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伶已經發現,隻要公子不在家,那怪人就會來。


    雖然對方也沒幹什麽出格的事,但總被一個身份不明的家夥騷擾,還是很讓人討厭。


    眼看天色將晚,公子估計又不會回來了。青伶望著大門歎了口氣,早早做好晚飯,跟丙兒兩個吃了,便督促他完成每日例行訓練。


    因為進步明顯,丙兒最近練習龜步的熱情高漲,早晚不歇,其實用不著督促。但他一口一個“姑姑”叫著,偏要青伶監督。


    “有你看著,我感覺勁頭特別足。”他耍賴說。


    被這孩子賴上,青伶也沒辦法,隻得在院子裏陪著他練。


    不過她自己也沒閑著。為了防範那怪人再來,她最近也在暗中憋著勁。所以丙兒繞著石榴樹轉圈時,她便在一旁揮舞著紅綾,練習套圈。


    自從公子建議她少用刀,她就把刀收了起來,改練紅綾。


    這種李公子傳授給她,據說脫胎於道家拂塵技法的軟兵器很適合力量弱,但身手敏捷之人。練過兩次,掌握初步技巧之後,青伶越發覺得這“法寶”不錯。


    紅綾兩頭各纏著一枚鐵釘。鐵釘不大不小,分量剛好,正是仿著石榴樹上帶棱的尖刺,找朱氏鐵器工匠精心打製。


    青伶先在院子一角擺上木墩,然後站在十步之外。


    她紅綾出手,準確纏住木墩。但這還不算完。套住之後,還要讓帶刺的一頭繞著打結,以便拔動紅綾,帶起木墩。她的紅綾也是多層縫合,再以獾油浸煮,十分結實。


    憑借詭異無比的速度優勢,青伶習練任何技藝都能倍於常人,所以進步神速。丙兒圍著石榴樹還沒繞完一圈,她便已完成數百次套圈練習。


    “呼。”


    最後,她竟一把將木墩從牆角扯起,穩穩落入自己手中。


    丙兒停止轉動,驚訝地望著她。


    “姑姑,你這才練習幾天呐,就能飛綾奪物了?”


    “我勤奮嘛。”


    “我看你就是練武奇才。過兩年,搞不好公子都沒你厲害。”


    “蠢。我豈能與公子相比。”青伶過去牆邊重新放好木墩,“公子修的是真乙之氣,有點化萬物之神奇。我就是動作快,對付一般人還行,在公子那等道法麵前根本不夠看。”


    “不是說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麽?”


    “沒錯,那是武功。但公子練的卻不是武功,那叫神通。”


    “你真的不能練氣?”


    “公子說了,其實也未必。因為,因為……”


    青伶一時不知該怎麽給這孩子解釋自己又開始有月事,身體正在變化的事,她囁嚅著說:“反正公子最近正在找一種法門,讓我也可以跟他一樣練氣。”


    “那就太好了。”丙兒高興道。


    好嗎?青伶不禁斜乜他一眼。你小子懂個啥,知道哪裏好?


    想著想著,她的臉唰地一下紅了。紅得跟手中紅綾一般。


    她這兩天已經沒做噩夢了。而且她還發現,就是來月事那幾天才會噩夢不斷。


    但這情況似乎不太方便跟丙兒說。


    丙兒練完功,青伶便忽悠著他早早上床睡覺。


    她估計,今晚那怪人又會來。


    盡管那人此前一直沒有表露出惡意,但青伶還是不願冒險。


    再說,如果這孩子在場,也礙手。


    自從邱大善人帶著家眷回了老家,隔壁大院人也少了,每到夜間,偌大一片宅邸空空蕩蕩,燈火闌珊,冷清得反倒像是郊外。


    戌時過後,四周更是寧靜,耳畔唯有此起彼伏的蛐蛐兒叫。


    青伶安頓好丙兒,收拾妥當,便往腰間掛好紅綾。她像輕巧小貓跳上屋簷,坐好,一邊托著腮幫子眺望星空,一邊想著自家公子……不,想著那怪人。


    怎麽還不來。


    怪人每次都從屋頂出現,所以她這次幹脆在屋頂上等著。


    怪人第一次來,經過她睡覺的西廂房時,不小心踩碎了瓦片,發出清脆一聲響動。青伶當時正瞪著眼睛,等著大門推開的“吱呀”聲。


    那也是李公子第一次夜不歸宿。


    青伶雖然撅了一夜嘴,但還是給他留了門,沒有上杠。反正她夜間也沒什麽瞌睡。


    聽見響動,青伶的第一個念頭,是公子回來了。大概他以為門上了杠,所以變身夜貓,從屋頂進來?但接著她便發覺這根本是無稽之談。


    他直接翻牆就好,上什麽屋頂。


    青伶開始警覺。她從床上翻爬起來,抓起掛在床頭的雙柳,身子一晃便到了門口。


    她一邊仔細聽著屋頂動靜,一邊輕輕開門。


    門才開了一條縫,她便已看見一個人影從屋頂飄然落下,站在了東廂房門前。


    星光下,那人身材瘦高,但背影絕非李公子。


    青伶並不聲張,就看那人有何意圖。反正公子也沒回來,你就算想偷偷害他也沒用。就在青伶心裏胡亂琢磨時,卻見那人背起雙手,竟對著房門長長歎了口氣。


    然後,那人緩步走到門邊,輕輕推開門,就跟回自己家似的便走了進去。


    青伶看得莫名其妙。待那人反手將門關上之後,她偷偷溜了過去,貼著門往裏看。


    屋裏一片漆黑,唯有紙窗透入的淡淡夜光。


    青伶看不清晰,卻隻見那人在屋裏來回走動,像是在尋找東西,又像是在隨意擺放——卻果真跟李公子平常進屋一樣。


    但此人舉手投足,卻沒留下任何物件,也沒擅動任何擺設,不過是比劃學樣。


    他竟在模仿李公子平日裏的一舉一動。


    取書,架筆,硯墨,斟茶……


    身為侍女,青伶時常幫公子做這些事,但公子也很奇怪,每到夜間,便不讓青伶侍奉。他在夜讀和打坐修行時,總會喝茶,每每自斟自飲,而且幾乎總是同樣的動作。


    就跟屋裏這人動作一樣。


    青伶看得一頭霧水。


    但她也確信,屋裏之人絕非李昧。


    盡管看不清麵貌,但看那人身形姿態,至少也有四五十歲年紀,絕不會是二十出頭的青年。


    刹那間,青伶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驚人的念頭:此人莫非是鬼。


    “吱呀。”她猛地推開房門。


    那人猛地轉身,一條柔軟而堅韌之物已襲到青伶眼前。


    青伶揮刀劈去,金鐵交鳴,那東西“噹”一聲彈開,竟沒能斬斷。


    接著,那人便欲奪門而出。


    但青伶哪肯就此放過,當即身形閃動,堵住房門。不料她動作雖快,那人卻也不慢,轉眼便已到了窗口,像是要破窗而出。青伶快如清風,又一刀攔住那人去路。


    她將雙柳同時舞起,快如閃電。而那人身如鬼魅,卻總能從密不透風的刀光下瞬間滑開。


    小小廂房內,兩個同樣快得不可思議的人影就這樣打作一團。


    不過,青伶始終也沒看清那人麵孔。


    因為對方轉身之際,長發便已散開,披散的長發隨風起舞,總是掩住麵龐。甚至就連此人手裏所持何種兵刃,青伶也未看清。


    那像是一條軟鞭,卻尖端略粗,宛如蛇頭。


    可軟鞭幾次與雙柳鋒刃相交,皆未傷及分毫,顯然亦並非尋常之物。


    而且青伶發現,那條奇怪的長鞭並非像是執在此人手裏,而像是從他胳膊延伸出來,仿佛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影子般的怪人出手如電,但無聲無息,連一點動靜也沒有,令人防不勝防。好幾次,那條軟鞭明明就到了青伶麵前,卻又莫名抽回,也讓青伶驚出一身冷汗。


    最後,那人似乎找到青伶一個破綻,鞭子在她雙刀上一個回旋,竟把兩把刀同時纏住,接著“啪啦”一響,雙刀便釘在了木窗上。


    青伶正感驚駭時,那人卻早已趁機跳出房門,上了屋頂,轉眼消失在夜色裏。


    此後,隻要李昧公子不在,此人必定出現。而且每次都是夜深人靜,每次都是同樣舉止。青伶也總是會嚐試去抓他,讓他露出原形。


    不過,每次她都是以失敗告終。


    青伶最初本想告訴公子這件怪事,但當李昧公子第二天從山上回來,看著一臉精神,青伶心裏就莫名地來氣。於是到現在也沒跟他講。


    不知為何,她有一個頑固的念頭,非得抓住那怪裏怪氣,但好像又沒什麽惡意的“魅影”。她一定要當麵弄清他的身份,以及目的。


    在此之前,絕不跟李公子提起這事。青伶早已拿定主意。


    這次,她要用李公子教她的紅綾,來對付這位同樣使用軟鞭作武器的怪人。而且她身上還藏有秘密武器。


    將近戌時,四周已隻有一片蛐蛐聲。


    她聽見輕微的,像是樹葉落在草枝上那般大小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


    果然來了。


    青伶偷偷摘下紅綾,頭也不回,反手就朝“那人”揮去。


    但當她轉頭,卻見紅綾末梢在夜空中打了個轉,結成一團。她快速收回,卻見人影已落在她前麵不遠。還是那個奇怪的身影,還是那個熟悉的裝扮。


    那怪影旁若無人,就像根本沒看見青伶似的,轉眼便跳下屋頂,站在了東廂房門前。


    青伶不甘認輸,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瞬間便落在院內。


    但當她剛朝那人伸出手,準備去抓他,對方卻已推開門,進到屋內。


    看得見,摸不著。


    青伶越發不甘,不就是快?


    她跟進屋內,紅綾再度出手,就要去縛那人。


    不料那人隻是微微一晃,身子就已到了另一邊。接著,也不管身邊還有個老跟他打岔的,便開始了跟從前一樣的古怪舉止。


    他又開始學著李昧公子平日在屋裏的各種行為。隻是舉手投足,依然如同鬼魅——時而端坐書案,動手“翻閱”,時而“撥弄”火爐,似在燒水斟茶。


    他顯得心安理得,有條不紊,卻不過隻是如同夢遊般比比劃劃而已。


    這次,青伶拿定主意,誓要看清此人麵龐。


    她早已發現,即便麵對麵,隻要自己不唐突地采取過激行為,這人似乎並不會有啥反應。


    他好像根本沒拿這個總跟他糾纏不休的小姑娘當回事。


    青伶暫時收起紅綾,待那怪影再次進入旁若無人的狀態。她瞅準時機,忽然閃到他麵前,擋住他要去的方向。


    “噠。”


    早已捏在手裏的火折子猛地燃起。


    總算麵麵相對。


    這一看去,不料卻把青伶端是嚇了一跳。


    火光中,那張麵孔輪廓不清,五官不明,卻又那麽熟悉。


    就像是李昧公子的一張臉被畫在了紙上。


    隻是無端畫老了二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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