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望舒對周遭責怪的眼神視若無睹,腦海中就回蕩著一個念頭:楚浮玉、半妖、青眼血脈......不知為何,心中徒然升起不祥預感。


    他縱身而起,身體剛剛浮空,就被葛長青一把扯下,再一腳踹中腹部,頓時倒飛出去撞斷了兩顆樹。


    葛長青道:“你冷靜點。”


    絕對是泄憤。


    李妙真趕忙小跑過去攙扶楚望舒。


    “冷靜?”楚望舒看了他一眼,雙拳緊緊握住,眼眸赤紅:“那是我三姐,怎麽冷靜?她怎麽可能是半妖,她不會是半妖的。我要搞清楚這件事情。”


    “事情肯定要弄清楚,如果是青眼血脈,那事關重大。對方也肯定會有防備,不會傻乎乎的等我們去破壞。你現在心亂了,一頭紮進去,隻會讓自己陷入險境。”


    楚望舒一字一句道:“她在妖族手上啊,我怎麽能放心,她,她的姿色,怎麽能落入妖族手上。況且是青丘狐妖......”


    李妙真緊緊握住他的手,感受到這個男人微微顫抖的手臂,心中泛起難言的滋味,那個,那個三姐,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女人吧。


    葛長青見他不說話,怒火稍消,低聲問道:“三姐?你在楚府時說的那個姐姐?”


    “是她。”楚望舒麵無表情道。


    葛長青頓時明白他為何失態,青丘狐妖擅長采補,她又是青眼血脈,落入那群狐妖手上,結局已經不言而喻......


    “為今之計是先與斬龍城大軍會合,但十萬大軍行軍緩慢,我們等不了。星鬥,你留下來接應軍隊,我們先前往封印之地,盡量拖延時間。茲事體大,道門那邊也要通知,讓附近執行任務的同門盡快趕來支援。”說著,他摸出一道傳訊符,捏碎,碎片化為流光,凝聚成飛鳥,振翅消失在夜空。


    無名山,封印之地。


    林海濤聲陣陣,綠葉反射淡淡的月光,沒有蟲鳴,沒有鳥叫,一片詭異的寂靜。遠處飛來一群螢蟲,像一條輕靈的光帶飄蕩,時而分離,時而聚攏。不疾不徐的飛入山林。如果有人高空俯瞰,會發現無名山四麵林子,都有同樣的蟲群飛入。


    二十裏外,楚望舒徐徐睜開眼,看向眾人:“沒有任何異常。”


    紅鸞外冷內熱,比較急躁,脆聲道:“那還等什麽,咱們衝進去。”


    李妙真搖頭:“不妥!”


    “沒有異常才是最大的異常。”葛長青拖著下巴沉思,“如我所料不差,對方必然有所準備,我們目前的情況,不宜聚攏,免得遭遇對方陷阱。這樣,妙真與紅鸞一組,盈盈紫嫣一組,我和望舒單獨一組。從不同的方向入山。一有情況,引信求援。”


    楚望舒反對道:“太冒險了,青丘狐主是大真人,葛長庚我不了解,但想必不比師尊差。他們二人聯手,足以橫掃我們,況且還有其他幫手。”


    “我推測,嬰姬需要解除封印,無暇顧及我們,葛長庚不會找你們麻煩,我知道他會來找我,隻要我踏入山林。其他人中除了大力牛魔難纏,其他的未必都不算棘手,就當是對你們的一次曆練。別勉強,打不過立刻求援。”


    楚望舒牽起李妙真的手,“小心。”


    眾目睽睽之下,李妙真臉蛋微紅,又開始裝傻,一臉純真懵懂的模樣:“呀呀,楚師侄你也要小心,有危險立刻求援,師叔我會來救你。”


    楚望舒笑了笑,眺望夜色中山峰的輪廓,心中默念:“三姐,我來了。”


    山林中不知何時升起來迷霧,細糜的塵埃在樹梢間緩緩流動,似河流,似緞帶。楚望舒駐足回望,身後也是一片茫茫迷霧,分明才剛剛踏入林子。


    “這裏……是哪?”


    楚望舒精神出現混亂,他呆呆地現在迷霧中,放眼望去,分不清東南西北。仿佛置身在某個被世界隔離的荒蕪中,沒有年歲,沒有時光,永無止盡的孤單著,隔離著。


    “我,我是誰?”


    楚望舒茫然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有光芒透過迷霧照進來,光怪陸離的人間破開層層迷霧來到他的麵前。


    一座奢華的府邸橫貫於前,威武神氣的石麒麟,塗了紅漆的大門,稚童需得翻身的門檻,簷下兩隻燈籠驅散夜霧,照亮門匾上的燙金大字:“楚侯府!”


    這一刻,深埋心底的記憶紛至遝來,清晰的讓人生疼。


    “是了,我是楚望舒,這是我家,我回家了……”楚望舒推門沉重的大門,走入庭院深深的府邸。


    熟悉的幽徑,熟悉的小院。


    楚望舒站在院子裏,聽見屋子裏傳來斷斷續續的哭泣聲:“玲瓏,你吃點東西吧。一天一夜了,她不要這樣折磨自己,大夫說你這樣狀態,撐不過三天的。”


    沒有人回答,哭泣聲繼續響著,抽抽噎噎的。


    楚望舒走進屋子裏,明明門緊鎖著,他毫不費力的就穿過了緊縮的木門。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女孩,她像一朵枯萎的玫瑰,顏色凋零,隨時都會在風中零落。


    “聽姑姑一句話,吃點吧......那你把藥喝了好不好,你身子很虛弱,千萬不要意氣用事,人活著總比什麽都重要。”


    女孩躺在床上,她的眼神是一片灰色的死寂。


    床榻邊的婦人終於崩潰了,嚎啕大哭:“這群畜生,這群挨千刀的東西,怎麽能這樣折磨人,怎麽下的去手啊,老天爺,你睜開眼看看呐......”


    楚望舒在哭聲中轉頭,透過敞開的窗戶,看見院子裏站著一個鼻青臉腫的狼狽少年,他瘦弱單薄,在和煦的微風中輕輕顫抖,淚水漫過他的臉龐,臉上是又發狠又悲傷的神情。


    畫麵在少年跑出院子的時候分崩離析,像一麵破碎的鏡子,又在刹那間重組。耳邊又想起了哭聲,驚慌、驚恐、淒厲......


    三天後,他毒殺楚望生的事情敗露,一切都徹底無法挽回了。


    “不要,不要傷害望舒,夫人我求求你了。都是我做的,是我在望生少爺的飯食裏下毒,不關望舒的事。他一片孝心,剛才所說的話,隻是想為我頂罪罷了。”


    “賤人,既然你求死,我就讓你死。”耳邊響起那個女人尖銳憤怒的喝斥聲:“來人,把這她拖下去杖斃。”


    “不不不,雲若水,你不能這樣,是我毒殺楚望生,都是我做的,不管娘親的事。”


    “小賤種,你以為你能置身事外?我要你們母子給我兒陪葬。”


    那天傍晚,下了一場瓢潑大雨,杖斃的婦人被家仆從後門抬出去,蓋著一張白布。紛紛雨下,青石板上濺起蒙塵般的雨霧,天空驟然響起一聲驚雷,嚇的兩個家仆渾身一顫,罵罵咧咧的把婦人屍體拋在路邊。


    冷風呼嘯,掀起一角白布,婦人褪盡了血色的蒼白臉龐暴露在雨幕中,身下暈開濃豔的血水。


    楚望舒走到婦人麵前,蹲下身,觸摸她慘白的容顏,指尖與臉龐交融,什麽也觸摸不到。


    “娘......”他輕輕呢喃,好似婦人隻是沉睡,害怕驚醒她。


    ................


    昏暗的囚牢中,黑衣銀發的老人領著一個麵無表情的少女來訪。


    “小丫頭,你雖然不是完璧之身,卻是百年一遇的水靈之體,怎樣,隻要做我鼎爐二十年,我就答應救你的小情郎。”


    水玲瓏深深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楚望舒,流下兩行清淚:“好,答應你。”


    ...............


    往事一幕幕從眼前劃過,走馬燈似的把他前世二十年的辛酸苦辣重演,逐出楚府後,他渾渾噩噩的行走在曠野上,三天三夜,昏死過去。醒來時已經成為了任人買賣的奴隸,有一天,一個高冠青袍的男子看上了他,教他藥理,傳到煉身之法,恩重如山。然而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幾年後,男子暴露了深藏的獠牙,將他投入煉丹爐。


    “亙古無雙,混沌神體,世上竟然真的有這種體製,天道垂憐,天道垂憐......”


    “小子,將你煉成五行神丹,我就能取而代之,成為盤古之後第二個混沌體。九州大陸,四海疆域,統統將蟄伏我的腳下!”


    ...............


    “你醒了?”


    “我,我在哪裏......我是誰?”


    “你沉睡了整整一年,這一年裏可累壞老頭子我了,也是你命不該絕。至於我是誰,名字早就忘了,世上稱我神帝!”


    大腦仿佛要爆了,過往的歲月,鏤刻在心間的情緒翻江倒海,記憶的狂潮洶湧澎湃,好似要衝垮他的神智。


    “你就算修成無情劍道又如何?憑你一人能力挽狂瀾?道門覆滅已經是無可挽回的事實,九州處處戰火,人族沒有勝算了。妙真,跟我走吧,我們可以遠走海外,做一對神仙眷侶。”


    “望舒,我輩修道,非是追求那虛無縹緲的天道,從我幼時第一次握劍,我捍衛的始終是我自己的道。”


    “什麽狗屁的道,不過是你自欺欺人而已。”


    “自欺欺人的是你啊望舒,人生自古誰無死,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苟延殘喘活著。我既然是道門弟子,就該與道門同存亡,與人族共存亡。”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我為你付出了那麽多,換來的僅僅是相忘江湖嗎?”


    “師尊逝世前與我說,世上並不是每一段愛情都能結局。隻要它曾經存在過,就是彌足珍貴回憶。兒女私情是小愛,今日我李妙真揮劍斷情絲,與你楚望舒再無瓜葛。”


    ...............


    東海龍宮,一片廢墟。


    一道人影衝破龍宮結界,這場震動九州的煮海之戰已然落幕。放眼望去,富麗堂皇的水晶宮坍塌,滿地海妖焦臭屍體。楚望舒在化為廢墟的龍宮中瘋一般尋找,最後停在那根鎮壓海眼的龍柱旁,斑駁的石柱上刻著一行娟秀中透著豪邁的字跡:“緣起即滅,緣生已空!”


    回憶的景象到這裏,轟然坍塌,水玲瓏,、水研姬、神帝、李妙真、東海龍女......諸多破碎的畫麵紛紛墜落,一切都歸於黑暗,黑暗的盡頭,站著一個俊美無儔的少年,笑容邪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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