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望舒頷首,微笑道:“縱觀曆史,龍族與妖族的矛盾更甚人族,當年逐鹿之戰,廝殺慘烈,龍族高手不但死傷凋敝,還因此簽訂不踏入陸地的盟約。大家可以換位思考,妖族與人族戮戰無盡歲月,昆侖山幾次被圍,中州皇宮毀於戰火,人皇俯誅,因此我們痛恨妖族。可想而知,龍族也痛恨妖族各部。隻不過龍族從古至今隸屬於妖族,觀念改不過來,人族與妖族決戰,他們會下意識站在妖族這邊。”


    “但這隻是一層隨時可以捅破的窗戶紙,當年那場戰爭後,龍族與妖族其實離心離德,隻要人族派人遊說,有很大的機會把龍族拉攏過來。我有此推論,並不是空白臆想,有幾個理由:一,龍族生活在海域,人族軍隊無法大規模入海作戰,因此不存在進犯海域的可能。二,人族與龍族並無不可調和的矛盾。三,我們可以做出“讓龍族掌控九州水域”之類的承諾,以利益誘之。四,可以煽風點火,挑撥龍族與妖族的矛盾。”


    江流兒已經揮退了婢女,不允許靠近,這個聚集了九州大半年輕一輩佼佼者的酒宴,略顯寂靜,隻聽見楚望舒侃侃而談。有人時而點頭,時而搖頭,時而皺眉,時而欣喜,聽的入神。


    螭羽仙子不喜歡楚望舒,忍了半天,趁他話語中的停頓,立刻挑刺:“前幾條說的有理有據,最後一條,楚公子覺得該如何挑唆龍族與妖族之間的矛盾?”


    陳子玉也不禁把目光落在楚望舒身上,他之前仰頭望天,不知在思考什麽。


    在場最平靜的三個人,江流兒、蘇星鬥、紅鸞。江流兒是陷陣猛將型,動腦子的策略謀略,他不在行。蘇星鬥就更加了,世上沒有什麽是一劍斬不斷的,有,那就兩劍。紅鸞年幼,聽的雲裏霧裏。這丫頭不單身體不會發育,智力也似乎發育緩慢。


    楚望舒沒有立刻回答,他眺望漆黑夜穹,眼前浮現一張英氣勃勃的臉容,沉默了很久,就在螭羽仙子嘴角冷笑擴大之際,緩緩道:“鳳凰族。”


    鳳凰族?


    眾人都是一愣,陳子玉和姑射公主最先反應過來,露出恍然之色。


    “龍族與鳳凰族的矛盾,就與人族與妖族的矛盾一樣。仇深似海,水火不容。東海扶桑樹是鳳凰族聖樹,後來被龍族所奪,鳳凰族被趕出東海海域,如今棲息在南疆與東荒。鳳凰族的首領,更是成了天帝後宮寵妾,依附其生存。鳳凰族日思夜想奪回聖樹,想挑唆他們,並不是難事。當然,細節方麵要從長計議。”


    陳子玉忍不住擊掌:“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楚望舒道:“過獎過獎。”


    全是前世的經驗之談。


    “楚公子不必謙虛,你的眼光見識,當世一流,本尊亦是震耳發聵。”忽然,有一道清冷中帶著威嚴的聲音響起。


    眾人一愣。


    楚望舒更是一驚,下意識轉身望去,來時的那條青石小徑上,佇立三位大能。居中的是白袍繡金邊,頭戴鳳冠的西王母,威嚴大氣。右側是一身黑袍,身子昂藏的陸吾神上。左側是白須飄飄如仙人的太乙真人。


    三人麵色都格外沉重。


    “王母!”


    “陸吾神上!”


    “太乙真人!”


    眾人紛紛起身見禮。


    西王母無視幾位天之驕子,目光冰冷、晦澀、黯然、憎惡......盯著楚望舒。


    楚望舒感覺一股無形的壓力落在身上,刹那之後,他心神一震,隱隱猜到了某種可能。


    這時,西王母淡淡道:“師尊要見你。”


    眾人悚然一驚,紛紛看向楚望舒,眼神疑惑、不解。


    西王母的師尊,不用懷疑,當世神帝。


    他們捕捉到兩條信息,神帝閉關終於結束了,他近日也許就會飛升,壓在眾人心頭的巨石,終於還是落下來了。


    另一條,神帝要見楚望舒?楚望舒是當世天驕不假,可神帝為什麽要見他?自己幾個人或許比他稍有不及,能差到哪裏?神帝見他的理由在哪裏,很值得思量。


    楚望舒身子微微一晃,強忍住恐懼與酸楚,沉聲道:“神帝尊駕何處?”


    他知道神帝居住在哪裏,前世去過,那時候神帝已經隕落,居住保存完好,楚望舒前去緬懷過幾次。


    “隨我來吧。”西王母一揮手,無形的力量裹挾著楚望舒破空而去。留下一臉懵逼的年輕人們。


    江流兒猶豫幾下,忍不住心裏的忐忑,低聲道:“父親,神帝他出關了?”


    “半個時辰前,他老人家便出關了。”陸吾點點頭,眼神難掩悲愴。


    江流兒見父親這般神色,心裏一咯噔,雖然知道神帝必定飛升,仍然多嘴問了一句:“他老人家......今日飛升?”


    陸吾沒有回答,反而閉上眼睛,長長歎了口氣。


    太乙真人跟著歎息。


    這是什麽情況!


    在場的年輕人都是心思敏銳之輩,心裏一突,生起不祥預感。


    小山穀。


    西王母把楚望舒甩到竹樓前,冷漠道:“師尊在裏麵。”


    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感。


    楚望舒作揖,走到門前,深吸了兩口氣,仔細的理了理衣冠,見此情形,西王母眉頭一挑。


    竹樓裏光線亮堂,陳設簡單,一張桌子,四張凳子,擺紅泥茶具,除此之外再無他物,連基本的床榻都沒有。很難想象,九州第一強者,人族定海神針,當世神帝,居住的是這樣的地方,且一住數百載。


    東牆下的蒲團上,盤坐一位老人,發絲銀白,麻衣麻褲,腳上是一雙自己親手編織的草鞋。他閉目養神,好似沒有察覺楚望舒進來。


    時隔多年,我們又再次相見了,神帝陛下!


    神帝不開口,楚望舒就不說話,他此時心情激蕩,也不適合開口,要時間平複一下。


    他也藉此,回憶一番與這位老人的往事。


    九州曆1193年,春。


    赤雲宮。


    楚望舒被禁錮在丹爐中,身下的爐底傳來滾燙的溫度,腳趾、大腿在嗤嗤聲中燙出水泡,皮膚扭曲,露出鮮紅的血肉。


    把你像煎餅一樣烙在滾燙的鍋裏,是什麽樣的感受?


    生不如死的感受。


    這是他有生以來,最痛苦的一天,他痛的嘶吼,痛的咆哮。懇求那人殺了自己。


    “混沌體,世間真的有混沌體。”


    “天道垂簾,天道垂簾......”


    紫雲真君歡呼起來,張開雙臂,手舞足蹈。透過丹爐氣孔,楚望舒看見他臉上癲狂的表情,扭曲著的猙獰和狂喜。


    漸漸地,楚望舒的吼叫聲減弱,他身體失去了知覺,嗅著灼熱的空氣,感覺自己快死了。


    就這樣結束了嗎?


    真是個差強人意的人生啊。


    死了就能見到娘親了,玲瓏她......過的還好麽?


    思維越來越遲鈍,眼皮子也要睜不開了。楚望舒短暫的回顧了自己的人生,覺得活著太tm悲劇,死亡反而是一種解脫。就是有點不甘心,大仇未報,遺憾太多。


    就在這時,他聽見紫雲真君驚叫起來:“師......師尊,你......”


    接著是“嘭”一聲巨響,天搖地晃,伴隨著紫雲真君的慘叫聲。


    發生了什麽事......楚望舒竭力睜開眼,眼皮子重愈千斤。


    丹爐的蓋子打開了,有光芒流淌進來,楚望舒終於睜開了眼,看見一張溫和慈祥的臉龐,耳邊是滄桑醇厚的聲音:“小家夥,一切都結束了。”


    眼前一黑,陷入無邊黑暗。


    他醒來是在一年後的夏季,聽見風拂過樹梢,流水潺潺作響,睜開眼,陽光燦爛,天空蔚藍。搖曳的枝葉間閃爍著七彩的光斑。空氣中混雜著花香、草香和潮濕水汽。


    這一刹那,他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身在何處,神魂純淨而空蕩,無喜無悲。


    “你醒了?”醇厚悅耳的聲音響起。


    楚望舒吃了一驚,腦海中沉睡的記憶複蘇,走馬燈似的逐一閃過。


    循聲望去,麻衣老人盤坐在潭邊的岩石上,身材高大,銀發如雪,雙目不見渾濁,清亮有神,年紀雖然大了,但五官輪廓極其英武。想必年輕時是個俊逸的美男子。


    楚望舒驚的從水潭中站起,渾身片縷不沾,神色警惕:“你是誰?”


    老人溫和笑道:“我的名字早忘了,世人稱我神帝。”


    神帝?


    楚望舒雖然未曾修行,畢竟曾是豪門庶子,基本常識是有的,比如:當今九州最強者號稱神帝!


    這根後世再潦倒貧困的人,也知道主席是某大大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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