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酌洲不信命,也不信這世上有鬼神,但剛剛的少年……絕無可能是人。


    路燈下,少年長相絕美精致,比起人,他更像匠人耗盡心血,精心雕鐫的木偶。是死物,也是活物,但……沒有影子。


    人潛入水,湖麵不會沒有一點動蕩,無論哪一點都在告訴他,世界上真的有一些未知的存在。


    傳說,鬼怪,命……都有可能是真的嗎?


    他該信命嗎?


    從小就有道士為江酌洲批命,克親克友還克己,活不過二十五歲。


    親人相繼離世,靠近他的朋友會倒黴,如果不是今天被救上來,還會驗證那句活不過二十五歲。


    雙腿受傷,無法站立,夜深地廣,少有人過來,如果不是遇鬼,往日不算危險的水源會是他的死地。


    要信命嗎?


    江酌洲又問了自己一句。


    男人緊緊盯著湖麵,目光堅毅,忽地,他笑了一下。


    不,他不信。


    排除意外、巧合、人為之後,他需要多考慮一樣因素了。


    “嘩啦”一聲,輪椅從水中冒出,宴聆青跟著浮現在眼前,他將輪椅遞到岸上,放在他身邊,漆黑平靜的眼神望著他。


    江酌洲:“……謝謝。”


    宴聆青:“不用謝。”


    他依舊望著他,像是在等待什麽。他救了他,或許在考慮要他付出什麽代價。


    江酌洲等著鬼提出要求,卻聽他不解問道:“你不坐上去嗎?”


    指的是那把輪椅。


    江酌洲沒動,他看著少年單純的隻有疑惑的眼,又看了看他的輪椅。沉默中,江酌洲還是手撐在椅子上,慢慢坐了上去。


    宴聆青了然,難怪主角受會帶著椅子來跳湖。他忽然帶了些親近和感歎說道:“原來你的腿也不好使,我也是,許久不用就走不好路了。”


    他和他交流經驗:“多用用會走得好一些。”


    “……”江酌洲,“我知道了。”


    宴聆青:“你的同伴過來了。”


    江酌洲往後一看,果然看到遠處僵在原地的趙盧。見他望過去,趙盧快步朝這邊走了過來。


    那一瞬間,江酌洲驟然扣緊輪椅邊緣,消瘦手背青筋鼓出,沉入水底時毀滅般的恨意和戾氣再度席卷而來。


    江酌洲還在看趙盧,他沒有回頭,整個人又處於爆發邊緣。


    “先生。”


    “先生?”


    宴聆青不知道他叫什麽,學之前的趙盧叫他先生。


    江酌洲側過頭來,對上少年平和的眼,那股長年鬱結在心裏的戾氣又詭異的平緩下去。


    江酌洲這才發現跟宴聆青交談這段時間,他久違地感到了放鬆和平靜。


    “你很聰明。”宴聆青還在和江酌洲說話,有沒有旁人過來似乎對他毫無影響。


    但江酌洲沒聽懂,為什麽突然誇他聰明?


    把同伴支走,落單後就跳湖當然是聰明的。起初宴聆青以為來的是兩個人,就武斷下結論不是主角受,事實證明他想的還是不夠全麵。


    主角受嚐盡了愛情的苦,精神狀態堪憂,家人當然不放心他一個人獨處,這種時候想要跳湖當然得等一個落單的時機。


    這些就沒必要和主角受解釋了,關公門前耍大刀,會顯得他很不聰明。


    “要好好活著啊,”宴聆青見另一個人已經過來了,最後帶著期待叮囑了一句,隻有活著才能給他功德,“歡迎你下次再過來。”


    下次來就是主角攻為愛跳湖的時候了,那時候主角受會到場,而他將會蹲在最好的位置第一個把主角攻撈起來!


    話說完,宴聆青消失在湖麵。


    江酌洲一怔,他頭一次見鬼,被鬼所救,他以為會被提要求,付出更大的代價。就像一些故事裏說的那樣,欠誰都不能欠鬼神,拿了鬼神的必定要千倍百倍地還會去。


    他呢,他欠的是命又該拿什麽還?


    宴聆青。


    宴聆青……是水鬼嗎?不對他提要求,也不拉他下水替命,卻叫他好好活著。


    下次來他想要什麽?又想做什麽?


    “先生,江先生?”趙盧氣喘籲籲到了岸邊,他蹲下來把毯子蓋到江酌洲身上,滿臉焦急和驚慌,“怎麽會這樣?您全身都濕透了!現在還好嗎?我立馬送您回去。”


    趙盧一麵推著輪椅往回走,一麵還在給家庭醫生打電話讓對方準備檢查。


    江酌洲看著他把一係列事情處理完,已經從他的行為神態確定見鬼的隻有他一個。


    趙盧:“先生?”


    江酌洲若無其事回過神,慢悠悠答道:“為什麽會全身濕透?我說我被人潑了一盆水,你信嗎?”


    趙盧:“……”


    本來就被幹預過的地方,有人過來潑一盆水不可能,落水後被救起來的機會也渺茫,但事情偏偏發生了,趙盧緊繃地笑了笑,“先生說笑了,金雙園管理嚴格,各處都設有監控,誰有那個膽子幹這種事,您是意外落水了嗎?”


    意外落水,又有監控作為證據,真是設的一手好局。


    這樣的“意外”江酌洲遇過太多,到頭來也不過是那句克親克友還克己。


    “是啊,意外落水,差點命就沒了,”江酌洲的聲音平靜又冷淡,“不過別緊張,我既然好好坐在這裏,就說明一點事都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是誰救了先生又提前走了嗎?不知道有沒有留下聯係方式,一定要好好感謝那位好心人才行。”


    “感謝的事不急,但是趙盧……”男人的語氣在深夜裏越發透出涼意,“出門的時候我很困。”


    趙盧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關心道:“因為先生總是睡不好,所以我在水裏加了點安眠藥。”


    “自作主張?”


    “抱歉,先生,因為我看曹伯偶爾會這樣,下次不會了。”


    “趙盧,”江酌洲的語氣沒什麽變化,卻莫名讓趙盧的身形抖了下,“在你心裏我很蠢嗎?”


    蠢?


    任何人都不會把這個字眼安在江盛集團ceo江酌洲身上。


    趙盧的不安在加劇,他盡量以一個被懷疑後的正常人語氣說道:“您是在懷疑我嗎?您懷疑我很正常,我不該在那個時候離開,但我的確沒做過背叛先生的事,請您相信我。”


    “現在最要緊的是送您回去,您的身體不能耽誤,不過也都怪我,如果我沒有中途離開……”趙盧沒有接著說下去,語氣越發愧疚低落,“如果您不再信任我,我會主動離開。”


    江酌洲沒有說話,在趙盧沒有看到的角度,男人嘴角掀起一絲涼薄殘忍的笑意。


    怎麽能離開呢?


    就算拿不到證據,他也不可能以無痛無癢辭退一個助理來收尾。


    想殺他,傷了他,總得留下一塊肉才算得上誠意。


    ……


    直到旁人離開,宴聆青才在水底細細感受了下自己的魂體。


    他隻是個鬼,也沒有什麽天眼,看不到功德金光,所以在把主角受救上岸時他並不能明確自己有沒有得到功德,但他察覺到了自己魂體的穩定。


    現在細細一看,果然沒有錯。再找個合適的時間修煉一番,他的死局就破了一半了吧。


    宴聆青很高興,這可是他等了一年的主角受,從天黑到天亮,再到天黑,宴聆青也沒能靜下來修煉,他決定出去走走。魂體穩定後,他應該能走出去。


    宴聆青從湖裏爬起來習慣性往前飄,想到曾經連路都走不順暢的腿,他決定還是踩在地上多走走。


    從燒烤攤辭職已經兩年多了,兩年來他幾乎都泡在金雙湖,用腿的時候很少,所以算下來他有兩年沒走路了。


    不會又不聽使喚吧?


    懷著這樣的擔憂,宴聆青落了地,左腿一邁,右腿一抬……不太行,很僵……


    聽說過人長久不動彈身子骨會僵,沒聽說鬼的身子骨也會僵。


    宴聆青歎了口氣,沒辦法,隻能多走走了。


    金雙園是個鬧中取靜的別墅區,能在這裏買得起房的都是有錢人,綠化好,人少清靜,一路慢騰騰走到門口就跟在公園散步差不多。


    小區門口離金雙湖有將近一公裏的距離,宴聆青出了門依舊沒感到不適,他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不愧是大氣運者的主角。


    買點吃的慶祝一下吧,上次工作賺的錢他存了一部分,用塑料袋封好,再用陰氣裹著藏在湖底,整整兩百塊,一點都沒有壞。


    又走了數百米,宴聆青遇到一個站在路邊招手打車的姑娘。穿著白色長裙子,黑發披在腦後,抬起右手緩慢又僵硬地揮動。


    路上有車輛有行人,但無一例外像是沒有看到她,仿佛在別人眼裏她原本就不存在。


    宴聆青早在兩年前就見過這位白裙小姐,那時候她在另一條街口招手打車,離這裏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兩年過去,她離金雙園越來越近了。


    他走過去跟她打招呼,白裙小姐側頭看過來,麵色青白,一雙空洞幽黑的眼盯著人時陰惻惻的,即便如此,她的手也沒有停止揮動。


    “你好。”宴聆青說。


    白裙小姐:“……你好。”


    宴聆青:“我去買點吃的。”


    白裙小姐的神色更陰沉兩分,“我在等車。”


    宴聆青點點頭,簡單寒暄過後,大家各幹各的事去了。


    他手上錢不多,吃燒烤的地方又太遠,宴聆青就近在一家便利店買個了7塊錢的冰淇淋吃。


    那天被小孩勾起來後他就一直想吃,現在總算吃到了。


    小孩吃多了肚子會涼,他是不會的,他吃再多也不會涼,可惜他現在隻剩193塊,撈到主角攻前他也不放心出去工作,還是得省著點花。


    宴聆青買了就回去了,邊走邊吃,還沒吃完又跟白裙小姐碰頭了。


    白裙小姐一邊打車,一邊直勾勾盯著他手裏的冰淇淋。


    “你想吃?”宴聆青盯回去,很嚴肅地問她,“你有錢嗎?有錢我可以買來祭給你。”


    白裙小姐默不作聲將頭扭了回去。


    看來是沒錢。


    “沒錢不能買東西。”宴聆青將最後一口冰淇淋吃進嘴裏,吃完找了個垃圾桶扔掉。脫手那一刻,空冰淇淋盒突兀在半空顯現,然後穩穩落入桶內。


    詭異的一幕無人看見。


    宴聆青又走回白裙小姐身邊,主角受才跳過湖,主角攻不可能那麽快跳,索性沒什麽事,他便陪她等了等。


    白裙小姐默默招著手,宴聆青默默看著路上的車,兩人誰都沒有說話。過了許久,白裙小姐忽然說道:“我有錢,等到車,把錢要回來,我就有錢。”


    她的聲音異常沙啞,帶著粗糲感,還有濃厚的怨恨之氣。宴聆青側目看過去,發現她的視線正在隨一輛紅色的車移動,開車的是個年輕男人,車裏還放著音樂。


    “是這個人?”


    “是。”


    “看不到人,他不會停車的。”


    “快了,就快了。”就快看到了。


    車子離他們越來越近,別說停下來,減速都不曾有。眼看就要和他們擦身而過,宴聆青忽然拉住了白裙小姐的胳膊,“座位是空的,我們自己上去吧,欠債還債天經地義。”


    何簡奕如往常一般開車回金雙園,這條路他已經很熟悉,腳下油門加重,嘴裏哼著歌。


    突然,一個白衣女人閃現,下一秒又像是錯覺般突兀消失。何簡奕的心重重跳了一拍,他從後視鏡看去,鏡子裏空蕩蕩的,路邊哪有什麽白衣女人。


    看錯了。


    應該看錯了。


    或許是疑神疑鬼,何簡奕忽然覺得車裏的溫度低了很多,他調高了溫度,更重地踩下油門,快速離去。


    路邊當然沒有所謂的白衣女人,他不知道,那個女人已經上了他的車,就坐在他的車後座,陰惻惻的眼神直勾勾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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