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罕帖木兒,蒙元世襲貴胄。


    他的祖先是成吉思汗的帳下四狗之一木華黎,他的父親是大元的元梁王阿魯溫。


    其實他們這一脈,在中原日久,他們的祖籍雖然是漠北,但是他們世代居住在沈丘,他的家族從他的祖父起醉心於漢文化,無論衣食禮節,還是家教品德,都積極的像漢士大夫的階層靠攏。


    察罕帖木兒自幼讀漢書,少年時便有神童的美名,以貴胄之身參加科舉,一舉成名,成為一時美談。


    他不但精通漢學,同時也沒忘了祖宗的馬上功夫,能文能武,起兵起來他一直以儒將自居。


    他卻是當得起這個儒字,若不說他是個元人,外人看起來他就是一個典型的漢人學士,長身玉立,清瘦的臉龐,目光中帶著若隱若現禮貌的笑意,舉手投足之間讓人如沐春風。


    而且與其他蒙元貴胄更不一樣的是,他更信任漢人,手下的大軍都是他親自在家鄉和北方招募的漢人士卒,隻有前鋒的騎軍和心腹的衛士是元人。他手下能征善戰的將領,例如關保,刁高,李思齊,張良弼,賀宗哲等人,也都是漢人。


    此刻,太行山的下的軍營之中,日頭偏西,到處都是吆五喝六準備吃喝的吃喝的軍漢,作為這隻軍隊的主帥,察罕帖木兒坐在帥帳之中,手拿春秋讀得有滋有味。


    前日他帶領大軍,追擊紅巾軍關先生的中路空軍到了太原一帶,廝殺一場之後,關先生帶領兵馬進入山中躲避,他在山腳下紮營,準備擇日進攻。


    帳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讀書的察罕帖木兒微微皺眉,放下手中書本,對身邊的老仆人笑道,“一聽這不穩當的聲音,就是保兒!”


    話音落下,一位英武的青年男子,身著殘破的鐵甲,從外麵進來,“爹!”


    來者正是察罕帖木兒的養子,他的外甥擴廓帖木兒,漢名王保保。


    察罕帖木兒無子,對這個外甥看樣子格外寵愛,見他盔甲有殘破,上麵隱隱有血跡,問道,“傷了?”


    “胳膊上中了一箭,被內甲擋住了,無礙!”王保保隨意的笑笑,隨後笑容變得苦澀,“紅巾賊的火器厲害,下午孩兒帶著數千家將,打了三場都沒等破了他們第一道防線!”


    關先生的紅巾軍暫時退入太行山中,倚靠山勢步步為營,修築防禦工事,一時間讓察罕帖木兒大軍,真有些狗咬刺蝟,不知道怎麽下嘴。


    “傷亡如何?”察罕帖木兒放下書本,繼續問道。


    “打了一下午,才殺了對方七十多人!”王保保低下頭。


    察罕帖木兒忽然一笑,“我問你,咱們的傷亡如何?”


    王保保恍然大悟,看著養父,羞愧道,“咱們死了一百多!”說著,不服氣的爭辯道,“紅巾賊可惡,他們在山坡上架了鐵炮.......”


    “打仗要沉得住氣!”察罕帖木兒正色道,“隻有沉穩才能打勝仗,像你這樣慌慌張張的,怎麽打?”


    “孩兒知錯了!”王保保低頭道。


    “打仗,是個僵持的過程,比的是誰有耐心,誰有恒心,誰有毅力。”察罕帖木兒用教育的口吻說道,“古人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打仗亦是如此。為將者,不能因為小勝而得意忘形,也不能因為小敗而氣急敗壞,更不能失魂落魄。”


    “為將者,無論什麽時候都要穩,都要百折不撓,不能有驕氣,但更不能喪氣,明白嗎?”


    王保保麵有羞澀,小聲道,“孩兒知道了!”


    “你還小!”察罕帖木兒露出笑容,“再多打些年仗就明白了!”


    王保保看看養父帶著淡淡憂愁的笑容,也有些揪心,“不知道這亂世,什麽時候是個頭!”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元曆代君王........”察罕帖木兒搖頭苦笑,“才導致如今的天下大亂。”說著,又笑笑,“民間有句話,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反正我們要盡到臣子的責任,盡心盡力的為大元鞠躬盡瘁。”


    “兒子知道了!”王保保說道。


    爺倆正在裏麵說話,帳外察罕帖木兒的忠心老仆進來,“老爺,大都的詔書!”


    察罕帖木兒心中一驚,隨後整理衣冠,肅容站起。


    這時,帳外皇帝的使者,高舉詔書大步而入,帳內察罕父子拜倒。


    “封察罕帖木兒為大撫軍院同知大都督,節製北方諸路官軍,清剿紅巾軍叛逆!”


    察罕帖木兒不由得怔住,大撫軍院原創於世祖皇帝時期,這個官職相當於天下兵馬大元帥。他察罕帖木兒雖然位高爵重,但是忽然之間如此大的官職落在自己身上,大感意外。


    “察罕帖木兒,莫辜負了陛下厚恩!”


    傳旨的使者念完詔書,笑著說道。


    “下官心中惶恐,淮王殿下見笑了!”


    前來傳旨的是察罕帖木兒的熟人,當年在大都的好友,宗室淮王帖木兒不花。


    “你們先出去!”淮王帖木兒不花讓帳中無關人退下之後,對察罕帖木兒正色道,“陛下的意思,你不但可以節製北方各路的兵馬,還可以就地征發糧草士卒,民夫物力!”


    “臣,定當竭盡所能!”察罕帖木兒心中驚訝的同時,對元順帝感激涕零。


    “陛下讓我問問,你有什麽打算!”


    聽了淮王帖木兒不花的話,察罕帖木兒微微沉思。淮王這是要問我平叛的策略,好回去說給天子。


    天下大事早在察罕帖木兒的心中,當下站在碩大的寰宇全圖麵前,朗聲道。


    “臣以為,若要剿清叛逆,當有輕重緩急!”


    “急者,防止豫地劉福通和齊魯朱重八雙方合流!”


    “如今劉福通三路紅巾賊北上,西路紅巾賊身陷關中之地。”


    “臣一味派遣李思齊張良弼等人牽製西路紅巾賊,刁高關保等將率軍於後,把紅巾賊圍在關中一帶,就地絞殺!”


    “同時命答失巴圖魯帶大軍佯裝反攻開封,一路軍出沁陽實進洛陽!”


    “中路紅巾賊於太行山中龜縮不出,太原軍步步堅守防備逃竄!”


    “朝廷重新攻取曹州,階段朱重八和劉福通的聯係。”


    “先破劉福通,再破朱重八,則北方平定!”


    淮安王帖木兒不花大喜,朝中那些廢物要麽喊打,要麽喊招安,卻連個大致的戰略都拿不出來。


    此刻見察罕帖木兒意氣風發的指點江山,淮王隻覺得平叛可期,中興可待。


    淮王帖木兒不花笑道,“一年能否平定北方?”


    一年?


    察罕帖木兒頓時一愣。


    淮王又道,“陛下隻給你一年時間!”


    “這如何能夠?”王保保急道,“義父所說方針非三十萬大軍不可,光是囤積糧草打造兵器,招募士卒就要多久?一年最多是把紅巾賊圍起來,真要徹底剿滅........”


    “閉嘴!”察罕帖木兒忽然怒道,“目無尊長,目無尊卑,我平日就是這麽教你的?”


    “兒子知錯了!”王保保趕緊請罪。


    淮王看看察罕帖木兒,“本王知道你難,但是天子更難。一年之期,你要慎重,要好自為之!”


    “還是那句話!”察罕帖木兒苦笑,“臣,竭盡所能而已!”


    淮王帖木兒不花走後,察汗帖木兒父子二人站在地圖前,沉默良久。


    一年?天子的性子太急切了些,一年哪裏能夠剿滅這些叛賊。


    若是五年還差不多,可是皇帝卻不給他們五年。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想到那位皇帝的刻薄殘暴,王保保忽然長歎。


    “怕了?”察罕帖木兒笑道。


    “兒子是為父親委屈,一年夠幹什麽的?”王保保氣道,“皇帝說給一年,可若不能半年之內有所成就,怕是他一年都等不到,就要拿父親問罪了!”


    “嗬嗬!”察罕帖木兒笑起來,回身坐下,“你真當你爹是迂腐之人?”


    “父親何意?”王保保不解。


    “為父願意為祖宗的江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是為父也不是愚忠之人。”察罕帖木兒臉上帶著冷笑,眼神中射出少有的淩厲之光,“既然節製了北方兵馬,這仗怎麽打還不是為父說了算?”


    “一年之期?嗬!稍稍用些手段,朝廷隻會更倚重咱們父子!”


    “養寇自重?”王保保腦中浮現出一個詞,可還是不明白,問道,“如何讓朝廷倚重?”


    “如今朝廷哪有拿得出手的人物?”察罕帖木兒笑笑,指著地圖說道,“你說,咱們爺倆給太行山裏的紅巾賊讓開一條口子,讓他們繞路塞外,中樞大急之下,還會說一年之期嗎?”


    塞外?


    王保保忙走到地圖前,仔細看了起來。


    “塞外可是上都!”說著,王保保明白了。


    皇帝說的一年之期不可能實現,但是紅巾賊越凶,打得朝廷越狠,皇帝越會重用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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