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楚望舒看著他。


    “我是你的心魔。”少年笑了。


    “心魔?什麽狗屁東西。”楚望舒同樣在笑。


    “心有千千結,終年不得解,於是由心結產生了心魔。每個人都有心魔,隻是你的心魔特別強大。”


    楚望舒隻是冷笑。


    “二十年了。”少年忽然歎了口氣,神態落寞:“我被你壓製在心底二十年,今日是咱們第一次麵對麵說話。雖然不知道你在外麵遇到了什麽,但我很高興,心魔的種子一旦發芽,就會勢不可擋的長成參天大樹。”


    “說人話。”楚望舒皺眉。


    “你終於將真正的麵對自己,釋放囚禁在心中的魔鬼,而我,將遵照約定,毀滅世界。”


    “區區心魔,想左右我?”


    “不不不,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彼此之間不存在誰支配誰。我是你不願麵對的那一麵,正如你從來都不敢正麵悲慘的往事。你永遠無法忘記娘親屍體被丟出楚府時,蒼白的臉,那是你最大的心結。你無法釋懷水玲瓏在昆侖瑤池宴上拔劍自刎,那是你的遺憾。你無法釋懷李妙真揮劍斬情絲,舍身取義。因為那是你的情殤。你更無法釋懷自己當年的猶豫,讓敖念蓁香消玉殞,為此你懊悔了很多年。哪怕你不為人知重生,改寫了娘親和玲瓏的命運,可你真的能將當年的事忘記嗎?它們在你心中撕裂的傷口哪怕過去很多年依然鮮血淋漓。你以為重生之後,彌補以前的遺憾,心結就自然而解。那是你在自欺欺人。”自稱心魔的少年緩緩走向楚望舒,手按在胸口,語速緩慢,帶著無窮的魅惑:“心靈的創傷依然在,永遠在。它是不可化解的。”


    楚望舒低下了頭,像個不肯認錯又不得不認錯的孩子,你可以欺騙任何人,唯獨欺騙不了自己。


    少年很滿意他的表情,抬起一隻手,輕輕撫向楚望舒頭頂:“放心的接納我,就是接納你自己。我們將一起,毀滅世界!”


    手腕忽然被握住,楚望舒猛地抬起頭,眸子裏綻放出癲瘋桀驁的神色:“區區幻術,能左右我?”


    黑暗消失,少年消失,四周景物恢複如初,月光清冷,林子茂盛的樹葉反射淡淡的瑩光。


    半妖化的狐族高手嬰雲,利爪罩向身處幻境不能自拔的獵物,國主大人的幻術九州第一,身處其中的人往往會沉迷在自身的心靈漏洞中不能自拔,收割這種毫無抵抗力的敵人,很無趣,但很暢快。


    鋒利的狐爪正要拍碎眼前少年頭顱,前一刻還沉浸在幻境中的少年,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掙脫了出來,握住他的爪子,抬起一雙癲狂的眸子:“區區幻術,能左右我?”


    嬰雲臉色一變,就要退入林中,伺機而動,卻發現身體如陷泥漿,動彈不得。一股真氣從手腕處湧入身體,強大而古怪,碧木真氣、黑水真氣、黃土真氣、白金真氣、赤火真氣,五行具備?!


    嬰雲驚恐的想嘶聲大喊,可喉嚨卻發不出聲音,那股真氣瞬間摧毀了他的奇經八脈,摧毀丹田,劇痛讓他渾身痙攣,嘴裏勉強發出嘶啞的赫赫聲。


    “我楚望舒縱橫一生,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區區幻術,能奈我何!”楚望舒另一隻手箍住嬰雲的脖子,瞳孔中映著他驚恐、痛苦、哀求的神色。他緩緩褪去癲狂,一片冷漠,“你讓我記起了很多不開心的往事,賜你一死。”


    被擰斷脖子的刹那,嬰雲化成一丈長的白狐獸身,尾椎骨五條雪白狐尾無力垂下。


    楚望舒隨手拋開狐狸,側頭看向西方,他記得李妙真和紅鸞正是去了西方。這幻陣確實詭異厲害,連他都差點著了道,紅鸞和李妙真兩個涉世不深的丫頭,未必能全身而退。況且身邊必然有妖族環伺,處境不容樂觀。


    他放棄了直奔山頂的打算,決定先與李妙真幾人會合,在他眼裏青眼九尾顯然沒有李妙真重要。


    “滾開滾開......不要過來!”


    紅鸞抱著頭,大哭大叫。她穿著破破爛爛的小衣服,褲子的褲管破爛不堪,腳上是一雙磨破了底的草鞋,紅鸞雙手捂住腦袋,蹲在地上,以此來保護自己。


    不遠處有一群稚童圍著她指指點點,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就撿起石子砸她,嘴裏囔囔著:“打死這妖怪,她不死,總有一天會害死我們,妖怪都是吃人的。”


    紅鸞抱著頭,纖弱的身軀瑟瑟發抖,像一株在風雨中飄搖的小草。


    “我不是妖怪,我從來不害人的。”紅鸞哭著為自己辯解,她太瘦弱,以至於不敢反抗,甚至逃不出包圍圈。隻能蹲下身抱著頭,用這種可悲的鴕鳥似的方法保護自己。


    “還敢頂嘴!”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囔道,彎腰撿起一塊鵝蛋大的石頭,狠狠砸向已然傷痕累累的小女孩。正中後心,砰一聲悶響。小女孩哭泣聲戛然而止,喘不過氣來,伸手捂著後背,臉色痛苦。


    孩子們叫罵著投擲石子,雨點似的砸下,落在她的頭上,背上,手臂上,鮮血從額頭流淌下來。在女孩悲傷的臉龐染上淒豔的紅。


    少年抱著雙臂,威風凜凜的俯視女孩,他是村子裏的孩子王,孩子們都怕他,誰敢不聽他的話,就帶著一群無法無天的小孩修理他。村子裏孩子就這麽多,都歸順到了他的麾下,自己人當然就不能欺負了,還好村子裏有一個長不大的小妖怪,她是孩子們取樂的玩偶。


    謾罵聲,嘲笑聲,責怪聲......種種惡毒的言語像是魔音般在耳邊回蕩,所有聲音匯聚在一起,交織成讓人瘋狂的魔咒。紅鸞哭聲漸漸低了,意識開始模糊,有什麽東西從她後心流失出去。


    樹影斑駁,夜霧遮住了月亮,極遠處傳來夜鳥蒼涼的啼叫。


    楚望舒站在樹後,婆娑的樹影讓他的臉看起來模糊不清,一雙眼睛卻炯炯閃亮。他看著那個十歲大的女孩被狐族強者以利爪刺穿後心,高壓讓鮮血在她胸前噴射出一條血龍。


    他歎了口氣,覺得不能再束手旁觀,等到女孩的心髒被拽出體外,神仙也救不回來。不是每個人都能戰勝自己的心魔,心魔之所以是心魔,恰是你心中最不願麵對的噩夢。那麽容易就掙脫,心魔就不叫心魔了。


    正當他要說些威風八麵的開場白,比如“你殺她我殺你”“放開那個女孩衝我來”之類的話,閃亮登場時,明明深陷心境中無法自拔的紅鸞不可思議的睜開了眸子,她的眼睛裏燃燒著火焰,熊熊烈焰裹住了紅鸞嬌小的身軀,也吞噬了滿臉獰笑青丘狐妖。


    “我不是妖怪!”


    伴隨著聲嘶力竭的呐喊,瞬間爆炸,林子裏炸起一團烈焰,火浪衝垮樹木,掀起土層,火焰燒舔夜空,將林子照的的一片通透。楚望舒雙臂橫檔在胸,被氣浪推的一路滑退。哪怕第一時間激發護體真氣,發梢眉毛也齊齊焦卷。


    爆炸的中心方圓十丈都沒夷為平地,土地焦黑,折斷的樹木熊熊燃燒,劈啪作響。


    渾身焦黑的女孩赤、裸跪坐在焦黑的土地裏,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神情,她滿身灼燒的焦黑和鮮血,發絲卻完好無損,長長披在背後。


    楚望舒被嚇到了,這是先天火靈嗎?這簡直就是上古轉世。


    先天火靈有這般威能的話,做為混沌體的他可以羞愧的捂臉跑開了。眼見小女孩像隻被剝光的白嫩羊羔,且被置在火上烤了個半生不熟,楚望舒脫下外袍,走上前,輕輕披在她身上,讚許道:“還真小瞧你了。”


    紅鸞肩膀顫了顫,緩緩抬起頭,瞳孔中一片火光熊熊:“我不是妖怪!”


    楚望舒倒飛了出去,半空中噴出一口血水,落地後單膝跪倒,他低頭看去,胸口印著一張小小的焦黑巴掌痕。無垢道體第四重也擋住高溫灼燒。


    “我不是妖怪,我不是妖怪......”


    紅鸞一臉崩壞的表情,嘴上喃喃自語,一步步緩慢逼來。


    她根本沒有掙脫幻境,剛才那團烈焰是她在幻境中失控爆發,楚望舒想知道她到底有什麽不堪回首的往事。


    十二枚青銅長釘從空中射下來,排列成一個圓形,將紅鸞圈在裏麵。


    雙胞胎姐妹神兵天降,“紅鸞要入魔了,我們得阻止她。”


    “紅鸞要入魔了,就要變成喪失神智的怪物啦,我們要阻止她。”


    “紅鸞......”


    楚望舒大喝一聲:“你們倆哪那麽多廢話,瞎嗶嗶什麽。趕緊想辦法啊。”


    紅鸞尖叫,周身蕩起一圈圈火浪,漣漪似的橫掃青銅長釘形成的禁製光幕。光幕劇烈震動,處於隨時崩潰的邊緣。


    盈盈噘著嘴委屈的模樣,還從沒有人這麽凶過她們。


    紫嫣哼道:“區區幻陣怎麽能奈何我們補天道,我們可以壓製紅鸞的心魔,但需要一盞茶的時間準備,前提是光幕不破。”


    楚望舒抹去嘴角血跡,站起身,道:“需要我做什麽?”


    “你幫我們控製住她,爭取一盞茶時間。”紫嫣說。


    “你們倆臭丫頭要是救不回紅鸞,回頭我揍爛你們的屁股。”


    盈盈下意識捂住臀瓣兒,羞惱道:“討厭啦。”


    楚望舒怒吼一聲,高高躍起,一頭撞入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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