孤軍奮戰,可不是什麽好事。


    晚上,李尋找代班的班主任說了以後不上晚自習的事情。通過了,高三最後一點時間,學校不會特別苛責學生,一晚不上晚自習就不上吧。


    李尋天還沒黑就到家了。


    她一進門,轟隆隆的機器的聲音撲麵而來。


    廚房裏,她媽正在搞絞肉機。


    那個絞肉機是她媽從一家倒閉的火鍋店買來的,比家用的要大很多,功率也很大,能夠直接打碎一整根豬腳的程度。


    李玉桂買回來是為了做包子餡方便,但他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去賣包子了。


    李尋的目光落在旁邊那一盆肉上麵,很大一盆。


    嘈雜的噪音聲中,李尋覺得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媽?”


    李玉桂抬起頭來,這是李尋這段時間第一次這麽早回家,之前回來都太晚了,她媽基本上都睡了,她忙著撈媽媽出來,都沒有注意到她媽媽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原因,她心知肚明。


    她鼻子發酸,又見她媽把絞好的肉倒進旁邊的盆裏。


    “怎麽做了這麽多?”


    李玉桂沒抬頭,道:“工業銀行那邊有人去世了,他們家準備自己做宴席,我承包了一部分。”


    李尋壓根沒有聽說誰家死了人,她也不知道她媽是不是在說謊。


    她還想再說點什麽,她媽媽已經在趕她:“快去看書,別浪費時間。”


    李尋往自己房間走,可還是後背發寒。


    她就是再聰明再厲害,她和趙老師那種殺人如麻的變態還是不一樣。


    她有自己的感情,也會害怕,也會焦慮。


    母親還在攪肉餡,又把洋蔥碎攪合了一下,打了雞蛋進去。


    她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就等著她媽媽忙完睡覺。


    淩晨一點,外麵沒有聲音了,她去了地下室。


    地下室依舊是漆黑一片,她踩在台階上,腿都在抖。


    她是真的害怕見到一個空蕩蕩的地下室。


    角落裏傳來一個聲音。


    “模擬考考得怎麽樣?”


    李尋的手電筒打了過去,趙老師坐在那邊,活著,沒有缺胳膊少腿,甚至臉上的傷都養得差不多了。


    李尋鬆了一口氣。


    還活著就好。她這段時間都被逼得腦子不正常了。


    她鬆了一口氣,又想到了她媽凹下去的眼睛,凸出來的顴骨,那口氣又提了起來……


    再這樣下去,也許她媽媽會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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