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瀅抬頭往上看,夜晚的濃霧已經籠罩過來了,城門燃了燈,四下照得無比亮堂,處處都站著官兵和守城門的吏卒,他們手拿長槍劍戟,穿了官府的紅袍衣,站得筆直肅穆。


    汴安兩個大字印在城牆上,字跡巍峨壯麗,令人心中不自覺生畏。


    人潮湧動正往裏擠,有趕馬車的,有如同他們一般騎馬的,馬車寬大豪華,雕花飾錦,朱頂是清漆燃就,四角掛了香包令牌,馬屁也掛了上好的馬鞍子,挑貨商客絡繹不絕。


    此時已快到宵禁,竟然還有那麽多人?


    守城門的官兵分列兩側,場麵的熙攘規模遠非莫臨關可比。


    不愧是大越的都城所在之地,她的小嘴巴都忍不住張大了。


    城門由皇城司監管,何時輪到禦林軍插手了?人潮熙攘,喬裝進城並不難,可若是真的躲過了城門的禦林軍貿然出現在城內,又該如何向父皇交代。


    如此,不得不亮麵出牌了。


    隻是,帶著她很不方便。


    商濯喚來下屬牽來一匹馬,他掐著阿瀅的腰肢將她抱去另一匹馬上。


    阿瀅不防,歪頭看他,“怎、怎麽了?”


    一路上跟著商濯同乘一騎,眼下到了汴安,忽而將她抱走,叫她不是很適應,眼巴巴看著他。


    汴安城實在太大,她真怕迷失在這裏。


    “阿瀅,我需要先進宮複命,我讓近衛送你去安置,待我忙完手頭的事情再來看你。”


    他撥了幾個人跟在阿瀅後麵,其中一位是他慣常使喚的近衛,名字叫昭潭。


    “那殿下會來嗎?”她莫名的緊張。


    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預感,這次與商濯分開,便再難見到他了。


    “會。”


    “阿瀅放心吧。”


    她不好耽誤商濯的事,便乖乖點頭,“好。”


    “我等著殿下。”


    “嗯。”商濯朝她露出一抹笑,隨後看向他的下屬,“好生照看姑娘,不能出一星半點的差池。”


    下屬明白商濯的囑咐為何意,不光要照顧她的安全,還要監視她的行蹤,謹慎為上。


    “屬下領命。”


    商濯帶著一波人先進去了,阿瀅看著他身旁的人朝守門的官兵亮出令牌,他摘下鬥篷的帽子,露出英俊的麵龐,隨後那些官兵跪倒一片,周圍驚呼聲此起彼伏,“二殿下回來了?!”


    “真的是二殿下!二殿下沒有死!”


    “快去稟告陛下!”


    不多時,又來了一支皇家禁衛,為首的朝商濯跪下,隨後領著他往裏麵走去。


    就當男人的聲音徹底消失之前,他側了身,往阿瀅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短暫的眼神接觸過後,他便挪開了視線,隨後城門恢複了先前的喧鬧,百姓還在議論紛紛,二殿下真的回來了。


    “我就說啊,二殿下戰無不勝,怎麽可能會死在魏人的手中。”


    阿瀅跟著商濯留下的近衛昭潭進城,聽見了不少百姓口中有關商濯的事跡。


    “魏人狡詐,不過是這兩年得了些勢,用計謀害了二殿下,魏人跟當年的吐蕃比起來算個什麽東西,吐蕃人凶猛尚且被二殿下收拾得服服帖帖,魏人戰敗也是遲早的事。”


    “是啊是啊……”


    阿瀅聽到這些議論,心中生出與有榮焉之感,這樣英明神武,被人口口稱讚的人物是她的未婚夫婿。


    “……”


    她被安置到了一處私宅,是商濯在宮外所購置的,少有人知道,他偶爾會來這邊小住幾日,裏麵丫鬟仆從一應俱全。


    隻不過沒有女子所用之物,昭潭帶著她過來的時候,宅院裏的下人皆震驚了。


    紛紛用好奇打量的眼神往阿瀅的身上看。


    她到底是誰,看著衣著簡陋,行為粗鄙,不像世家貴女,那張臉倒是清麗嬌俏,不過汴安美人如雲,她的長處也就不算是她的長處了。


    但她是昭潭帶來的,昭潭是殿下的貼身近衛,他隻為商濯辦事,商濯這麽多年潔身自好,身邊從未有過女人,況且,他有了未婚妻。


    阿瀅住進來的後一日,昭潭便叫了京中最好的成衣坊掌櫃帶了些衣裙過來給她安置,另外的鞋履,內襯小衣,釵鐶首飾,胭脂水粉,該有的都帶過來了。


    除此之外,還讓成衣坊掌櫃領來的繡娘,給她丈量了尺寸,挑選錦繡段子,裁製秋衣。


    阿瀅活了小半輩子,從來沒見過那麽好那麽漂亮的衣衫首飾,布料好得她沒法用言語來形容,摸上去的手感絲滑溫軟,穿在身上一點都不磨肌膚。


    甚至於讓阿瀅覺得她的手太過於粗糲,會不小心把那些衣裙給弄壞了,珠釵玉環的簪頭做得栩栩如生,她在莫臨關最好的首飾鋪子見過最貴最好的珠釵都沒有眼前的這個好。


    和眼前看到的珠釵衣衫對比起來,莫臨關的鋪子衣衫簡直上不了台麵,有一瞬間阿瀅心中生出無盡的卑怯。


    她呢?她連莫臨關最好的首飾衣衫都買不起。


    方才褪去身上的粗衣羅裙,兩相對比之下,她看著自己的舊衣舊鞋,心裏很不是滋味,小臉漲紅,微微埋首,名貴的衣衫穿在身上她心裏生不出歡喜,反而覺得很不自在。


    總感覺她配不上這裏的一切,配不上商濯。


    “……”


    她跟昭潭說太貴重了,還是不要采置了,隨意一兩身衣衫便可,她會隨時換洗。


    因為周圍站著隨侍的丫鬟,聽到她說的這句話,眾人露出奇怪的眼神,麵麵相覷,即便那些眼神沒有落在阿瀅的身上,凝固的氛圍也叫她坐立難安。


    昭潭沒有如她的意願,隻講道,“姑娘不必客氣,一切都是殿下吩咐,您安心受用便是了。”


    “若您執意不要,殿下知道了一定會不高興的。”他拿商濯打壓阿瀅,她果然沒有說話了。


    阿瀅沒有敢問要花多少銀錢采買這些衣物首飾,隻見昭潭遞給成衣坊的掌櫃一袋重重的荷包,露出的一片金葉子讓阿瀅忍不住咽了一口沫。


    這麽多錢,足夠把她們的戲班子都給買下來了!商濯欠她的,恐怕一件衣衫就還清了。


    晚膳用得更是豐盛,她叫不上來飯菜的名字,隻知道雞鴨羊肉全都有,菜色多到令人震驚,擺盤精致好看,讓她不忍心動筷子,吃得比過年節還要好。


    “會不會太多了?”就她一個人用膳。


    她邀請圍在旁邊的丫鬟仆從一道坐下,誰都不敢動,倒是上來了兩個丫鬟,不過不是跟阿瀅一道用膳,而是來伺候她用膳,阿瀅受寵若驚,不過是夾菜而已,她不要伺候,把人遣走了。


    昭潭蹙眉看著她尊卑不分的舉動,上前提醒,“姑娘是客,她們不過是丫鬟,不能與姑娘同桌用膳。”


    “那你……”


    “屬下也不配和姑娘一道用膳。”


    阿瀅看著他麵無表情的臉,和他身上所穿的黑色侍衛服一樣令人覺得沉悶。


    她忘了,這裏不是塞北了,而是汴安,天子腳下,尊卑分明,製度森嚴,一切都該有規矩。


    “好吧……”阿瀅忽然就沒了什麽胃口,盡管她好餓。


    “那可不可以先撤下一些,我一人著實吃不下那麽多。”她打著商量的口吻。


    “姑娘盡可每樣菜色都嚐嚐看。”他又告訴阿瀅做好的飯菜即便是不吃,端下去依然會被丟掉。


    “不能留下,明兒再用嗎?那樣多可惜啊。”她說完這句話,又覺得旁邊的人在看她了,像看怪物一樣。


    這句話難道有什麽錯嗎?


    她在塞北吃不完的食物總是會封存起來,留著下一次吃,既省銀錢又不浪費。


    昭潭蹙眉講,“待姑娘用膳之後,可以將剩下的賞給下人。”在汴安城內,主人家吃不盡的食物即便是丟掉下人也不能去撿,除非主人恩準開口了,否則便是偷,可送官府。


    飯菜精致可口,噴香撲鼻,阿瀅因為昭潭口中的一個賞字搞得沒吃多少。


    剩下許多,她看著分給了主宅內伺候的人。


    夜裏丫鬟們為阿瀅寬發解簪,寬衣解帶,又拿來熱水伺候她沐浴,她不滿人伺候,卻不知道這些繁複的衣衫該如何解,淨房內放置的沐浴之物該如何用,這裏沒有澡豆,隻有說不出名字的白玉瓷罐。


    她看著她們盡心盡力給她擦拭身子,濯洗頭發,擦拭頭發,往身上臉上擦各種養膚的香料水粉,抹上去之後,阿瀅覺得她的肌膚光滑如玉。


    她一直以為商濯會來,等了許久也不見她來,夜有些深了,昭潭不見了蹤影,她看到門口守夜的丫鬟便將人喊了進來。


    丫鬟垂著頭置於珠簾後,“姑娘有何事吩咐?”


    阿瀅坐起來,她掀開幔帳下塌,“你過來。”


    丫鬟進來了,依然垂著頭。


    “你叫什麽名字?”阿瀅問她。


    “回姑娘的話,奴婢名叫渙月。”


    “渙月。”阿瀅重複了一句,又問起她別的話,“這裏是哪裏呀?”


    “這裏是蔓華苑。”


    “哦。”阿瀅認字不多,蔓華苑的匾額寫得潦草狂放,第一個字她認不出來,又不好問昭潭。


    “你來這裏多久了呀?”


    “奴婢在這裏伺候三年了。”丫鬟斟酌著話。


    阿瀅陸陸續續又問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隨後她問到商濯,丫鬟明顯回避了她的話,裝聾作啞,全說不知。


    “你說你在這裏伺候三年了,卻什麽都不知道?”


    丫鬟說是,“殿下不常過來。”


    因為私下裏昭潭吩咐警告過宅院裏的人,不許亂說亂議論,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不允許向她透露任何有關殿下有關汴安的事情,否則拔掉舌頭打斷腿攆出去,所以沒有人敢多嘴多舌。


    阿瀅還要再問,丫鬟卻道,“天色不早了,姑娘早些安寢罷?若姑娘睡不著,奴婢可為姑娘燃一支安神香。”


    知道問不出什麽了,阿瀅不再為難她,“不用點安神香了,你出去吧。”


    她想讓她不要在門口的廊下守夜了,想到昭潭的囑咐,便作了罷。


    一整夜至天明,商濯依舊沒有來。


    卻說這頭,商濯沒回他的二殿下府上,先去了宮裏複命。


    他失蹤太久,朝野一片喧嘩,都說他死了。


    禦書房內,商濯屈膝跪地將與魏人交戰的情況稟告皇帝,又將他失落塞北的事一五一十說出來。


    聽罷,一旁的四殿下商央冷笑,陰陽怪氣道,“滿朝上下誰人不知二哥驍勇善戰,魏人不堪,竟能將二哥算計至此,真真是叫人意外啊。”


    不等商濯開口,與他一母所出的妹妹商珠已經站了出來了。


    “四哥哥難道不知道魏人狡詐嗎?即便是常勝將軍,難道就不會戰敗?勝敗乃兵家常事,四哥哥有本事,當初魏人宣戰時,怎麽不去應戰?”


    “珠兒!”一旁皇後把她給拽回來,示意她閉嘴,“向你四哥哥道歉。”


    “我不!”她驕縱別過頭。


    “珠兒驕縱慣了,心直口快,你別往心裏去。”皇後朝商央講道。


    商央臉色鐵青,卻講無礙。


    始終沒過開口的皇帝朝皇後道,“先把珠兒帶走。”


    皇後福身說是,隨後領著人出去了。


    禦書房內便隻剩下幾人了,皇帝讓身旁的都太監把商濯扶起來,“你此戰受累了,好生休養生息,剩下的從長計議。”


    “兒臣失職,辜負父皇所托,沒有守住馬嵬西越,更對不起葬身沙場的戰士們。”


    皇帝親自起身過來,扶他的手腕給他拉起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朕的兒子,朕不會怪你,能活著回來已是萬幸,朕很欣慰。”


    商濯垂眸。


    一旁的商央聽著話茬,背地裏攥緊了拳頭,沒有想到商濯竟然躲過了追殺,平安回到了汴安,失策了。


    “太子病重,你平安歸來,他定會高興,休整休整去東宮看看他罷,近些時日你好好修養,先不用上朝了。”皇帝拍著他的肩膀。


    “兒臣知道了。”商濯應是。


    商濯走後,皇帝看向商央和一直沒開過口的五兒子商曄,“你們也都退下吧。”


    “是。”


    兩人走後,皇帝讓都太監黃公公把柳楨找來,核查商濯的話是否屬實。


    商濯沒有即刻回府,而是去了皇後所在的椒房殿。


    皇後備辦了膳食等著他過來,商濯才至宮門口,商珠聽到宮娥稟告,立馬衝了出去,“二哥哥來了!”


    商濯寵溺看著她,“有日子不見,珠兒還是那麽調皮。”他指的是方才在禦書房商珠替他還嘴的事。


    “誰讓四哥哥有事沒事找二哥哥的錯處,他總是無中生有。”


    “她總是沒個女兒家該有的安穩。”皇後招手讓兄妹二人趕快過來坐下用膳。


    商濯能平安歸來,皇後的心總算是落下了。


    “今日聽著你給陛下回話,快把母後的心嚇死了。”


    商濯道,“讓母後憂慮,是兒臣不對。”


    皇後還沒說什麽,商珠搶在前頭,“二哥哥,除了我們,還有意綿姐姐很記掛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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