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並未再多言,隻是靜靜地看著他,意思很明顯。


    那些人是被人殺死的。


    城主府不會善罷甘休。


    你住在這,不是在找死?


    徐生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我會盡快離開。”


    葉初見點了點頭:


    “好。”


    “那我走了。”


    “去哪?”


    “你真喜歡我?”


    “我真沒那個意思。”


    “那你問這麽多!”


    徐生愣了一下,還要再說些什麽,卻見葉初見那一張白嫩柔美的小臉,正笑意吟吟地望著自己,寒風吹動她的黑發,倒是有幾分美麗。


    “我逗你玩的。”


    “不過以前看話本小說,裏麵有個取經的和尚,為人做事呆板無趣,卻偏偏受女子喜愛,一路上惹得不論是妖精還是王國公主都對他青睞有加甚至大打出手,好像是什麽香餑餑似得,我當時根本無法理解。”


    徐生愣了一下:


    “然後呢?”


    “然後……”


    葉初見沒再多言,隻是深深地看了徐生一眼,略有深意地搖了搖頭,但又點了點頭,最後隻是歎了一聲,故作神秘地笑了一下:


    “你猜嘍!”


    少女戴上麵紗,轉身離開。


    徐生當然沒猜,隻是淡笑著目送她離開。


    直到那道倩影消失,街巷裏飄來笛聲,他的眼神才漸漸平靜下來。


    他抬起頭。


    東方遙遠的雪山間,隱隱傳來淒厲的回聲。


    那不是葉初見的笛子。


    那道回音,如深潭下不見天日的淤泥,又猶如極北之地萬年不化的冰山下的積雪一般的厚重,似乎極為幽怨,極為憤怒,又夾雜著幾分快意。


    就像是一個被壓在山下五百年的囚徒,帶著對世間無盡的憎恨與向往,就要翻身而出,把這五百年的恨意全都傾瀉出來,欲讓天地傾倒一般。


    “好大一隻鬼啊。”


    徐生望著那座雪山,還隱隱看見了一座寺廟,淡淡感歎道。


    說著,他轉身來到桌前。


    又盛了半碗米飯。


    似乎這一切都與他沒什麽關係。


    但是很快,他覺得米飯不香了,麵容上也露出一絲淡淡的哀愁。


    那東西在東邊。


    初見姑娘碰上了怎麽辦呢?


    倒不是說自己真喜歡她,隻是她若是死了自己拿什麽去救陳如意?


    而且如果真讓那東西掙脫出來,整座青陽郡都會招災吧,之前可能這與自己沒什麽關係,但是現在他也許已經欠了青陽郡百姓們一些什麽,自然要做一些事情。


    “最後一次。”


    “從此以後,天下百姓再如何,就與我無關了。”


    徐生自言自語著,歎息離開院子。


    剛起床的二牛,一臉古怪地目送著他離開,心想什麽初見姑娘什麽陳如意的,陳如意不是死了嗎?


    “難道生哥瘋了?”


    二牛撓了撓頭,麵色凝重地想著。


    轉過頭來,他又看見了廚房門口桌上的飯菜。


    這一次他大驚之色。


    “竟然做了菜!”


    “看來生哥,這下是真瘋了!”


    ……


    ……


    城東郊外,冷山。


    刺骨冰冷的風暴,如漩渦一般,繞著巨大蒼白的山體上半端旋轉,刮起茫茫無際的白毛風。


    冷山是青陽郡內最有名,也是最危險的一座山。


    相傳在這座山下,鎮壓著一尊不得了的妖物,但具體是什麽,卻隻有那些上了年歲的老人們才能了解些傳聞,卻也講的含糊不清。


    曾有好事者想要深入其中,但遙遙一看,便被那四季不散的冰雪風暴震撼到了,再也不敢往前。


    於是鮮少有人知道,在這座山腳下,有很多用九根漆黑的柱子鑄成的亭子,上麵鏽跡斑斑,烙印著被歲月磨損模糊了的經文,散發著莫名的威嚴。


    於是即便那些風雪再大,也無法侵入亭子內,安穩如山。


    而這樣的小亭,山腳下每隔十米就有一座。


    成千上萬,密密麻麻。


    若能透過風雪,從高往下看,便會覺得這些亭子就像一根根巨大的鐵釘。


    合起力來,將這座寒山死死釘住。


    而在這些亭子的中央,也是進山的唯一一條小道上,也建有一座巨大的漆黑寺廟,飛簷挑著鹿角,大門比雪還要白,牆壁卻比油墨更黑,散發著詭異威嚴的氣息。


    人們隻知道它叫無常寺。


    已經很多年沒人穿透那片風雪,自然更沒人知道這座寺廟。


    然而今天。


    無常寺慘白的大門,卻被一隻粗糙的大手推開。


    男人披著一件大氅,走進廟門,內裏的冰雪反倒稀少,石板路上也幹幹淨淨的,似是被人清掃過,他硬挺的軍靴踩在地麵上,發出吱吖的聲音,沒過一會兒便來到了一處幽深而巨大的古井前。


    這座能容納十棵十人合抱的大樹,不停往外噴薄著白霧,飄散到天空上,便成了那漫天冰雪中的一員。


    如此奇特的景象,若是被凡人看見,大概會覺得是上天顯靈,連忙會選擇跪下祈福。


    男人不是凡人,但他也選擇了跪下。


    膝蓋貼在冰冷的地麵上,男人那如鷹般冷峻的麵頰閃過一道屈辱,但很快就被掩飾了過去。


    下跪這件事,他還是不太習慣。


    因為在嶺北城通常是其他人給他下跪。


    即便是見了太守大人或是宮裏那位他也未曾跪過,因為他是嶺北城的城主,曾在邊疆戰場上立下赫赫軍功,隻在進京麵聖接受天子嘉獎時跪過一次。


    但現在他不得不跪下。


    因為對於井中那位來說。


    不敬,就是死罪。


    “動亂已經結束了,隻能做到這一步,不過幸好那些世家都很蠢,根本沒猜到咱們要做什麽,所以這三天來青陽郡死了小一半的人,都用利益爭端掩飾了下去,他們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甚至覺得占了便宜。”


    裴天來嗓音冷硬,用曾在軍營中,對將領稟報的習慣對井中那位匯報著這些天來的戰果。


    在他看來,這個結果已經很好。


    上麵堪堪還能罩得住,不至於讓外界起疑。


    城中的形勢也都一片大好,那些最賺錢的生意全都被他牢牢握在了手裏,後半生即便朝廷不發軍餉,他也能養活得起自己手底下的將士們。


    當然這並不是在說他很偉大,隻是說他想要養一批不在明麵上的私軍而已。


    而他雖然不知,太守和那位大人到底要做什麽,明明不在意錢財,卻還是要他裝模作樣的去搶,隻是給了一個死人的指標,要求必須死一半的百姓才可以,具體用途並沒有說明。


    他隱隱能夠猜到,那些死人,應該是給麵前這位當做祭品。


    各取所需,挺好的。


    嗡——!


    忽然,


    伴隨著一聲宛若源自地獄的厲嘯聲,那座幽深不見底的井中噴出了如洪流般的冰雪渣滓,直衝天際,頃刻間便將整座無常寺吞沒,當然也包括跪著的那個男人!


    “請您息怒啊!”


    裴天來被冰雪噴出十餘米,狠狠撞在那片漆黑如墨的牆壁上,想要驚恐叫喊求饒,也想吐出鮮血,卻發現自己嘴巴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因為他已經被凍成了冰雕。


    體內真元努力運轉,男人拚命掙紮著,想要用自己四境的修為將那堅冰融化,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甚至都沒令冰層表麵浮現半點水珠。


    於是他變得絕望,非常後悔踏入了這座大門。


    無常寺,黑白無常,這顯然就是一個有去無回的地方,自己怎麽就偏偏聽了那些胡話,敢來這裏呢?


    就在這位嶺北城的城主,在本地仗著自己擁有四境中期的修為,橫行霸道多年,如今終於認識到自己是多麽渺小,便要絕望死去的時候。


    哢嚓!


    他麵前的堅冰,卻忽然化開了。


    一陣和煦的春風,吹開了無常寺的大門。


    裴天來麵色更加慘白,被嚇的渾身發抖,根本不敢回頭去看後麵來了什麽,和煦溫暖的風吹在他的身上卻猶如極刑,因為他實在是想不到在這麽冷的冷山之中,在那位存在麵前,竟然能吹來暖風,而且井中的那位還沒有任何反應,他甚至不敢想是為什麽。


    因為他知道,不論是那陣雪還是那陣風,都能很輕易的將他撕碎。


    那陣春風的主人終於走到了這座院裏。


    “你就是嶺北城的城主?”


    一個略帶一絲疑惑的聲音,在裴天來耳旁響起。


    他根本沒想到那位存在竟然會跟自己說話,於是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甚至不敢那個年輕人的麵龐,哆嗦著回答道:


    “在下裴天來,敢問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倒是沒有。”


    一縷春風環繞,強行幫他抬起了頭,與那少年對視。


    “我隻問三個問題。”


    “如實回答,我就痛快殺了你,如何?”


    徐生笑眯眯地問道,絲毫不掩飾殺意。


    這已經是他能開出最豐厚的條件了。


    ……


    ……


    那座巨大的井,沉默了數秒,而後終於又有了動作。


    嘭——!


    滔天冰雪,仿佛在地底積蓄了無盡歲月一般,伴隨著一陣淒厲如萬鬼嘶吼的嘯叫聲噴了出來,將那空間中的春風冰凍衝碎!


    不論是徐生還是裴天來,都在此刻感受到了那風雪間傳來的意誌。


    卑微的人類。


    敢殺我想殺的人。


    你想死嗎?


    “閉嘴!”


    徐生沒耐心聽那井底的東西廢話,右手揮了一下,便將那磅礴湧來的冰雪全都壓了回去。


    春風死死地堵住了井口,甚至就連一絲白霧也沒露出來。


    見到這幅情景,裴天來的眼珠更是瞪大到了極點,隻覺得頭皮發麻不可置信。


    光聽那些無聊的傳說,並不能感受到那位的強大。


    隻有身臨其境,到這口井麵前的人,才能感受到直麵那位的恐怖,即便它已經被封印在了井下,連全盛時期千分之一的實力都發揮不出來,但卻仍舊能在彈指間滅殺他這個已經算是強者的四境修士。


    但這個少年,卻也隻是用了兩個字,抬了下手,竟然就真讓那位閉了嘴,甚至連一點掙紮的空間都沒有,寒氣都漏不出來,那麽他是什麽境界?


    “原來是你。”


    徐生望著那片井,臉色已經徹底冷了下去。


    起初他並不認為這裏的妖物與他有什麽關係,隻是抱著欠了此地百姓了些什麽的念頭過來,想著隨手將它殺了算了,沒想到卻在這時候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波動。


    如此的冰冷陰暗刺骨。


    就像他曾在陳如意心髒裏感受到的那股氣息一樣。


    “現在是四個問題了。”


    徐生轉過頭來,望著身旁的裴天來,麵無表情:


    “給我講講,它是個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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