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出了青羊宮外來到了那同樣位於山巔的觀音亭時,這名被徐鳳年稱做姑姑的高大女子緩緩摘下了臉上的麵甲露出了其後的真容。


    那是一張滿是疤痕的臉,若是在夜間山道上讓人瞧見恐怕都能將人的三魂七魄給嚇得魂飛魄散。


    但徐鳳年望向眼前臉龐猙獰醜陋足可令嬰兒止哭的高大道姑時,他的臉上沒有絲毫麵對青城王時的跋扈傲氣,也沒有英俊公子撞見山野醜婦的嘲諷與鄙夷,有的隻有尊敬。


    那張被整整一十八劍慢慢毀去的臉正是為了幫他娘親吳素逃離吳家劍塚付出的代價!


    作為那任吳家劍塚劍冠的劍侍,本可以有一個大好劍道前程的趙玉台卻選擇了陪著他母親離開了那座埋葬了二十萬柄劍的劍塚,離開了那旁人豔羨不已通天劍途。


    她追隨著他娘親來到了貧瘠荒涼的遼東錦州,一起跟著一無所有的徐驍,從一介草民開始經曆了那波瀾壯闊的春秋亂戰!


    她更是跟著他娘親一起親眼見證了徐字王旗的崛起!


    白衣城頭擂鼓,她便下場殺敵!


    在這長達十數年的旅程中,趙玉台甘願讓自己從那無數劍道俊彥都死心塌地,愛慕相思的漂亮姑娘變成一個傷痕累累的醜陋道姑。


    這一切隻因為她是她家小姐的劍侍,她們是最要好的姐妹,足可生死相依!


    這一切徐鳳年都明白,所以誰都可以嘲笑趙玉台的麵容,但唯獨他不可以!


    因為這是他們徐家欠她的!


    因為這是他姑姑!


    最親的姑姑!


    穿越而來一直不曾低頭的徐鳳年第一次低下了頭顱,他輕聲道:


    “姑姑,鳳年來看你了。”


    聽到徐鳳年的話語,再看到徐鳳年這與自家小姐八分相似的臉龐,一直壓抑著自己內心情緒的趙玉台頓時淚流滿麵。


    小姐,你看到了嗎?


    鳳年他長大了。


    這一年的青羊宮山巔觀音亭。


    有道姑喜極而泣,有世子拭淚溫言。


    “姑姑不哭。


    那劍塚,我定會替姑姑和娘親走上一遭!”


    聽得徐鳳年言語,趙玉台的淚水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那絕情絕性的吳家劍塚,那不肯馬踏中原的徐驍,那卸驢殺磨的離陽王朝……


    他們欠小姐,欠徐家都太多了。


    而現在,這擔子卻要落在了這剛剛及冠的徐鳳年身上。


    她是真的心疼小姐的孩子。


    如果有可能的話,她多希望徐鳳年能一輩子都像當初摘一籃子桑葚給她的少年般無憂無慮的。


    可惜,如果終究隻是如果。


    心知僅憑她是絕無可能替小姐找回公道的趙玉台清楚的明白,這一切終究還是要落在徐鳳年的身上。


    所以她悲傷,所以她落淚。


    見此情景,徐鳳年頓時有些手忙腳亂了起來。


    但任憑他怎麽擦拭,趙玉台臉上的淚水仍舊如斷線的珍珠般不停掉落。


    當趙玉台看見徐鳳年那手足無措的樣子後突然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才止住了那不停流下的淚水。


    隨後趙玉台便想將那遮蓋自己麵貌的青銅甲麵重新戴上,但徐鳳年卻按住了她的手看著趙玉台那通紅的眼睛道:


    “姑姑,別帶麵甲了,誰說你不好看,鳳年就將他們全殺了!”


    趙玉台笑著搖搖頭,語帶深意地問道:


    “那若是離陽皇帝說我不好看呢?”


    徐鳳年沒有猶豫,果斷道:


    “那他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天下人呢?”


    “那這天下便不要再有人了!”


    趙玉台抬起手來輕輕地敲了一下徐鳳年的腦袋道:


    “傻孩子,你未來可是要做北涼王的男人,又豈可如此暴虐。


    別忘了小姐是怎麽教你的。”


    徐鳳年沉默一會兒再次開口道:


    “娘所說的道理並不一定全對。


    我知道人若犯我,我卻不還以顏色的話,他們隻會得寸進尺。


    就像那京城白衣案一樣。”


    聽到這話,趙玉台眼裏閃過了一絲驚訝,她訝異道:


    “你知道了?是徐驍告訴你的?”


    徐鳳年先點頭再搖頭道:


    “是的,姑姑,我全都知道了。


    但這並不是徐驍說的,是我遊曆途中機緣巧合下得知的。


    所以姑姑,那已經在江湖上聲名鵲起的吳六鼎便是這一輩劍塚的劍冠對嗎?”


    隱隱明白徐鳳年意思的趙玉台點了點頭道:


    “沒錯,隻不過你要記住,他不會是一人南下,他的身旁一定有一名劍道造詣不低的劍侍在旁。


    吳家劍塚的劍侍是從年幼時期被精心挑選出來的外姓人。


    他們與主人一同長大,接受同樣的劍道栽培,一生一世為主人喂劍養劍直至最終葬劍而生,就如同我一樣。


    但你你可不要小看了劍侍的存在,在吳家劍塚的曆史上不是沒有劍侍劍道造詣超過劍冠的存在。


    所以你若是要找他麻煩可千萬要注意那劍侍。


    吳家劍塚能讓這吳六鼎出山練劍就證明這吳六鼎擁有著成為劍道第一人的天賦,那麽他的劍侍必然也不會遜色於他。


    否則的話,吳家劍塚斷然不會讓其出山練劍。


    因為出山之後,他們隻有兩種可能才能回歸劍塚。


    一是成為劍道第一人,榮歸劍塚!


    二便是死於練劍的路上,終身不得葬身劍塚,甚至連佩劍都沒有資格拿回家族。


    何地死,何地葬,劍侍則終生在那守墓守劍,直至她也死去為止。”


    “成為劍道第一人?


    嗬,有我在,那吳六鼎亦或是其劍侍終身不可能成為那第一。


    看起來他們是再也回不去那劍塚了。


    不過不要緊,這劍塚,我遲早會去問劍!


    我要讓他們知道這世上可不是隻有吳家劍塚那種坐枯劍的方式才能練出個天下第一來!”


    對於徐鳳年年少輕狂的言語,趙玉台並沒有出言打擊。


    即使她明白被稱為天下三大禁地之一的吳家劍塚並沒有那般簡單。


    這麽多年來能成功從吳家劍塚走出來也隻有寥寥幾人罷了。


    春秋劍甲李淳罡,桃花劍神鄧太阿,白衣王妃吳素,就這三人,再多便沒有了。


    眼下的徐鳳年想要問劍那吳家劍塚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啊。


    所以趙玉台隻是微笑問道:


    “聽起來殿下已經學劍了?


    是跟誰學的?


    那老仆老黃?還是那斷臂老者?”


    「感謝我有一劍的打賞,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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