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回到鬆雲居,肉疼地看著從宮裏帶回來的東西。


    “太太可千萬別忘了大姑娘的叮囑啊。”穗兒察言觀色,試探著提醒。


    “用你這蠢東西多嘴?!”大太太忍著心疼別過眼去,咬牙道:“開我的私庫,再取幾匹料子來給那死丫頭添禮。”


    穗兒應聲,帶人挑了應季的綾羅綢緞給大太太過目,花樣紋理都是京城裏正流行的。


    “好個吃裏扒外的蠢奴才!”


    衛氏看得眼皮一抽,捂著心口大怒,“打量著那死丫頭要飛黃騰達了,想拿著我的東西去巴結她不成?豬油蒙了心的蠢貨,別忘了身契攥在誰的手裏!”


    “放回去!從前年江南送的那批織錦緞中隨便拿幾匹送給她開開眼也就是了,再敢動旁的心思,我饒不了你!”


    穗兒哽住,有心說那些料子的紋樣早都過時了,怕是不妥當,而且看四姑娘今日的打扮,哪裏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啊,這禮添得,不是埋汰人嗎,還不如不添,好歹太子妃送得那些也足夠拿得出手了。


    可她也清楚大太太是不會聽勸的,她也不再多言,乖乖從那批織錦中挑出幾匹顏色適合四姑娘年紀的給大太太看。


    大太太尤有不舍,忍痛指著其中兩匹道:“真是便宜了那死丫頭,罷了,你給她送過去,人也不用回來了,暫且就跟在她身邊,給我盯死了她,再找機會摸清楚她都帶回了什麽好東西,若是辦砸了,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穗兒苦著臉應是,一路上都在盤算著怎麽做才能讓四姑娘答應把自己留在身邊,頭一次覺得鬆雲居距離鬆鶴齋竟然這麽近。


    等到了崔瑜暫居的抱廈,裏麵已經堆了滿滿一桌子的禮物了——


    二太太給得是各色名貴料子,雲錦、蜀錦、灑金羅、重蓮綾……應有盡有,俱是時新式樣;二老爺當值未歸,遣人送了整套文賢閣上等文房四寶,歙硯端華,徽墨飄香;蔣氏的的翡翠鐲子;二公子的羊脂玉佩;崔珍則精挑細選了跟自己同款的鈕金絲藍寶蝴蝶簪子,稍稍抖動,兩側翅膀便振振欲飛;崔琬稍差些,送了幾罐桃花胭脂。


    最闊綽的是老夫人,直接給了崔瑜整匣的金銀稞子,匣底壓著的紅封裏滿塞麵值不等的票兒銀,連崔瑜隨身帶回來的行禮都沒讓打開,直接讓人騰了間耳房鎖進去,藥匙都送到崔瑜手裏了,今後吃穿用度全部都從公中走。


    穗兒領著人一進屋,便被滿屋子的綾羅珍寶晃花了眼,再瞥瞥大太太忍痛讓送來的那兩匹繡紋過時的織錦緞,就更難堪了。


    幸好太子妃給得都是真真切切的好東西,要不然,穗兒都沒臉找借口,說是大太太關心四姑娘才讓自己過來伺候的。


    她給崔瑜問過安,指揮著小丫環們將東西放好,磨蹭著不肯走,良久才硬著頭皮道:“四姑娘容稟,大太太憐惜四姑娘離京多年,怕四姑娘對府裏各處不熟悉,特命奴婢來伺候四姑娘。”


    穗兒說完就低下頭,隻等著四姑娘拒絕她,她再拿打好的腹稿說服四姑娘。


    總之,她是不會讓四姑娘有機會打發自己回去的!


    “難為大伯母想得周到,那你便留下吧。”


    穗兒張了張嘴,準備好的話生生憋了回去。


    這就成了?


    陳媽媽不是說,四姑娘不好應付嗎,怎麽這麽容易就答應了?!


    不會真的以為大太太派自己來伺候她是為了她好吧。


    難不成先前那些是四太太算到了,提前給四姑娘支好了招,四姑娘本人竟是個傻的?


    穗兒忍不住抬頭看向崔瑜。


    崔瑜卻滿臉恬淡地朝她笑了笑,“我正愁身邊缺個熟悉府裏的人,大伯母便派了你來為我解憂了,不過大伯母如此體貼,我也不能不懂事,反而累壞了她的人,你便專管為我講解府裏的事吧,除此之外,隻管休息便是,自然了,我也沒有白白使喚你的道理,隻要你還在我這兒當著差,月例銀子我也給你添兩分。”


    那自己豈不是隻有待在下房等候四姑娘宣召的份兒了?


    穗兒當場就想反對。


    大太太讓自己來,那可是派了差事的。


    如今這樣,還怎麽監視四姑娘,怎麽摸清四姑娘的家底?


    事情辦不成,還平白多拿四姑娘的銀子,大太太不懷疑自己才怪。


    穗兒急得額頭直冒汗。


    崔瑜卻已經站起身了,“今日果然是有些累了,還是祖母說得對,合該早些歇息才是,玉弦,你也帶穗兒姑娘去歇著吧。”


    “穗兒姐姐請。”


    不待穗兒反應,玉弦早就掐腰站在她麵前了。


    說得是請,可大有她不從,便直接將她拖出去的架勢。


    穗兒不禁苦笑,若是換了別人,穗兒都能借大太太的勢分辨幾句,可偏偏是玉弦——


    這可是侯府的家生子,雖然分在四姑娘身邊,跟著到冬州待了六年,可她的老子娘,那都是府裏有頭有臉的管事,在老夫人麵前都有體麵,連當眾甩陳媽媽巴掌都不帶眨眼的,穗兒更是自問惹她不起。


    她剛才是多蠢才會覺得四姑娘傻。


    打發了穗兒,玉書扶著崔瑜到裏間卸釵環,擔憂道:“姑娘留著大太太的人在身邊,不會出什麽岔子吧?”


    崔瑜搖頭,“大太太本便惦記著我帶回來的東西,有了今天這事,她對我就更不放心了,就算這回我拒絕了她,等來年我們單獨住出去,她也會借機安插眼線,倒不如就趁著這次如了她的意,到時她再想添人,我們便有回絕的理由,如今到底是在祖母的眼皮底下,又有玉弦從旁盯著,穗兒翻不起什麽大風浪,至於咱們能掌控的錯處,我倒怕她不犯呢。”


    玉書稍放了心,不由唏噓,“從前大太太對姑娘多和氣啊,怎麽就變成了如今這副樣子。”


    崔瑜闔目養著神,輕輕歎氣。


    大太太本便不是腦子靈省的人,長房接連遭遇不幸,她便把爵位看成了手中僅剩的救命稻草。


    她身陷其中,看不清時局,侯府不遞折子請封世子,從來不是因為祖父祖母在二伯父和聿哥兒之間搖擺不定,更不是在等聿哥兒長大。


    他們隻是不忍心看著長房一脈無人支撐,在長子長孫慘死之後過早衰落,這才留出時間給聿哥兒成長,讓他活在侯府這棵大樹的餘蔭裏,接觸最頂尖的勳貴圈子,跟著最好的先生識文明理,盼他早日獨自挑起長房的大梁。


    可崔昱和崔珍眼看著便要相看婚事,侯府的公子姑娘,和未來侯爺的子女,可是很不一樣的,為了自己的兒女,二太太等不及了。


    何況遇到大太太這樣的對手,二太太甚至都不用多做什麽,隻需要在她麵前擺擺架子,充充排場,她便會在歪路上越走越遠,拚了命地消耗老夫人對長房的憐惜。


    等這份憐惜沒了,二伯父就是名正言順的侯府世子了。


    這才是真正的陽謀,任誰都挑不出錯處。


    崔瑜如今便是那條被城門火殃及的魚,生生被拱上了角鬥場,隻能在數不盡的刀光劍影中,掙紮著為自己撕出條生路。


    “明日將府裏的繡娘喚來,先趕著把太太們送來的織錦緞子裁了做衣裳吧。”


    算算日子,離崔瑛召她進宮也不遠了,若非大太太歪打正著,她還得自己費心,去尋兩匹不出眾的料子,如今反倒省了不少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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