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百戲伶人叫趙孚。


    他家世代傳承,以百戲為生,像是丸劍伎、耍刀子、走繩這樣驚險刺激的節目對他來說不過就如同吃飯喝水一樣的平常。


    百戲伶人,吃的就是危險這一碗飯。


    觀眾們,享受著他們的危險。


    早年練習的時候,跌落、劃傷三天兩頭的就會出現,傷殘了退出這個行當的也比比皆是,好在他挺過來了。自他成年,身體變得有力氣也掌握了技巧之後,受傷就逐漸變少了。


    但他發現,這兩年開始,他的胳膊和雙腿變得不再有力,在懸掛和夾緊竹竿的時候甚至會覺得有些力不從心,需要花費比往常更多的力氣和注意力。


    趙孚有些悲哀的心想,他四十了,已經老了。


    他的四肢、他的牙齒,他的眼睛,都已經不受控製了。


    可是當他不再能耍百戲,那他要靠什麽來養活自己,養活一家呢?趙孚找不到答案。


    他的女兒阿眉,丈夫在戰亂中不知所蹤,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還有一個遺腹子要養,如果不是娘家幫襯,她又怎麽活呢?


    那就隻能趁著自己還能爬的時候,多賺上一點錢罷。


    他變得更加拚命,哪裏有人就去哪裏。除了節日社戲之外,人最多的地方自然就是各個州縣的草市,十裏八鄉的人都會集聚在這裏。所以,趙孚的日常就是帶著自己的女兒趙阿眉一起奔走於各地的草市。


    這次,他們來到了江寧縣。


    可能是今天的太陽有點大,也可能是江寧縣百姓們的歡呼聲過於讓人振奮......總之,當趙孚想要從竹竿上滑落下來時,他忽然就晃了那麽一下,腿忽然就抽筋了。


    他能夠感受到自己下墜的速度,各種驚呼聲和風聲在自己耳邊響起,黃色的夯土地麵直衝衝的朝自己而來。


    完了,他心想。


    ......


    “砰”的一聲。


    在人群的一片驚呼聲中,原本懸掛在竹竿上正要滑下來的中年男人狠狠地墜下。


    旁邊正在準備道具的年輕女人急呼一聲,匆忙扔下自己手中的道具撲了過去,試圖托住他。


    “耶耶!”


    但她的動作還是差了一步,趙孚已然砸落在地,發出巨響。


    周圍觀看的人群也都紛紛反應過來,場麵一時之間變得有些混亂。


    混亂中,徐清麥卻聽到了係統的無機質聲在自己的腦海中響起來:


    “檢測到需急救傷患一名,救治成功獎勵積分50。”


    這是新功能?主動檢測病患?


    徐清麥本來就在使勁往前擠,聽到後一愣,腳步更急了。


    並不單單是為了積分,而是她有些擔心,那中年男人跌落的高度相當於一層樓了,如果運氣不好撞著了頭或者是戳到了什麽利器的話那就要命了。


    再有,之前小天涯被噎住,也就獎勵了10個積分,現在卻給出了50的高分,那是不是說明這名傷患的情況更危急也更嚴重?


    但她擠不進去。


    圍著的人都在往裏麵擠,有的出於擔心想去看一看傷勢,有的則純粹是想要去看熱鬧。


    旁邊的周自衡見狀,環顧了一下四周後立刻拿起了趙阿眉放在旁邊的鑼,敲了幾下,鑼聲響亮:


    “讓一讓,大家都先讓一讓!不要往前擠,仔細別壓著了人!”


    沒人聽他。


    耍百戲的伶人從杆子上掉下來了,這可是多年都難得一遇的事情,看了後回到村裏麵簡直可以和人講上一整年!讓你成為村頭田間最閃亮的星。


    於是,就隻聽到鬧哄哄的聲音間雜著趙阿眉帶著哭音的喊聲。


    “耶耶......耶耶你怎麽樣?你醒醒啊。”


    徐清麥急死了,她腦筋一轉,從周自衡的手裏麵搶過鑼,鐺鐺鐺的敲了好幾下,高聲喊道:“前麵的讓開!若是擠到了傷患,導致他病情加重,需負連帶責任,按照律令可是要坐牢的!”


    清冽的女聲伴隨著鑼響傳開。


    叫了兩遍之後,前麵的人群立刻安靜了下來,轟的向外圍四散,留出了很大一片空地。


    徐清麥趁勢擠了進去,周自衡急忙跟在她後麵。


    “不要隨意搬動他!”徐清麥見趙阿眉已經在央求旁邊的人幫忙將趙孚扶起來搬到車上去,趕緊製止她。


    趙阿眉的麵具早已經在剛才的慌亂中掉落,露出清秀的一張臉,眼中含著淚,茫然的看向徐清麥。


    徐清麥顧不得別的,也不顧地上的髒汙直接蹲了下來,長長的襦裙被她粗魯的擺到了一邊,然後急促又從快速的道:


    “讓他側躺著,不然要是發生了嘔吐容易窒息。”


    趙阿眉此時有些六神無主,她雖然也疑惑徐清麥的身份,但當她看到對方冷靜的似乎事情盡在掌控中的眼神時,卻忽然覺得,或許可以信賴一下她。


    也是急了,把徐清麥當成了救命稻草。


    她跟著徐清麥一起,小心翼翼的把趙孚給改成側躺的姿勢。


    徐清麥仔細檢查了一下趙孚的身體情況——


    沒有外傷出血,不錯;


    頸部沒有受到衝擊,很好;


    肩膀受到了撞擊,似乎脫臼了,不算差;


    她探向趙孚的胸膛,心髒還在跳,很好。


    她將手停在趙孚的胸膛,感受他的心跳頻率,順便按了一下肋骨,等等,徐清麥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這裏似乎有點問題......


    不過,還沒等到她檢查結束,就聽到一道斥責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


    “你這女子!為何在此胡來!還不快點讓開。”


    徐清麥疑惑的轉身看過去,卻看到剛才市場上巡視的小吏趕了過來,對著自己麵露不悅之色,而在他身後,跟著一位麵目蒼老但是眼神陰鷙的男人,那男人頭頂上插著羽毛,身著玄黑還披著披風,他的披風上同樣點綴著鳥的羽毛,還有著如同眼睛一樣神秘而古老的圖案。


    他的手中持著一麵白色的嶓,上麵的鈴鐺在“叮叮當”的響。


    在圍觀的不少百姓們看到那男子,不由自主的彎下了腰,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敬畏起來。


    人群中響起了竊竊私語:


    “巫,是楚巫!”


    “沒想到他也來了,那這人有救了。”


    有不明所以的人問:“楚巫很厲害?”


    回答的人一臉崇拜與畏懼:“那可是十裏八鄉都有名的大巫,人家是真有法力在身上的......”


    他開始給周圍人科普楚巫的豐功偉績。


    場地中央,楚巫緊盯著徐清麥,嗓音嘶啞:“讓開,不要妨礙我救人。”


    他抬頭看向天空,眼白比瞳孔更多,看上去更多了森然和莫測的神秘感:“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的半隻腳已經踏入了地府,如果不將他趕緊拉出來,恐有性命之憂!”


    徐清麥有點茫然,一臉懵逼:“......”


    這是啥?這畫風有點不對啊。


    見她沒反應,那小吏更生氣了,怒喝道:“還不趕緊讓開!不要妨礙巫覡大人作法救人!”


    正在旁邊幫忙維持秩序的周自衡立刻趕了過來,朝小吏拱拱手,笑得滿麵春風:“在下潤州屯錄事周純周自衡,這位是我的夫人徐氏。”


    小吏一聽周純是屯監錄事,臉上的表情頓時和氣了不少,雖然不是一個係統但好歹大家都是同一個圈層,而且嚴格說起來,周純的職位比他還要高一點。


    他對周純也拱手行禮:“周錄事,還請讓尊夫人後退一些,大巫救人做法,不要驚嚇到了她。”


    態度一變,簡直稱得上是和顏悅色了。


    周自衡看向徐清麥,徐清麥猶豫了一下,最後對他點點頭,站了起來,走到他身邊。


    小吏和楚巫的神色徹底的和緩下來,帶著笑意。而趙阿眉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看了徐清麥一眼之後,連忙對楚巫深深的拜了下去:


    “巫!懇請楚巫救我耶耶一命!”


    比起身份和來曆不明的徐清麥,自然是在十裏八鄉都有大威望的楚巫要更值得她信任。


    一旁,周自衡輕輕的問徐清麥:“沒事了?”


    徐清麥搖搖頭:“目前看起來沒什麽大事。肩膀脫臼了,肋骨可能也有骨折,沒有外傷。”


    所以她才決定不爭執,安靜退下,畢竟自己初來乍到,謹慎一點為好。


    但不知怎的,她心裏總有一些不詳的預感。


    徐清麥隻希望這位楚巫是真的有些真材實料,而不是隻會裝神弄鬼。她知道在古代,巫和醫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是不分家的。不過,她以為隻是秦漢如此,沒想到到了唐朝還是如此。


    場中,楚巫開始了他的表演。


    “魂兮歸來,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幹,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詳些......”他一麵吟唱著,嘴巴裏念念有詞,一麵圍繞著趙孚舞動了自己的披風和手裏的魂幡。1


    起了一點風,魂幡在風中招展飄揚,倒真有幾分詭異森然的氣息。


    圍觀百姓們眼中的畏懼和崇拜之色更重了,有的甚至不敢直視的低下了自己的頭。


    周自衡悄悄的道:“......靠譜嗎?”


    徐清麥搖了搖頭,神色有點凝重。


    這時候,楚巫俯身下來,哢嚓一聲,將趙孚的肩膀擰回了原位,趙孚原本的□□聲小了許多,臉色也轉為了平靜,似乎痛苦已經遠去。


    徐清麥的心放下來了一些:“這手法還是不錯的。”


    看來這位楚巫不單單隻是會裝神弄鬼,而是真的會醫術,最起碼會正骨。


    周自衡看出些端倪:“所以,他是有點本事在的,然後結合他那些玄乎其玄的手法,看上去就更加有排麵了。”


    所以才成為了十裏八鄉鼎鼎大名的巫,連縣衙的小吏對他都要畢恭畢敬。


    但顯然,楚巫並沒有發現趙孚的肋骨骨折,又圍著他“施法”倒騰了半天之後,昂首對忐忑的守候在一邊的趙阿眉道:


    “我已經將他的魂魄從地府中拽了上來,你稍後來尋我,我給他用點藥,自然就好了。”


    趙阿眉看了看似乎好多了的父親,趕緊拜下:“多謝楚巫。”


    當然,錢財是少不了的。她恭敬的把今天收入的所有錢財都交到了楚巫的手上。


    周自衡聽到自己身後的人正對旁人嘀咕:“楚巫的藥可靈了,是他在神仙牌位前供奉了多年的香灰,吃一帖就好,上次我家小子失魂就是吃這個藥好的。”


    周自衡:“......”


    他轉過身想對徐清麥說什麽,卻發現她正死死的盯著躺在那兒的趙孚,神情似乎不對。


    周自衡疑惑的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發現趙孚的臉色忽然變得青紫,整個人從剛剛的平靜變成了大口的喘息。


    有問題!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身邊的徐清麥站了出來,急促的喊道:


    “你父親的情況不對!”


    這聲急喊讓在場的人都全部安靜了下來。


    小吏和楚巫還有趙阿眉以及圍觀的百姓們紛紛們把視線投向了趙孚,也發現了他的狀況似乎急轉直下,看上去反倒比剛掉下來那會兒要更嚴重了。


    趙阿眉驚慌失措的跪了下來:“耶耶!”


    小吏皺起了眉。


    楚巫的眼中閃過驚疑之色,蹲下來檢查了一下趙孚的情況,然後似乎有瞬間的僵硬。


    片刻後,他拂袖而起,對在旁等待的趙阿眉淡淡道:“他的魂魄得到了泰山府君的青睞,即便是我,也不敢從府君的手中搶人。為他準備一場隆重的後事吧,他的死亡將會庇佑後人。”


    趙阿眉悲慟而茫然的站在原地,顯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剛才不是快好了嗎?明明已經平靜了許多,怎會如此?


    這時候,她聽到徐清麥冷靜而快速的聲音:


    “我能救他,你信不信我?”


    楚巫倏地轉過頭去,帶著渾身的氣勢逼近她,冷聲道:“你?”


    所有的人都轉頭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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