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望舒來到丹鶴峰的第七天,除了本該分配到的七畝薄田,還擅作主張的開墾了十五畝藥田,藥田之所以是藥田,施肥上很有講究,先得在田基上鋪一層丹鶴峰主峰靈泉底的軟沙,用尋常泥土覆蓋後,再灑一層草木灰,繼續覆上泥土,最後應該是施一層人糞。不過楚望舒再一次自作主張,選擇了最慘無人道的屍體做肥料。世俗中有個說法,草木吸收血肉精華,百載可成妖。甚至有一些心腸狠毒的豪門世家子,拿人充當花肥,隻為養出豔麗花卉。


    這種說法並非無的放矢,血肉做肥料自然是上上之選,不過楚望舒也沒有喪心病狂到用人體做花肥,道門也不會允許,但是漫山遍野的珍禽異獸就難逃劫難了,被譽為靈山祥瑞的仙鶴也難逃毒手。此事是楚望舒親力親為,女弟子們毫不知情,得知不用費勁收集那些臭烘烘的糞便,女弟子們感動的差點熱淚盈眶,覺得楚師叔是心疼她們。


    一眨眼過了半個月,播種下去的靈藥種子開始抽芽,嫩綠嫩綠的芽胚兒冒出尖尖腦袋,長勢喜人。女弟子們驚訝之餘也驚喜交加,每次悉心照料,不過看護藥田不需要十人同時在場,為了物盡其用,盡可能的壓榨勞動力,楚望舒就趕著一群女弟子去伐木搭建豬棚,隻花了三天就順利完工。


    東竹果然言而有信,小身板很有幾分氣力,開荒拓土之餘,還得抽時間去楚望舒的小觀洗衣做飯,劈柴燒火。直到夏蟬衣不請自來的幫忙拾掇院子,她的負擔才減輕許多。但小丫頭很不領情,因為她覺得夏蟬衣不過是為了接近師叔而已,以博取更多的利益。過了剛開始戰戰兢兢的頭幾天,東竹發現師叔玩世不恭隻限於嘴皮子,不會動真格。想必夏蟬衣這個在女弟子中口碑不好的狐媚子,便是看準了這點。前幾日師叔煉了一爐養神丹給夫人補身子,煉的多了,就給她們這些女弟子每人三粒。


    養神丹可是溫養神識的好東西,比她的淬骨丹還珍貴一些呢,女弟子們高興壞了,這幾天幹活的時候,討論的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蘇星鬥蘇師叔,而是怎麽勾搭出手闊綽,溫良恭儉的楚師叔。所以東竹覺得夏蟬衣是打算近水樓台先得月,或者曲線救國,博取夫人的青睞什麽的。


    小觀雖然不小,但也不大,有一處禁地是不允許雜役弟子靠近的,後院西廂的房子就是楚師叔的禁地。夫人除了偶爾下廚做飯,更多的時間就待在西廂裏,一待就是一整天。所以西廂在女弟子們心裏,是一處充滿神秘的地方。


    楚望舒這幾天早出晚歸,大多數時間都在主殿翻看典籍,丹鼎派藏書頗豐,有道經兩百三十二卷,丹經三百六十卷,剩下一些道門五宗的符籙、劍法、雷法諸多法術典籍,不過都是粗淺的基礎。他除了每日雷打不動的吐納兩個時辰,就把自己關在藏經樓,一片片道經翻過去,琢磨裏頭的吐納之法,一門上乘的吐納心法,對修士至關重要。參悟道經極其消耗心神,越是精深的吐納練氣法門,越難參悟。黃庭經是丹鼎派鎮派寶典之一,五十年來隻有葛長青和蘇星鬥兩人參悟透徹。


    楚望舒經驗豐富,高屋建瓴,參悟尋常道經不困難,往往能從一本典籍中參悟出兩種以上的行氣法門,對他裨益卻不大。道門心法並不適合混沌體,或者說世間根本沒有適合混沌體修行的吐納之法,他如今的運氣法門是神帝當年費盡心思為他研究出來的,縱然神帝天資無雙,也無法在短短一年中摸索出完整的練氣法門,此後一邊修行,一邊摸索,創出了一門適合混沌體吐納的心法,仍是有所瑕疵,止步到大真人境。否則當年九州就是另外一番格局。


    道門號稱天下心法盡出道藏,練氣法門數不勝數,楚望舒不怕貪多嚼不爛,就怕浪得虛名。不管有用沒用,先吃進肚子再說,熔煉百家於一爐,取長補短,才能完善他那套練氣法門。這幾天翻看了不少丹經,受益匪淺。


    他那位名義上的師尊,隻出麵過三次,每次都在藏經樓中看他半柱香,然後離開。


    某一天,楚望舒仍舊在藏經樓翻看一卷丹經,葛長青又一次出現,隻是不像之前幾次遠遠注視,而是拎了兩壺酒走過來。


    楚望舒把那卷丹經輕輕擱上桌上,也不起身,目無尊長的道:“奇了怪哉,找我喝酒?”


    “那你喝不喝?”葛長青在他對麵坐下,分了他一壺酒,也不用酒杯,傾斜壺嘴喝了一口,悠然道:“你能靜下心思研究道經,我很欣慰。”


    “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


    “為什麽不翻一翻黃庭經?”


    “境界攀升太慢,蘇星鬥修煉黃庭經整整十年,才堪堪練氣七重,而姑射公主年紀相仿,已是小真境。”


    葛長青指肚摩挲壺蓋,眯著眼:“所以你翻看道經,參悟吐納心法,是為了找一門速成之法?”


    “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我還是懂的。之所以不考慮黃庭經,一來是嫌此法太溫吞,二來我已修煉無垢道體,故而黃庭經最高境界“體生光華氣香蘭,卻滅百邪玉煉顏”的金丹大道於我而言可有可無。”


    不知是不是錯覺,楚望舒察覺到葛長青似乎鬆了口氣。


    葛長青搖搖頭:“還是有不同的,黃庭經以身為爐,以氣為火,於丹田中蘊養金丹,是由內而外的大道。金丹煉成之日,可反哺肉身元神,寶體無鑄,元神純粹。而無垢道體由外而內,先練皮肉,再練筋骨,隨後通及髒腑,鑄造一具蓋世無雙的寶體。可這就像是在峭壁上徒手攀岩,越往上路越窄,甚至隨時都有墜落山崖粉身碎骨的危險。”


    楚望舒點點頭:“師尊說的沒錯,兩者各有利弊,黃庭經是通往山頂的大道,走的慢些,但勝在穩,沒有後顧之憂。無垢道體連崎嶇小路都算不上,簡直是在峭壁上攀行。進境捷訊,效果顯著。望舒心裏都清楚,不過修道與天爭,與人爭,與己爭,迢迢大道穩妥歸穩妥,可我嫌慢。師尊可能覺得我走岔了路,然而我若是按部就班的修行,就不會有今日的楚望舒。”


    葛長青心說你口口聲聲喊我師尊,卻根本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楚望舒有些困惑,自己這個師尊好像對他頗有成見,分明是在借黃庭經一事,試探他內心想法。楚望舒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讓葛長青忌憚,也許是楚府那場風波的後遺症還未徹底消弭。


    師徒倆對坐飲酒,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葛長青覺得自己身為師傅,跟徒弟打冷戰有失身份,於是拋出一份獸皮卷軸,落在楚望紓麵前。


    自從儒家製作出宣紙後,人族的典籍大多換成了針線修訂的書籍,唯有一些很古老的密卷孤本還是記載在獸皮卷軸上。身前這張卷軸少說也有五千年以上的曆史了,但保存的非常完好,一丁點兒小的蟲洞都沒有。


    “參同契!丹鼎派開派祖師親筆,我隻收過兩個徒弟,你和蘇星鬥,他入門第三年我親手抄錄了一份參同契贈予,自然不能厚此薄彼。話先說好,這卷祖師親筆是暫時借你參悟,我有事要離開宗門一趟,短則一個月,長則兩個月也就回了,到時候完完整整給我還回來,膽敢損壞一絲一毫,為師就清理門戶。”


    楚望舒從身後的書架中抽出一根竹筒,把裏麵同樣年代久遠的古籍抖出來,小心翼翼把卷軸藏進竹筒,懸在腰上。


    葛長青嘴角抽了抽,沒阻止,算是默認了。


    “什麽事?”楚望舒笑著問,笑容裏總算有了幾分對這個師尊的認可。


    “姑射公主今日啟程,返回中州,道尊讓我親自護送。”


    楚望舒沉吟片刻,“要不我去送別?”


    葛長青略作思量,點頭:“你們畢竟有過一段共患難的情誼,對她又有大恩,確實應該相送。”


    師徒倆禦風飛行,朝九老山門牌坊飛去,葛長青一路有意無意加快速度,開始是宛若遊龍,慢慢就翩若驚鴻,山川瀑布,峰巒怪石,一掠而過,楚望舒覺得自己既然是練氣一重的境界,就不能逞強,幾次“差點”跟丟,獨自一人飛了會兒,就看見葛長青或站在鬆頂,或立在岩上,等待他。


    葛長青試了幾次沒試出便宜徒兒的深淺,也就放棄了。


    九老山“尊道貴德”牌坊下,姑射公主坐在一匹龍馬背上,背山麵西,漠然眺望。身後是近百名清一色深青色道袍的九老山修士,想來是護送公主回中州的隊伍。


    姑射公主明顯是等候多時了,她今天穿了一件雪白長裙,束起一頭青絲的不是銀簪金釵,更不是與她身份相媲美的華麗鳳冠,而是一根簡簡單單的白色緞帶。正是這條點睛之筆的束發緞帶,平添了一股灑脫英氣。她隻是衝葛長青點點頭,對丹鼎派真人身後那名笑容和煦的少年視而不見。


    守門弟子很有眼色的牽來兩匹龍馬,師徒倆人翻身上馬後,隊伍緩緩朝西北方行去。


    楚望舒提出送行,隻是心血來潮,所以對姑射的冷淡態度並不介意,況且她未必是真冷淡,他來送,她看到了,僅此而已。天性冷淡的她不會客套寒暄,而是記在心裏。


    馬隊不疾不徐走了大概半個時辰,楚望舒回頭望去,已經看不見九老山巍峨的山影,策馬追上前方的姑射,笑道:“差不多了,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公主殿下,此去中州一路順風,咱們山水有相逢。”


    姑射微微點頭。


    楚望舒掉轉馬頭,一夾馬腹,龍馬撒腿狂奔,原路返回。


    姑射驀然回首,嗓音清冷,“三年後,昆侖瑤池宴,希望能與楚公子一較高低。”


    入門大半個月,依然不穿道衣,青衫灑脫的少年沒回頭,揮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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