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環應聲去請,不一會兒便進來三個風姿各異的華服女子。


    老夫人指著為首穿月白色挑銀線竹葉暗紋褙子的年輕婦人,和顏對崔瑜道:“這是你大嫂嫂。”


    “大嫂嫂安。”


    蔣氏含蓄地扶起崔瑜,“四妹妹多禮了。”


    老夫人點點頭,又指著後麵穿著身半新不舊薄綢襖,垂首而立的少女道:“這是你二姐姐。”


    “二姐姐安。”


    二房庶女崔琬狀似無措地絞著手帕,側身避讓,囁喏著回禮,“四妹妹好。”


    按序尺走在最後的二房嫡女崔珍早就等不及了,不待老夫人介紹,便湊上前牽住崔瑜,“四妹妹還記得我嗎?我是三姐姐啊!”


    崔瑜忍俊不禁,行禮道:“記得的,三姐姐安好。”


    前世她回京不久後便入宮習禮,侯府之中相處最多的自然是孝惠太子妃崔瑛,但後來世事變遷,堂姐妹中陪在她身邊,在她最孤寂的歲月裏給予她溫暖和陪伴的,反而是崔珍這位有些嬌氣任性的三姐姐。


    可也是這位三姐姐,當年跟她一樣,在婚事上栽了跟頭。


    二太太眸光微動,左右各攬過崔珍和崔瑜,笑著道:“我這個三姐兒啊,旁的本事沒有,吃得玩得最是精通,瑜姐兒多年不曾回來,哪日無聊了,盡管尋她解悶去,有什麽缺的、短的,也盡管來尋我!”


    大太太衛氏本便陰著的臉色更沉了。


    瞧瞧,真把自己當成這侯府的主母了不成?


    他們大房還有男丁呢!


    大奶奶蔣氏見狀,悄悄拽了拽婆母的衣袖。


    大太太暗啐一口,想當年,她的大哥兒是何等芝蘭玉樹、文武雙全的人物,滿京城裏誰家不豔羨她得了這樣的好兒子,可天妒英才,偏偏就那麽早早的沒了,還娶了這麽個軟性子的媳婦,這些年要不是她各方謀劃,孫兒的爵位早都被人搶走了!


    就連她的瑛姐兒,先帝朝嫁入東宮時,那是何等風光,可偏偏太子身陷巫蠱大案,早早去了,就算後來冤案平反,可瑛姐兒,還不是落得寡居深宮的下場。


    憑什麽這些倒黴事全癱在他們長房身上,這些人倒能安享尊榮!


    老夫人神色未明地瞥過麵色僵硬的大太太,“聿哥兒又害了風寒,今日是見不到了,你大嫂嫂照料他很是辛苦,你是他嫡親的小姑姑,如今回了府,得閑時便多去瞧瞧他吧。看在你故去的大伯父和大哥哥的情分上,也要多多愛護他。”


    大太太麵色稍緩。


    又見老夫人將二公子崔昱和正站在崔昱身旁偷偷撇嘴的崔珍也喚到跟前,認真道:“你們都是咱們靖陽侯府血脈相連的哥兒姐兒,骨子裏流著一樣的血,日後也要同氣連枝,榮辱與共,知道嗎?”


    大太太心思稍轉,趕緊道:“母親,瑛姐兒也是咱們崔家的子孫呀,她可是在您膝前長大的嫡長孫女,可從孝惠太子亡故,她在宮中過得是什麽日子?母親您可不能不管她了呀。”


    “住口!瑛姐兒是先皇親封的太子妃,如今又有太後憐惜,破格允她隨居慈寧宮,連她膝下的湘王都得以暫不就藩,這是何等尊榮,你還不知足?”


    大太太一噎,心道那算什麽,若是孝惠太子當年不曾橫遭冤案,暴亡東宮,如今她的女兒就是皇後娘娘了,湘王那就是未來的皇帝,要真是那樣,二房哪來的膽子惦記爵位?


    她也用不著白白抬舉崔瑜這丫頭占便宜了!


    他們長房的命怎麽就那麽苦。


    老夫人看著大太太的神色,哪能猜不到她在想什麽,可有些事情就是這樣,衛氏和崔瑛如今生了不該有的心思,也是自己這些年,出於對長子長孫的緬懷,對長房太過縱容了。


    老夫人不由歎息,“如今瑛姐兒人大了,心思也大了,她若還記得自己是崔氏子孫,我自然是認她的,可若是她忘了,隻怕崔家留她不住啊。”


    “大嫂真是當罰!”


    二太太見屋中氛圍低沉,挑起細長的眉眼佯嗔,“誰不知道母親是最疼瑛姐兒的,當年我這珍丫頭不懂事,可沒少吃她大姐姐的醋,偏大嫂還要拿這些話來刺母親的心,我可要不依了!”


    “真真潑皮!”老夫人笑罵道。


    屋子裏氛圍霎時鬆動起來。


    二太太繼續湊趣,“母親既然笑了,我可全當是誇我了,這可得好好想想討個什麽賞,不過今日是咱們家瑜姐兒回府的好日子,我就不做這討嫌的,平白搶侄女的風頭了。”


    大太太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但仍不肯死心,思慮良久道:“四弟和弟妹的院落許久不曾住人了,瑜姐兒自己住過去,我這做大伯母的也是不放心,不如便跟著我住吧。”


    要是能把崔瑜要到自己身邊,那就好控製的多了,還有那足足用了二十幾架車才運回來的箱籠,大太太真是想想都眼熱。


    “這倒不用了,”老夫人冷哼,衛氏的心思她是一眼便看穿了,身為伯母,竟然惦記起侄女的財產,實在是不成體統。


    衛家門楣平平,若不是老侯爺當年隨太祖皇帝打天下時,與衛氏的父親有些淵源,他們也不會給長子定下這門親事。


    先前衛氏剛入府時,為人也算謹慎謙和,可自從長房生了變故,衛氏的性子就日漸怪癖狂悖起來,挖空了心思地補貼娘家,接濟那對上不得台麵的兄嫂也就罷了,如今還將手伸到了崔家其餘子孫的頭上。


    老夫人不由暗歎,人果然要在逆境時,才能看得出真正的品性。


    “瑜姐兒就先跟著我住,幾個姐兒如今也到了學著自己掌家理事的年紀,等來年開了春,便將繪芳園西邊那幾處院落翻整拾掇出來,讓她們全都搬進去單住吧。”老夫人不容置疑道。


    崔瑜搶在大太太開口前笑著應聲,“大伯母照顧聿哥兒便很是辛苦了,侄女怎好勞煩大伯母為我費神,我和爹娘離京這麽多年,如今總算有機會能跟在祖母身邊盡盡孝道了。”


    前世,她並不知道幼時對自己疼愛有加的大伯母和大堂姐,生出了這樣的心思,滿心赤誠地回到侯府,結果失了先機,步步走進了大房的圈套,那些財帛,在她入宮之後,自然落到了衛氏手裏。


    老夫人最看重的是崔氏闔族的利益,不會為了銀錢這樣的小事,撕破侯府明麵上的和諧。


    到最後,還是湘王事發後,崔瑜才知道,衛氏拿著她的財物,去做了多少蠢事。


    她決不允許這種事情再次發生。


    老夫人聞言拍拍崔瑜的手,慈愛道:“瑜姐兒舟車勞頓,今日便早些歇息,明日再讓你兩個姐姐帶著各處走走,熟悉熟悉吧。”


    大太太幾次想要插話,都被打斷了,一路陰沉著臉回到住處。


    陳媽媽才受了刑,鴉青褙子上洇著斑駁的血跡,正跪候著請罪。


    “蠢貨!”


    大太太氣得摔了整套茶盞,“這點差事都辦不好,竟讓那小蹄子踩到了我的臉上,我留著你還有什麽用處?!”


    “太太息怒,太太息怒——”


    陳媽媽連爬帶滾地跪到大太太麵前,“奴婢實在是沒想到,這四姑娘小小年紀,心機竟然這麽深沉,可見不是個好拿捏的,太太可不能由得她這般得意下去,不然她豈不是要分不清誰才是這侯府未來的主子了?”


    “廢話!”大太太冷哼,“我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可老夫人明裏暗裏護著她,還有韋氏那賤人幫腔,我怎麽懲治她?”


    “太太別急,老夫人再怎麽護著四姑娘,那也得四姑娘人在府裏啊。”


    大太太神情微動,肅容吩咐,“遞牌子,我要進宮看望孝惠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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