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碼頭,李昧本想與邱大善人就此別過,去尋客棧住下,但這大善人說什麽也不肯,無論如何非要拉他去自己在酆城的別院同住。


    李昧推脫不過,隻得隨他。


    邱大善人在酆城購置的大宅有兩套院落,前有正街,後有小巷。前後院可分別出入。連廚房茅廁都各用各的。他一家隻住前院,較小的後院就給了李昧和兩名侍童暫住。


    前後兩院一道拱門相通,想聊個天說個話十分方便。


    若想清靜,那也不難。


    安頓好之後,李昧看天色尚早,便讓青伶和丙兒在屋子裏收拾整理,自己獨自出了門,一路漫不經心,來到榕樹廣場臨河一間茶莊。


    茶莊老板姓白,皮膚也白。所以人人都叫他白掌櫃,倒少有人知其真名。


    李昧一進店,這白掌櫃眼裏便猛地一亮。他先是一愣,然後立馬熱情地迎了上來。


    客套寒暄後,他隨即便將李昧帶去二樓一間臨河的雅靜茶室。


    李昧公子進了茶莊,與白掌櫃談了些什麽,這裏暫且不表。卻說在他出門不久,剛剛入住的新居便迎來了一位客人到訪。


    此時,青伶已經非常利索地把屋子裏簡單收拾了一遍。


    因為屋子平常有人打掃,所以別的都沒什麽,就是久了沒人住,多少有些異味。所以青伶又上街去買了熏香,順便買了些菜回來。準備收拾收拾,好給公子做飯。


    自打離開金山鎮,這一路不是馬車上,就是茅草房,有時甚至露宿郊外,就沒有幾個時候能好好安頓下來。青伶也好久沒有認真做點好吃的了。


    她將菜拿去廚房,然後便在各個屋子開始點起香來。


    見青伶十分仔細地將各種熏香分類插放,丙兒好奇,就跟在後麵看。


    看著看著,他忍不住問:“姑姑,為何單單要給公子這間屋裏點上這麽多支香?”


    “當然是為了讓公子待會兒一回來就能有種回家的感覺啊。”青伶解釋說。


    “噢,還是你們女孩兒考慮周到。”丙兒釋然,“那我也想有回家的感覺。”


    “不是給你屋子裏也點上了嗎?”


    “我屋裏才一支。”


    “夠了。你才多大個人。”


    “咦,這跟人大人小有什麽關係?”丙兒一臉不解。


    “當然有了。”


    “能不能解釋一下?”


    “熏香可不是單單為了好聞,還有各種功效的。”


    說起香,青伶一下來了勁頭。她一根根扒拉給丙兒看,“你看,這檀香功效是鎮定安神,能讓人懨懨欲睡;這種茉莉香能舒緩緊張情緒,讓人如沐春風;而龍涎香就剛好相反,它的功效是提神醒腦;像這玫瑰香呢又不一樣,它能讓人感覺甜蜜溫馨,讓人心情愉悅。”


    丙兒看得十分認真,專注於每種香的分類與區別。


    “青伶姑姑,你太能幹了。我還以為你隻會做好吃的和殺人呢。”他感歎說。


    “你說什麽?”


    “噢,”丙兒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兩下,“你殺人,那,那是誅殺惡賊。是他們活該。”


    想想還怕這麽說青伶仍不滿意,丙兒接著又道:“其實,我最喜歡的不是你做的好吃的,而是你那手刀法。要不是怕公子不許,我一定要跟你學。”


    “真的喜歡?”青伶像是有點沒想到,“可惜那種刀法你學不了。”


    “因為需要耍得很快,對不對?”


    “是啊,唯快不破,懂不懂。”


    “懂了,姑姑。”


    青伶歪著腦袋,若有所思地看著丙兒,“別再說打打殺殺的事了。好不好?沒看出來嗎?咱們公子根本就不喜歡動刀動槍。”


    “沒事。公子這次不也殺了人。所以他不會怪你的。”


    “公子……公子是不是許久不曾殺過人?”


    “這個嘛,我還真不好說。不過,自打我認識公子,便隻見過他救人,確是沒見他殺人。那天還是頭一次呢。”


    “那以前呢?公子不會從沒殺過人吧?”


    “當然不是。其實,公子以前好像是殺過許多人。不過殺的都是妖人,惡人。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公子,公子年齡也不大啊。”


    “嗐。這你就不懂了。公子可非尋常人哦。他像……”丙兒抬手開始比劃,感覺不合適,又把手收了起來,“反正他像丙兒這麽大的時候,就一個人在烏蠻地殺了三十六洞妖獸。據說那也是他最危險的一次經曆。公子因此戰而得到三十六隻獸寶,從此功力大增。”


    “沒想到,文質彬彬的公子還曾有過這樣的殺孽。”青伶嘴裏喃喃自語,有些不敢相信。


    “當然,公子現在是有點矜持。那是因為身份在那擺著,不好隨便動手。你肯定不知道塵修者是怎麽修出來的吧?唉,算了不說這個。有興趣,你自己去問。”


    青伶抿嘴笑了笑,又往李昧床榻兩頭點了兩根香。


    “夠了吧?”丙兒好奇地看著青伶,“幹嘛要在床頭插這麽多?”


    “別看咱們公子平時不聲不吭,可這一路他可沒少想事。而且公子經常冥想修行,其實也挺費精神的。如今既然安頓下來,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好好安神,知不知道?”


    “說的也是。咱們跟公子沒法比。就說我吧,無論走哪,吃飽就行。”


    “可不嘛。所以他房裏得多點幾根。”


    “呃,你是說,咱們公子經常冥想,旅途辛苦,”丙兒一邊說,眼珠子一邊提溜打轉,“所以需要好好安神,好好靜養?”


    “對啊。”


    “那你為什麽給公子屋裏點的都是玫瑰香?”


    “我,我點的都是玫瑰香嗎?”


    “可不是嘛。自己看。顏色都不同。你給我屋裏點的才是安神香。”


    “噢,”青伶臉上一紅,“我是想,咱們剛到一個陌生地方,得先讓公子感覺溫馨,感覺像是回到家一樣。”


    “是這樣?”


    青伶點點頭,“要不你以為呢?”


    “哇,真貼心。”


    “廢話,這點心思都沒有,還怎麽做侍女。”


    “對了,聽公子上次說話那意思,你本可不用給人當侍女的,而且你年紀也不……因為你其實也很有能耐,根本不用依附於誰啊,對不對?”


    青伶聽得眉頭一皺,“誒,跟你商量個事。”


    “姑姑請講。”


    “今後能不能別再提我多大年紀的事?否則不許你叫我姑姑了啊。”


    “噢,不提。下不為例。”丙兒抓了抓腦袋。


    這有什麽啊。他心想。


    反正無論多大歲數,你也不長個了。永遠隻得十五六歲的樣子。


    再過幾年,當我……


    不過這話他可沒敢當著青伶說出口,“對了,公子上次說你修煉過什麽修本護體術,那到底是個什麽法術?”他問。


    “是一種能讓修行者也看不出我真實身份的法術。”


    “是不是很高級?”


    “算是吧。但我感到最滿意的是它可以讓我像普通人一樣。”


    “哇,竟然還有如此奇怪的功法。不過,練這法子就為了能像個普通人?這什麽道理?我還不想做普通人呢。”丙兒又想不通了,又開始抓頭,“不單是我噢,我想就連山裏那些整日修行的師兄們也不會想做普通人。他們無不希望能讓自己看著像個神仙。”


    “真的?”


    “當然了。要不怎會那麽積極,全都爭著下山收妖捉鬼。還不是為了能多刷成績,多得些稀奇玩意。你不知道,他們特別喜歡打磨各種法器,以便讓自己顯得與眾不同。”


    “都是些小屁孩。”


    “才不是。有些人一把年紀,我看照樣喜歡把自己裝扮得怪模怪樣。”


    “至少咱們公子不是這樣。”


    “那倒是。“丙兒咧嘴笑了笑,“這麽說,你其實可以不用做妖?那是不是說,你其實也能跟著公子修行?”


    “反正你能做的事,我都能。”


    “真的?那太好了。”丙兒抬起手,準備鼓掌。


    但他沒有鼓掌。


    我還能長高,你總不能了吧。他心裏道。


    青伶就像是知道丙兒心裏在想什麽似的,接著一聲歎息,“唉,其實我跟你還是不一樣。”


    “可以了啦,姑姑。永遠年輕不也是好事嗎?好多人求之不得呢。”丙兒一臉羨慕,“那些修仙慕道的,誰不想長生不老呢?”


    “凡事都有好有壞。”


    “我覺得這件事例外。這件事隻有好,沒有壞。”


    青伶勉強笑了笑,似有什麽難言之隱。稍後,她語氣幽幽道:“像你,因為身體會變化,所以便可修煉那些能改變體質的功法,也便能夠體會到自己的每一點變化,為此會感覺愉悅。而身體的變化又可以帶來精神上的通透和領悟。對我而言,這些卻永遠也領略不到。懂嗎?”


    丙兒絕對沒想到這一層,“還有這困擾呢?我本想,出道即巔峰,多爽。”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道法奇妙是你永遠也想不到的。”


    “不行,這問題,回頭我得請教公子。”


    丙兒又開始抓起了腦袋。


    青伶把屋子各處都插上香,然後進到廚房開始摘菜,準備做飯。


    丙兒像個跟屁蟲一樣,就這樣跟在她身後。


    自從跟著李昧公子以來,青伶已許久沒用她那些特殊技能來做吃的了。現在,大多數時候她都跟普通人一樣下廚。


    有板有眼,不慌不忙。


    廚房裏柴米油鹽,人家早已給他們備齊。青伶買了隻老母雞,已殺好準備燉湯。


    她還買了青菜。


    “修行這種事,沒有升級的樂趣,其實很無聊的。”她一邊摘菜一邊說。


    “說的也是,如果怎麽修練結果都一樣,好像也是有點無聊。”丙兒若有所思地說,“不過,我還是喜歡像你這樣。反正本領也夠了。真的,要是我能有你這境界,肯定什麽都不做,隻管躺著吃老本,就讓人家羨慕去。”


    “你這是沒見過世麵,不知道天高地厚。”


    “真的。”丙兒一本正經,“我覺得你比公子都強。”


    “沒追求。”


    “哈哈,這就叫俯仰天地間,順乎兮自然。”說到這裏,丙兒又搖晃著他那圓乎乎的大腦袋,“知其不可而不爭。這話可是公子說的哦。”


    “對了,跟我說說公子的事,好嗎?”青伶忽然道。


    “想知道關於公子什麽事?”


    “嗯,都想知道。”青伶想了想,“不過,早聽說咱們公子是被大盛前丞相指腹收徒,你知道具體怎麽回事嗎?”


    “當然知道。這事我們山上人人都知道。”丙兒回答道。


    “跟我說說,怎麽樣?”


    “好。”丙兒答應得很爽快。


    “你總該知道咱們公子是北原人吧?”他先問。


    “知道,北原漢定的,對嗎?”


    “沒錯。那年,也就是顧延太師仙逝的頭一年,他去往漢定,在大街上偶然碰見咱們公子的爹娘。那時候,公子還在他娘肚子裏,還很小。”


    丙兒伸出拳頭比劃一下,感覺大了,又撮起兩根指頭,“就這麽大,那時候連他爹都還不知道有了公子。可太師一眼就看出來了。不僅看出來了,而且還知道是個男孩。太師當時沒說什麽,第二天卻一個人跑到了公子家去,跟公子的爹娘說,要收夫人肚裏的孩子為徒。”


    “不是吧,真有這麽神奇?”


    “我會騙你嗎。山上師兄們都這麽講的。”丙兒一臉認真地說,“顧太師去了公子家,公子爸爸媽媽一看來了位滿頭白發,仙風道骨的老者,還不知怎麽回事呢。結果太師一說他是顧延,並表明來意,公子的爸爸媽媽頓時高興壞了。那時,公子他爹還不知道自己有兒子了呢。”


    “後來呢?”


    “後來就說好了。等到公子出生,馬上便將他送去青峰山。太師還留了信物,讓他們到時候帶著信物去山上找自己的大弟子就行了。”


    “這麽說,顧太師其實知道自己見不到這個弟子,也不能親傳道學了?”


    “當然,太師是神仙啊。他當然知道。”丙兒大喇喇地說,“後來公子還沒出世,顧延太師就仙去了。但公子的爸爸媽媽聽聞消息後,並沒有改主意,還是遵照約定,將公子送上了山。從此公子就在山上長大。就這麽回事。”


    “原來還真是……”


    “咣咣咣。”


    就在兩個說得起勁,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丙兒走去門口,拉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衣著鮮麗,看上去十七八歲的姑娘。


    “請問,李昧,李公子是住在這裏嗎?”這姑娘俏生生站在門口問。


    “你是?”丙兒不認得對方。


    “我是秀蓮坊琴操姑娘的丫頭,叫小翠。姑娘得知李公子到了酆城,特意備了酒菜,讓我來請李昧公子今晚去韻香苑一敘。”


    “韻香苑?你家姑娘認識我家公子?”


    “認識。他們是老相識。”


    “噢,公子不在。等他回來,我會告訴他的。”


    “好,謝謝小哥。”


    那姑娘對丙兒莞爾一笑,轉身走了。


    丙兒關上門,一邊抓著腦袋,一邊回到屋裏,卻見青伶一臉不高興。


    “怎麽啦?”


    “沒什麽。”青伶氣鼓鼓道。


    “剛有個姐姐,說她家姑娘請公子晚上去吃酒。”


    “我都聽見了。”


    “聽見了?噢,那你一臉不高興卻是為啥?”


    “有嗎?”


    “太明顯了。我還沒見你臉色這麽不好過呢。”


    “我,我哪有。”


    “嘿,這是怎麽啦。明明就有嘛。”


    “我且問你,知不知道那秀蓮坊是個什麽地方?”


    “這我哪知道。我還是頭一次來酆城呢。”


    “那是個風月場所。”


    “噢?真的?那挺好啊。那地方一定有許多漂亮姑娘吧?”


    “好個屁。”


    “不是嗎?還不知道公子在那種地方也有朋友呢。卻不知他肯不肯帶我去。”


    “你個小屁孩,那是你該去的地方嗎?”


    “為啥不可以去。”


    “不跟你說。蠢死了。”


    青伶扔下菜,扭頭回自己房間去了。


    “喂,咋回事這是。”丙兒一臉懵逼,“青伶姑姑,晚餐咋整?雞湯再不燉來不及了。”


    “不燉了。吃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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