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麥平靜的對上楚巫陰鷙的眼神,點了點頭:


    “對,我。我能救他!”


    空氣裏開始彌漫著對峙的火藥味。


    周圍的人們顯然沒想到竟然會有女子站出來表示楚巫救不下來的人她能救,一片嘩然。


    跟在楚巫身後的小吏不悅的道:“徐娘子,事關人命,茲事體大,話可不能胡說!”


    楚巫隻覺得自己的權威被挑釁,心中的怒氣開始翻騰,但在掃視了她一圈之後,又變得平靜了下來,輕蔑的道:“你不過是個女子,怎麽敢口出狂言?”


    一個女人,尤其還是一個年輕的剛嫁人的女人。


    她或許能在家侍弄稼穡,能在家養蠶織布,能在家侍奉公婆養兒育女,但絕不可能對著一個重傷已經快要逝去的人說我能救他。


    應該隻是一個聽了幾個故事就覺得自己可以成為故事主角的愚蠢的女人......楚巫大致得出自己的結論。


    周圍的人也開始質疑起來:


    “對啊,一個女人出什麽頭!簡直是亂來!”


    “拋頭露麵,不知廉恥。”


    “貴人不把我們草民的命當命嘛......”


    周自衡聽著身後的議論,替徐清麥捏了一把汗,同時又燃起憤怒——在這裏,假使是楚巫或者任何一個男性的大夫,宣布這人救不了,那就是正常的、不容人質疑的。這些人隻會乖順的送上自己的診金,哭兩聲自歎命苦的將人給搬回家去等死。但因為徐清麥是個女人,於是就變成了貴人草菅人命。


    但他不能上前,現在是徐清麥的戰場。


    楚巫揚起他傲慢的頭顱,聽著那些竊竊私語,幾乎是憐憫的看了徐清麥一眼,道:“你可以去試試能不能將他的魂魄從泰山府君手上搶過來,但我要提醒你,救人治病可並不是聽了幾個故事那麽簡單。”


    徐清麥笑了笑,眼角餘光瞥了眼呼吸已經越來越急促的趙孚,並不願多解釋浪費時間:


    “我知道。”


    楚巫沒想到這個女人如此不領情,雙手舉向天,怒道:“惹怒了泰山府君,天將降災禍於你!於你的家人!”


    說完之後,就怒氣衝衝的往外走。


    小吏連忙跟了上去:“巫,您大人有大量,別和這些凡夫俗子一般見識......”


    楚巫頭上長長的翎羽和披風上的眼睛圖案甩動著,昭示著他的心情。


    他留下的那句話可以算是惡毒的詛咒了,周自衡瞠目結舌,這什麽人呐!


    徐清麥卻顧不得那麽多了,她轉向站在那兒不知所措的趙阿眉,語速飛快但是清楚的對她說道:“你的父親肋骨骨折,很不幸,戳到了肺。現在需要立刻進行搶救,不然的話再過五分鍾......”她看了一眼趙孚,“不,三分鍾之內,恐怕他就會因為窒息而死。”


    剛剛已經過去了一分鍾了,再晚就連她也回天無術了。


    這才是係統給出50分的原因!


    趙阿眉的眼淚噴薄而出。


    “現在先別哭。”徐清麥打斷她,眼神冷靜堅定,“雖然情況很危險,但我能救他。不過,我不能保證一定就能將他救活,大概隻有百分之五六十......也就是一半多的概率。他可能會活,但也可能會死。


    “你,立刻來做決定,救還是不救?”


    徐清麥把這個選擇交給了趙阿眉。


    趙孚比較倒黴,他斷掉的肋骨戳到了肺裏麵,開放性的傷口破掉了原本封閉的呼吸循環,形成了張力性氣胸。簡單的解釋,就是胸腔內的壓力大於外部的大氣壓,吸氣的時候外部氣體可以進來,但呼氣的時候氣體卻呼不出來。


    氣體在胸腔內逐漸累積,短短幾分鍾,就足以讓患者呼吸困難,如果不立刻搶救,將會迅速致死。


    如果在現代,趙孚被送到了急診室,搶救手段並不難,一個簡單的胸腔穿刺和閉式引流排氣就可以,這樣的操作甚至無需征求家屬同意。但現在,徐清麥卻不敢冒這個險。


    因為缺乏器械,無法消毒,她沒法保證趙孚能百分百活下來。


    那麽,趙阿眉作為家屬的意見就至關重要。


    她工作了那麽多年,已經不再是那個隻有著一腔熱血的愣頭青了。


    趙阿眉站在那兒,覺得周邊的聲音已經都遠去,她如同溺水的水一般,耳朵邊嗡嗡響,萬籟俱靜,但是徐清麥的聲音卻能穿透過來,清晰的在她腦海裏回蕩。


    她看著徐清麥的嘴快速的張合。


    這是個艱難的決定。


    趙阿眉看向徐清麥,她的麵容和自己曾經見過的富家娘子一般,看上去柔嫩沒有經曆過世事的磋磨。換成平時,趙阿眉最不喜歡這樣的女人,天真軟弱,不知世道艱難。


    但她看著徐清麥的眼睛,卻從中看到了篤定和光彩,這是一雙經曆過風霜的不由自主會讓人信服的眼睛。


    趙阿眉恍惚了一瞬。


    她能夠跟著自己的父親走南闖北的耍百戲,並不是軟弱女子,相反很有主見。


    反正都是死,那不如索性賭一把!她如此想到。


    不僅僅是趙阿眉這樣想,那些有自己思考能力的沒有被楚巫牽著情緒走的人們也是如此想的。


    在周邊的酒館二樓,有人把下麵的事情當成看戲,看得津津有味,此時也不由得挑眉道:“既然不救立刻會死,救了還有一半的幾率不死,那自然是選擇賭一把了。”


    “那小娘子雖然看著就不靠譜,但這世上奇人異士如此之多,說不定咱們這江寧縣裏也藏了一個呢。”


    “如此美貌,藏在家中倒挺好,可惜啊可惜。”


    大家都哈哈笑起來。


    有人轉向正靠著窗邊看得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男人,笑道:“不管如何,那小娘子也算是勇氣可嘉。反正,咱們劉兄肯定是不敢站出去說這話的。”


    另外一人撫了撫胡須:“那也未必,劉兄家學淵源,一張方子就能夠走遍天下,自然是不怕的。”


    大家都露出了笑容。


    那被他們調侃取笑的男人大概四十多歲,頭發都已經白了,一雙綠豆一樣大小的眼睛還略有些鬥雞,讓他看上去有著莫名的喜感,讓人過目難忘。


    他就是江寧縣中眾人皆知的劉郎中“劉一方”。


    若是換成以前,劉一方必然會暴跳如雷,將口水噴在這些人臉上,但此刻他卻忽然轉身往外奔去,腳步之快連懟人都顧不上了。


    同伴在他背後喊:“劉兄,你去哪兒?”


    “自然是去看怎麽救人,難不成留在那兒聽你們陰陽怪氣,互捧臭腳嗎?簡直臭不可聞!”


    扔下一句話,劉一方急匆匆的奔出了酒樓擠進了圍觀的人群中。


    ......


    大家都在等待著趙阿眉的回複,就連剛才挾帶著萬分怒氣大步離開的楚巫也都放慢了腳步。


    其實也就是幾十秒的時間。


    趙阿眉猛地抬頭看向徐清麥,然後深深的拜了下去:“懇請娘子救我耶耶一命!假使有什麽意外,也並非娘子的過錯,而是......”她含著眼眶中的眼淚滾落下來,決然道,“而是天意如此!怨不得任何人!”


    徐清麥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在剛剛等待的那幾十秒裏,她忽然感受到了自己剛當醫生時和病人家屬溝通時的緊張,生怕對方因為各種原因拒絕搶救的機會,選擇放棄。


    還好,還好!


    徐清麥想也不想的,撲到趙孚的麵前。


    趙孚已經呈現出了發紺的狀態,整個人意識不清,大汗淋漓,顯然呼吸已經極度困難。


    她解開趙孚的衣服,露出他的整個上半身。


    周圍響起嘶聲一片,顯然驚異於這女子的大膽,甚至有人覺得她不知廉恥。停駐在原地的楚巫更是冷笑起來。


    但徐清麥心無旁騖。


    “將他扶起來,坐著。”她指示趙阿眉。


    緊接著,她從袖子裏拿出一個一次性的針筒和一次性的輸血器。與此同時,腦海中響起了係統的聲音:


    “您已兌換一次性輸血器一個,扣除10000元整,您目前的餘額為3580元。”


    “您已兌換一次性針筒一個,扣除5個積分,您目前的積分為10。”


    “一次性輸血器與一次性針筒已消毒,請放心使用。請您再接再厲,賺取更多積分吧!”


    係統的聲音依然如此冷漠無情,聽得徐清麥心痛,哀悼了一下自己失去的金錢和積分。


    她剛剛在初步懷疑趙孚是張力性氣胸的時候就覺得大事不妙,腦子裏立刻想到了自己曾經在係統商城裏看到過的一次性輸血器和針筒——她可不敢隨便學影視劇裏那樣,身邊有個尖銳的東西就敢拿起來插進胸腔裏去。真要這樣做的話,按照這邊的環境衛生,傷患感染然後死亡簡直是百分百會發生的事情。


    可惜以她現在的商城權限,還沒有看到一次性的胸腔穿刺包,不然會更方便一些。


    徐清麥簡單的處理了一下工具,然後用手摸到趙孚的第二肋間,快狠準的將手中的針頭刺了進去!


    ......


    劉一方擠在人群中,踮起腳來朝中心場地望去,他還瞪了正在辛苦的拿著鑼和鼓槌在維持秩序的周自衡一眼。


    哼,攔這麽遠幹嘛!都看不清楚了。


    他恨不得能擠到趙孚的身邊,看看那女子到底是裝腔作勢還是真有什麽絕學。


    隔了一兩米遠,他隻看到那年輕女子拿出兩個從未見過的物件,然後將一個長長的管子連在了一根長長的針上。


    這是何物?


    還沒等他細想,就見那女子在跌落者的胸膛上摸索了一下,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位置,然後速度極快的,狠穩準的將手中的長針插了進去!


    劉一方的眼睛眯了起來,覺得有些懵,這是要放血嗎?看著也不像啊。


    從未見過如此療法!


    他心中的好奇之心更盛了,脖子升得老長,希望能看清楚一點。


    但是,另外的圍觀群眾們可沒有劉一方那麽好的心理素質,他們隻看到一個年輕的女人,手裏拿著長而粗的甚至是陽光下麵閃著銀光的尖銳的針,刺進了另一個人的胸膛。


    有人尖叫起來。


    “她在做什麽?!”


    “殺人了!”


    “這下不死也得要死了吧?”


    場麵一度出現了小小的混亂,然後終結於周自衡敲響的鑼聲。


    周自衡站在人群麵前,臉色肅然,自帶威嚴:“肅靜!不要妨礙醫生救病治人。”


    小吏皺起了眉,有些為難:“周錄事,這......”


    楚巫的嘴角揚了起來,帶著慢慢的惡意:“她是救人還是殺人?”


    周自衡平靜的注視他:“到底是什麽,巫稍後就會知道了。”


    楚巫冷笑不止。


    就在兩人一問一答間,忽然又有人叫起來:“快看!他好像真的好一點兒了!”


    所有人都看向被刺了一針的趙孚,發現他的急促喘息已經消失了,痛苦的神色不見了,原本向外突出的瞳孔也恢複了正常,取而代之的是逐漸平穩的呼吸聲。


    就像是一隻在岸上不停掙紮著彈來彈去臨近瀕死的魚忽然又被放歸到了水裏。


    他真的又能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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