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孫,好不好吃啊?”


    牽著狗的老太太問坐在石墩上吃冰淇淋的小胖子。


    小胖子一口接一口吃著的間隙重重點了下頭,“超好吃的!”


    老太太笑著露出一口金牙,“這東西吃多了可不行,涼肚子,走吧,跟奶奶回去嘍。”


    那老太太一手牽狗,一手牽著小胖子慢吞吞走遠了,祖孫兩個都沒發現,湖邊上,一隻小鬼盯上了他們。


    準確來說,小鬼盯的不是人,而是人手裏的冰淇淋。


    這小鬼名叫宴聆青,他大半個身子浸泡在水中,雙手交疊放在高出湖水十多厘米的岸邊,下巴搭在手上,小胖子還坐在前方小石墩上的時候,宴聆青便眼也不眨地盯著看,現在走遠了,他又轉動腦袋,視線巴巴跟了過去。


    冰淇淋。


    很誘人的味道。


    被這味道一勾,宴聆青很快回憶起另一種讓他咽口水的味道。


    燒烤。


    烤得香噴噴、油滋滋的燒烤。


    真的很好吃,但那已經是兩年多以前的事了。


    宴聆青是水鬼,三年前醒來便在這湖中。他不是地縛靈,可以隨意走動,有時喜歡到外麵亂逛。


    他曾逛到過一條夜市街,一排排的店鋪攤位,燒烤炸串,香氣撲鼻,宴聆青當時就走不動路了。


    鬼吃東西,無人祭,不可食,但宴聆青知道自己的特別之處。


    一出世就是鬼王級別,鬼力強盛,又能隨意藏匿氣息,無人祭奠,他還能自己給自己祭。


    總之,缺的不是方法,而是錢。


    陽間人賺錢靠工作,宴聆青走的也是這條路子。


    鬼王身形一顯,混跡在人群之中,誰也察覺不了他是一隻鬼。


    夜市之中,身材高挑的少年穿一件普通白色t恤,一條蓋過膝彎的大褲衩,腳踩一雙隨處可見的人字拖,十八、九歲的模樣,麵孔精致漂亮,膚色比常人更白,唇色更紅,惹得不少人頻頻看他。


    先是驚豔,再是驚歎,最後搖搖頭,道一聲可惜。


    長這麽好看一小帥哥,居然是個腿腳有問題的殘疾人。


    那修長筆直又白生生的兩條腿似乎各有各的想法,要麽僵立在原地不動,要麽左腿走了右腿還在原地發愣,拖拖拉拉慢一拍才跟上,不是殘疾人是什麽?


    宴聆青聽到這些竊竊私語,心不禁沉了沉。


    他聽說過殘疾人找工作是比較困難的,但對這雙腿……宴聆青一時拿它們沒有辦法。


    他做慣了鬼,平常說是走,實際上是飄,哪怕在湖裏,那些水也沒給他任何阻礙。腿從未被正經使用過,現在要他像人類一樣正常走路,不會了。


    果然,宴聆青的工作找得不太順利。他一沒經驗,二沒身份證,再加上那雙不聽話的腿,折騰兩天,最後隻有張記燒烤的老張看他可憐收了他。


    一天給80塊,日結。


    宴聆青賺到了錢,吃到了燒烤,過上了五天神仙日子。


    是的,隻有五天,五天過後,他魂身莫名變得虛弱,幾近透明,竟有了消散的趨勢。


    而且離金雙湖越遠,情況越嚴重。


    金雙湖就是宴聆青所棲息的湖。


    他快死了。


    這是宴聆青得出的結論。


    魂身消亡,是對鬼而言真正的死亡。


    鬼留存於人世,但不是人人死後都能化鬼。天時地利、命格、執念愛恨都必有其一。


    宴聆青一無愛恨,二無執念,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存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消散。


    宴聆青猜想過,或許是金雙湖底有什麽牽住了他,但那東西快消失了,他也要跟著消失。


    能活著,沒有鬼會想去死。宴聆青沒有再工作,他終日待在金雙湖,潛藏在水底晝伏夜出,本以為鬼生就這樣了,等到某天金雙湖再也無法維持他的魂身便徹徹底底死去,但,他窺到了天機。


    這個世界由一本耽美追妻火葬場小說衍生而來,小說中主角受愛主角攻而不得,虐心又虐肺,心灰意冷之下,一時想不開跳了湖。


    被救上來之後,主角受悟了,他放下了主角攻,專注自己,但這個時候,主角攻也悟了。


    他發現自己真正愛著的人其實是主角受。


    主角攻開啟了追妻之旅,也終於嚐到了“愛而不得”、“我本可以”的苦,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為了告訴主角受他曾經經曆過的痛他也甘願承受,主角攻來到主角受跳過的那片湖,毅然決然跳了下去。


    沒錯,他們跳的湖就是宴聆青所在的湖,金雙湖。


    主角攻受,世界大氣運者,救了他們就是大功德,有功德傍身,他必能修魂養魄,再活個百十年。


    到那時候,他去哪裏工作掙錢都不是問題,是去燒烤街還是去鬼屋?


    還是去鬼屋吧,那可是神仙工作,扮鬼嚇人就能拿到錢,本色出演。


    宴聆青當時想想就高興,他看了下金雙湖周邊,選好了靠近馬路一側便於跳湖的位置早早蹲好,就等著主角攻受跳下來。


    然而這一等,就等了一年。


    一年過去,別說主角攻受,連隻落水的狗都沒蹲到。


    宴聆青是有些灰心的,但他不相信腦海那些忽然浮現的內容隻是自己的妄想,灰心過後依舊繼續蹲。


    今天也是如此,他和往常一樣蹲在湖底,天還沒黑就被吃冰淇淋的小子勾了上來,長年不動分毫的心也被勾得蠢蠢欲動。


    太久沒吃到好東西了,饞。


    然而今天也不像能蹲到主角受的樣子。


    隨著那對祖孫背影徹底消失,宴聆青仰躺回水裏,蒼白}精致的麵孔被淹沒,最後一絲陽光跟著落下,一切變得安靜祥和,無聲無息。


    路燈亮起,銀月升空,除了偶爾路過的車聲,湖邊無人來訪。宴聆青象征性地歎息一聲繼續平靜地等。


    就在他快要睡著的時候,輪子碾壓馬路的聲音傳進耳裏。


    不是汽車,汽車他是不在意的,主角受不會開著車來跳湖。


    這次是兩個輪子滾動的聲音,除此之外還有腳步聲。


    這是什麽?


    他見過騎自行車的,是人推著自行車在走路嗎?


    主角受會不會推著自行車來跳湖?


    ……宴聆青覺得不太可能。


    聲音距離湖岸邊一米遠的位置停了下來,那是種著行道樹的位置,樹與樹之間還立著幾個雕刻精致的麒麟小石墩。


    金雙湖不建護欄,不特意阻擋人與水的接觸,那個位置就相當於一條分界線,警示距離,提醒眾人注意安全。


    “先生,您睡著了嗎?”有人開始說話。


    “先生。”


    “先生?”


    是兩個人,那個先生始終沒出聲,肯定是睡著了,宴聆青想。


    不管怎樣,來的人都不會是他要蹲的主角受了,沒有誰跳湖還帶伴來。


    宴聆青動也沒動,沉在湖中又開始昏昏欲睡,先前那道男聲繼續說道:“先生,晚上風涼,我回去拿塊毯子過來。”


    說話的男人走了,湖邊再次陷入安靜,不知過了多久,宴聆青忽然聽到“噗咚”一聲,有什麽東西落入水裏了。


    宴聆青:“?”


    宴聆青睜開眼:“!”


    落水的人=主角=功德,一串等式迅速在腦海建立,宴聆青望著在不遠處掙紮的人形物體,心像水麵一樣泛起漣漪。


    在一個如此平凡的夜晚,他居然真的等到了。


    宴聆青麵上沒有多少表情,卻像精雕細琢的美麗木偶突然活了過來。


    他不敢多耽擱,怕主角受人真沒了,也怕哪個角落突然冒出個人跟他搶,連忙過去撈了。


    湖中的人手長腿長,薄唇緊閉,看上去在奮力自救,也不知道是本能反應,還是跳下去就後悔了。


    宴聆青從後麵靠近,托著那人腋下將人帶起。


    溺水者往往會拚命攥住能攥住的一切東西,宴聆青撈的這個人也不例外,他明明是從後麵撈的人,身體依舊被對方反手緊緊抓到了。


    宴聆青的行動受到了阻礙,他不是靠遊泳在水裏活動,但肆無忌憚釋放鬼力對人類來說並非好事,尤其是這個感覺不是很強健的人類。


    到時候就算撈上去,可能上岸的也隻有一具屍體了。這樣的話還算給他功德嗎?


    肯定不會的。


    上浮,繼續上浮,費勁地上浮,下次得吸取教訓。


    宴聆青東想西想,托著人送到了岸上。


    那人坐在岸邊,也終於鬆開了他。一雙修長的腿還浸在湖裏,雙手撐在地上側過身便咳了起來,直到咳出兩口水才轉過頭來看宴聆青。


    五官立體,俊美出眾的一張臉,渾身濕透,看似狼狽卻又無損他矜貴不凡的氣質。


    此刻他眉頭緊皺,額上青筋直跳,五指成爪扣在地麵,隱忍暴戾,好像下一秒就會爆發。


    宴聆青完全沒在意,隻覺得越看越滿意,長這麽好看的不是主角受還能是什麽?


    宴聆青放心了,對麵前的男人笑了下,他自認為笑容很真誠,卻不知在別人眼裏隻有怪異的僵硬。


    男人目光一凜,先前匯聚的戾氣一湧而出,怒道:“你是個什麽東西?!”


    這聲音低沉好聽,卻足夠冷厲,配上男人一身駭人氣勢,少有人能直麵而不改色,但宴聆青不在意,也完全不介意回答問題。


    “我是個鬼”,他想這麽說,話還沒出口,男人的怒氣卻像被生生截斷似的,說的也比他快一步。


    “抱歉,”男人強行將湧起的忿戾情緒壓下,不知想到什麽,他嘴角微微掀起,眼神卻透著毒辣狠絕,“我遇到一些事情,一時沒有控製好脾氣,不管你是什麽,我都感激你將我救上來。”


    “沒關係。”宴聆青點了下頭,表示理解。主角受被主角攻欺負到要跳湖,心情不好很正常。


    不過以後就好了,以後輪到主角攻被虐,主角受的日子會好的。


    想到這裏,宴聆青大方對男人道:“你的椅子我可以幫你撈起來,你還要嗎?”


    他看到除了男人以外,還有張椅子沉水裏了。


    ……怎麽跳湖還帶椅子?


    算了,不重要,以什麽姿勢跳湖都是個人私事。


    “對了,我叫宴聆青,你叫什麽名字?”宴聆青想和主角受認識一下。


    男人麵容頓住,一時沒有答,他像是沒有聽到後麵的話,隻是說道:“麻煩你了,椅子我還需要。”


    “不麻煩,就算你不要我也會撈起來的,湖裏最好不要亂丟垃圾。”宴聆青的隨口一問被輕易轉移,扭頭紮進湖底撈椅子去了。


    少年身影很快消失不見,就連水紋也無一絲動蕩,不禁讓人懷疑剛才發生的一切是否真實存在。


    豔鬼……還是水鬼?


    被鬼神問名字可以回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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