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小說裏雖然沒有,但他並不是不能說。


    小說寫的都是一天當中主要的事情,很多留白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充實。在小說沒有寫到的地方,他說什麽都可以,隻要不影響接下來的劇情。


    但是如果嚴柏宗說不要去呢,他難道就不去?


    他問的這一句或許是沒有意義的,或許不過是垂死掙紮。嚴柏宗看著他,麵孔在昏暗的走廊裏看不清晰,他頓了一下,沒有理睬他,便走了出去。


    祁良秦籲了一口氣,似乎是酸澀,也似乎是鬆了一口氣。他靠著牆,深吸了幾口氣,仰著頭,仰了好一會,才也走了出去。


    “良秦今天晚上還要出門麽?”


    祁良秦點點頭,“嗯”了一聲,嗓子有些喑啞。


    “外頭要下雨了好像,悶熱的很,出門記得帶把雨傘。”春姨說。


    祁良秦點點頭,春姨拿了一把紫色的雨傘給他,嚴老太太問:“自己沒傘麽?”


    祁良秦窘迫地搖搖頭,嚴老太太說:“一個男人,打那麽花俏的傘多難看,你用你大哥的傘吧,他今天晚上不出門。”


    嚴媛接著指了指門口:“黑色那把。”


    祁良秦鞠了一躬:“謝謝大哥。”


    嚴老太太就笑了,說:“你這是幹嘛呢。”


    祁良秦笑了笑,說:“媽,那我走了。”


    “別回來太晚,你跟鬆偉一樣,十點之前必須到家。”


    祁良秦點頭,聽嚴媛說:“媽我覺得你這個門禁不好,現在的年輕人哪還有被管的這麽死的,十點,十點夜生活才剛開始。”


    祁良秦一邊朝門口走,一邊回頭看嚴柏宗,嚴柏宗坐在沙發上,似乎在玩手機。他抿了抿嘴唇,彎腰拿起嚴柏宗的那把傘。


    就是一把傘,因為是嚴柏宗的,也叫他覺得和別的傘不一樣。


    外頭的風都是悶熱的,叫人喘不過氣。他在街上走著,心想他要步行到酒吧,這樣他就可以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讓嚴柏宗反悔,打電話告訴他說,叫他不要去。


    南城的夜晚很美,草木蔥鬱,燈色迷離。風起來的時候,樹葉嘩嘩響,這條寧靜的街道上車流很少,行人也不多。


    其實他不該有太多的幻想。就像他以前逛街,碰到很多帥哥,就心猿意馬地想,這帥哥要是他的該有多好。但他自己也知道這些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沒有什麽用,隻會叫他失落。


    就好像他明知道這八十章的內容裏會發生什麽事,嚴柏宗是如何無情,他想得再美也都沒有用。


    隻會叫他失望。


    這些其實都沒有什麽,他不是少女,以前看文的時候,底下一堆女孩子說太虐了受不了,他也不覺得這有什麽虐的。這就是生活啊。人生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愛情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本來就不是人人都能一帆風順,甜寵無邊。


    走到一個十字路口,等綠燈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立即掏出來,甚至來不及看屏幕,就接通了放在耳邊:“喂?”


    “良秦,你幹嘛呢?”


    他心裏一黯,不是嚴柏宗,而是嚴鬆偉。他的語氣幾乎是無法掩飾的失望,前麵綠燈亮了,他一邊穿過馬路,一邊說:“我出來玩啊。”


    “跟誰?”


    “你幹嘛問這些,不是你說的,讓我多出來和朋友玩麽?”


    “剛大哥跟我打電話,說……”


    嚴鬆偉欲言又止,祁良秦停下腳步,站在樹下:“他說什麽,說我?”


    “他說你出去見人了。他雖然沒說的很明白,不過我懂他的意思……你不是沒對象麽?”


    “我出來約炮啊,”祁良秦語氣帶了一點怨念:“他管的可真寬。我可沒告訴他我出來約人。”


    “你肯定是露出什麽馬腳了,我哥才會懷疑你啊。我說你也注意點,雖然我不反對你出去見人,可你也不能搞得我像是戴了綠帽子,不然我怎麽麵對我哥。這樣,我等會給他打個電話,就說這事我問了你了,你也說了,是見咱們共同的朋友周彤,統一好口徑,回去別說漏了嘴。”


    祁良秦腳尖踢著石子兒:“知道了。”


    “那什麽,還有……”嚴鬆偉咳了一聲:“保護好自己,記得安全措施,別別人一哄你,你就什麽都忘了,在外頭長點心眼。愛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祁良秦輕聲笑了出來,點頭說:“知道了,謝謝你。”


    “謝什麽,”嚴鬆偉在電話那頭失聲笑出來:“祝你玩得愉快,我也到夜店門口了,掛了。”


    掛了電話之後,祁良秦突然看到手機的電量快沒有了,他竟然忘了充電了。那等會嚴柏宗打電話過來,他手機要是沒電自動關機了怎麽辦。想到這裏他趕緊把後台所有的應用都關了,希望能省點電。


    離同誌酒吧還有很遠,那酒吧尺度很大,為了不太顯眼,開在比較偏僻的郊區,要過橋。他上了橋,趴在欄杆上看了一會,江麵上風特別大,吹的他頭發亂七八糟。可能是江麵上風太大了,又帶著水的涼氣,叫他渾身都涼颼颼的,竟然有點想打退堂鼓。


    他趕緊一路小跑,跑過了那條橋,下了橋之後他卻懵了。


    他是個路癡。


    他需要導航。


    他掏出手機,看了看電量,還有百分之十八。他飛快地打開地圖,選了導航方式,手機裏一個溫柔渾厚的男聲說:“前方一百米,左轉。”


    於是他就直走,結果走了沒幾米,手機語音又說:“前方一百五十米左轉。”


    他愣了一下。


    怎麽他走了幾步,反倒距離越來越遠了,難道是定位不準確?


    他一邊想著一邊往前走,朝前看了看,並沒有看到任何的路口,大概又走了幾米遠,手機提示說:“前方七百一十米,右轉。”


    他就懵了,心裏甚至有點生氣,這地圖導航到底準不準!為什麽提示都不一樣。他所幸將手機鎖屏,裝進褲兜裏,直接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口袋裏的手機語音忽然提示說:“請左轉,請左轉。”


    祁良秦簡直要火冒三丈,左邊就是馬路,難道要他穿馬路麽!他氣的掏出手機,將語音導航關了,自己看了看地圖,然後用指南針對了對方向,他打算不靠導航,自己走。


    風開始大了起來,淅淅瀝瀝的雨落下來,他趕緊撐開傘,沿著路邊走。路上的車輛越來越少,這是很僻靜的一條路,後來路燈也越來越遠才有一個,他覺得自己可能是走錯了路。


    他隻好又將手機掏出來,按著地圖走,繞繞轉轉,走的腳都疼了,終於看見了那家酒吧。


    他撐著雨傘,站在街道對麵,看見很不起眼的一道門,閃著彩色的光。進進出出的隻有極少數的女人,剩下全都是穿的時尚的男人,老老少少都有,外頭停滿了車子。


    這就是同誌酒吧。


    他生平第一次見到同誌酒吧,這竟然叫他畏懼。


    好像是要被人揭穿一樣的恐懼,他缺少麵對自己是個基佬的勇氣,他已經習慣混在人群裏,做一個普通的直男。他看著路上的車,慌慌張張地穿過馬路,站在不遠處看著酒吧的門。


    正在猶豫的時候,旁邊突然有人叫了他一聲,他嚇得趕緊扭頭去看,就看見右前方有個剛下了車的男人,撐著傘朝他走過來。


    是王澤。


    祁良秦一下子尷尬的不行,木木地站在那裏,王澤卻已經走了過來,笑著說:“還真是你。”


    “我……我來找鬆偉。”情急之下的祁良秦脫口成謊:“你見到他了麽?”


    “我剛來,不清楚,你來找他啊,我平時沒在這裏見過他。”


    “你常來麽?”這話問出來,祁良秦就後悔了。但是王澤沒在意,笑了笑說:“這是我跟朋友一起開的酒吧。”


    “哦。”原來是這樣。


    “要進去麽,我幫你問問看。”


    “不,不用了,”祁良秦後退了一步,掏出手機來:“我打個電話給他就行了,你先進去忙吧,我不進去了……”


    王澤笑了笑,說:“那行吧,有需要的盡管去後麵找我。”


    祁良秦看著王澤進去,嚇得撐著傘就跑了,一直跑到酒吧的門都快要看不見了,他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來。腳踝已經濕了一片,鞋子裏麵似乎也濕了。小說裏沒說他會在這裏碰到王澤的事啊,小說裏直接寫他進去就勾搭上了一個猛男,詳細的筆墨都放在勾搭上了。


    他在黑暗中站著,已經沒有勇氣再進去。


    即便他進去了,他真有勇氣勾搭一個陌生人麽?跟一個陌生人在廁所裏搞?


    想一想他就覺得無法接受,覺得可悲又荒唐。同性之間的方式他不是不知道,他雖然渴望男人,卻對這種方式有著本能的畏懼,如果不是他心愛之人,他怎麽能夠忍受那樣的疼痛,承受那樣的進攻?


    他根本就做不到像小說裏的祁良秦那樣豁出去。他撐著傘默默地往前走,心想他在做什麽呢。


    他被突然而來的羞恥擊中,他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多麽可笑又可憐的事。他雖然穿成了別人,可他如今也是真實的一個人啊,這些事有違他的底線,他怎麽可能做到。


    他不能和自己不愛的人做/愛啊。性的神聖與美好不就在於愛情麽。沒有感情的性,和動物有什麽區別。或許別人能接受,可他接受不了。


    就算他最後不是和嚴柏宗在一起,是和另一個人,他也要對未來那個人負責任啊。


    他撐著傘跑了起來,跑的飛快,雨傘擋不住雨絲,有些淋到他的身上,他需要奮力的奔跑才能消滅自己突然而來的巨大悲哀。都是不對的,這些都是不對的,他默默地想著,一直往前跑,好像奔跑可以讓他離開髒髒的*,讓他回歸自己。


    潔身自好,甚至封閉自我的人沒有錯,花心風流,對象換了一個又一個的也沒有錯,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觀念。可他不是後者啊,他就是那個寧肯忍受孤獨,也不肯輕易踏出那一步的矯情可笑的老男人啊。


    他不是潘金蓮,他是祁梁,他即便換了一個世界,也改變不了自己。


    他盡量揀有光亮的地方走,越走光亮卻越少,最後他發現自己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他這個出了名的路癡,又迷路了。他趕緊掏出手機看,卻發現手機已經沒電了。


    完了,他不知道要往哪裏走了。路上偶爾路過一兩個行人,撐著傘行色匆匆,他想過去問一下路,又不敢張口,於是磨磨蹭蹭又轉了幾圈。


    他發現如果他不問路,他恐怕今天晚上都要在這裏過夜了。想到這裏,他鼓足勇氣,朝前麵過來的一個女孩子跑了過去:“你好,打擾了,請問……”


    但是女孩子閃躲了他一下,直接走掉了。他尷尬又羞愧地意識到可能女孩子有防備心,他得去問男人或者老人。於是他站在路邊,等著下一個路人過來。


    等了大概十來分鍾,終於來了一個老頭,披著雨衣走過來。他立即跑過去問路,那老頭說:“你要去那裏啊,那可遠了,這麽大的雨,車估計也不好打。你去那個路口看看吧。”


    “謝謝。”


    祁良秦趕緊去了老人說的路口,半個小時,攔了兩輛車,但都是載了客的,一問他要去的地方,都搖搖頭,開走了。


    祁良秦心想,算了。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反正他都說了自己是出來約炮的,這時候回去,如何交代呢,他就要在外頭過一夜才好呢,小說裏也是天亮才回去的。


    他就溜達了一會,看到一個華萊士的店,便進去了,點了一份漢堡,打算在那裏坐半宿。但是他不過坐了半小時,便覺得身上奇冷。他以為是店裏的冷氣開的太足了,後來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些不舒服,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幾乎立即就意識到了什麽。


    他偏離了劇情。


    有感於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他一下子站了起來,拎著雨傘就朝外走,一開門,雨絲就撲麵而來,他頓時僵住,他要去哪,要做什麽。


    他突然被一種恐懼所侵襲,他回頭看店裏的服務員,前台的女孩子吃驚地看著他:“先生,有什麽問你服務的麽?”


    “我……我手機沒電了,我能借你手機給家裏人打個電話麽?”


    那女孩子愣愣地看著他,看見他蒼白的臉色和緊緊抓著門把的手,點點頭:“你等一下,我去拿。”


    但是當她拿手機出來之後,祁良秦已經顫抖著蹲在地上。玻璃門被他擋著半開,雨水打濕了他的外套,那女孩子趕緊跑過去問:“先生,你怎麽了?”


    祁良秦搖頭,說:“我……我沒事。”


    “要我幫你打120麽?”


    “不用……”


    “那手機給你……”


    祁良秦想要給嚴鬆偉打個電話,卻發現自己記不得嚴鬆偉的電話號碼,其實何止是嚴鬆偉的電話號碼,他連自己的號碼都還沒能記住,他在記號碼上有著同樣的愚笨。他把自己的手機掏出來,想拿去給那女孩子幫著充電,但是他覺得自己頭疼欲裂,似乎靈魂要分離這*。


    他是要死了麽?要回到另外一個世界,還是徹徹底底死去?他違背了劇情,是不是就此這人物崩塌,他也將不複存在?


    那他豈不是再也見不到嚴柏宗。


    也可能並沒有那麽嚴重,《男版潘金蓮》的主線是祁良秦和嚴柏宗,酒吧這一夜雖然重要,卻也不至於打亂最後一章的劇情,或許不至於分崩離析。


    但都是或許,到底會怎麽樣,他不知道。人生未知,每一刻或許都是最後一麵。


    他立即撥了一個電話過去,那電話他也不過看了幾遍,卻是他在這個世界記住的唯一號碼。


    他竟然自己的號碼都記不住,卻記住了嚴柏宗的。他對自己愛的人,就是這麽上心。這叫他非常難受,他眼中淚光閃閃,聽到手機嘟嘟作響。


    “喂。”


    “喂,嚴柏宗。”他忍著痛苦,說:“嚴柏宗,我沒約人。你來救我吧,你來救我吧,我可能要死了……你是不是覺得很荒唐,我……”


    電話卻傳來了盲音,嚴柏宗掛掉了電話。


    祁良秦怔怔地看了看手機,那女孩子有些狐疑地看著他,伸手要把手機拿回來。


    是啊,他真傻,嚴柏宗躲避他都來不及,又怎麽可能會來救他。他這個肮髒的存在,不過是嚴柏宗唾棄的潘金蓮一個。


    他將手機還給那女孩子,想要站起來,卻是一陣眩暈,那種痛苦更加劇烈,疼到讓他心生恐懼。他不知道自己會怎麽樣,正是未知叫人恐懼,可他不要死,不要離開這個世界。即便以潘金蓮的身份活在嚴柏宗身邊,他也願意。不就是亂搞麽,他是男人,他還怕這個。


    於是他推開門朝外走,雨落到他身上,他竟然還記得去撐傘,踉踉蹌蹌地朝酒吧的方向跑。


    他要跳向罪惡的深淵,原來這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劫難。男人的液體沾滿了他的身體,這就是他注定的命運。


    “先生,先生,你等等!”


    身後突然傳來那女孩子的喊聲,祁良秦回頭看去,隻看到模糊的人影在晃:“你家裏人的電話!”


    ---


    祁良秦趕緊跑了回去,進門的時候雨傘來不及收,他就索性扔到了外頭。滿是雨水的雙手接過手機來,他急忙喊道:“嚴柏宗,嚴柏宗。”


    嚴柏宗的聲音似乎懊惱又冷漠:“在哪?”


    嚴柏宗到底還是理睬了他,這本不是多大的恩典,但是聽到嚴柏宗的聲音,他還是一下子熱淚盈眶了,說:“我……我在,我在華萊士。”


    “明山區渚河路十八號。”那女孩子提醒道。


    “渚……渚河路十八號。”他結結巴巴又討好地重複。


    通話就此中斷,嚴柏宗掛了電話。


    “我家裏人要來接我,”祁良秦臉色慘白。


    女孩子笑了笑,眼神帶著防備,又帶著窺探意味:“那你坐下來等他吧。”


    祁良秦坐了下來,不過剛坐下,又急忙站起來,推開門將外頭地上的雨傘撿了起來,合上,抖抖水。他的整個人也在顫抖,不知道是冷還是痛苦。


    他將雨傘放到一邊,自己在靠門的位置坐下,趴在那裏,身體似乎在發抖。


    華萊士後麵的工作人員都出來看了,有人給了他一杯熱牛奶。


    因為大雨,這店裏幾乎沒有什麽客人,外頭黑朧朧的一片,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出現了亮光,有車開了過來。女孩正想提醒祁良秦,一直趴著的祁良秦仿佛自己有警覺似的,一下子坐直了身體。


    他趕緊抓起雨傘,人似乎是飄的,他走出門去,撐開傘,站在門口。


    隔著雨簾,車的燈光漸漸清晰,車燈照耀下,雨滴更清晰細密,甚至連地上的雨花都看得清楚。


    車子在他跟前停住,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到有人推開了靠近右側的車門,嘩嘩啦啦的雨聲幾乎吞沒了嚴柏宗的聲音:“上車。”


    嚴柏宗的聲音,是這世上最動人的聲音。


    祁良秦咧開嘴傻笑起來,頭發濕漉漉地滴著水。


    該如何用言語來形容那一刻的喜悅呢。


    大概沒有言語能夠形容得出來。


    大概像是他的蓋世英雄踏著七彩祥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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